十二 劝诫
在朱元璋的话语中，朱雄英总算听清楚事情的原委。
准确的说，是一群人，一群官员联合起来，骗了老头子。
这些官员，下至各府道州县，上至朝中六部中枢大臣，长长的一大串儿。
大明立国之后，朱元璋立下规则。每年各省布政司，下属府道州县，都必须派人进京入户部，呈报地方财政的收支账目及所有钱谷之数，而且运送钱粮入京送入国库，等且挂号造册，送呈御览。
可这事听着简朴，却做起来难。难就难在给老头子看的账本上，按老头子的规则。各地布政司的钱粮账本，下属各府州县的钱粮账本，另有户部收到几多钱粮的账本，数目都应该是一致的。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贪污。若三方中有一处账本与其他两处纷歧致，官员们就有麻烦。进京的怙恃官就要再回当地，严格审查钱粮数目，然后再送到京师，再对账，再挂号造册。
此时交通未便，怙恃官与京师路途遥远，实在是折腾不起。再者说，另有更重要的一点。运送钱粮入京师，钱粮定然有损耗。不到地方，谁都不知道到底损耗了几多，户部收到的数目，绝对和怙恃官出发时的数目纷歧样。
所以，这些官儿，想出一个措施。
通常进京的官员，不管哪来的，都带着一本已经让怙恃官盖好印记的空白账本。然后进了户部之后，把户部收账的账本抄一遍，三方的数目都一致，再交给老头子就皆大欢喜。
这本是政界上的潜规则，户部早就知道，但也不干预干与。各地方政府，更是视为理所应当。
说通俗点，这就是唬弄！各人怕麻烦，爽性就钻了执法的空子。
要说这些官儿，这么干也未见得就是罪大恶极。究竟路途遥远，钱粮有损耗，官员们也实在折腾不起。
其实这事并不是官员们的首创，从宋代开始，官员们就这么干了，一直到元朝依旧如此，到了大明朝。既然上无禁止，下面装傻充愣，故作不知。
可凡事就怕较真二字，偏老头子就是个较真的天子。
朱元璋和等人，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天子。性子最是执拗，最是坚强，眼里半点沙子都不容。而且他一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
所以知道此事之后勃然震怒，竟然要把涉及此案的所有官员，从上到下都杀了。
“勾通起来骗咱？”老头子咬牙切齿，“大孙，你说这些人，该不应杀？”
朱雄英想想，“该杀！”
马上，朱标凌厉的眼神，马上就飘过来。
“不外，孙儿以为，都杀了也不行取！”朱雄英话锋一转，“皇爷爷，刚刚父亲也说了，这是前朝的老例，是千百年来的陋习。我大明朝，也并未明令禁止。直接都杀了，未免有失偏颇！”
倒不是朱雄英给那些官员开脱，而是在此时大明朝的官儿，实在是太少了，当官简直实有些不容易。
老头子定下的大明官员俸禄，少得可怜，只够官员温饱。想想百十年后，一代清官海瑞，连给老娘买肉的钱都没有，就知道俸禄少成什么样子了。
这先不说，老头子活阎王一样的性子，基础不容官员犯错。天下初平，百废待兴。可各地的官员缺口巨大，若是再杀一波，真就像朱标说的，没人干活了。
再者说，故意作假的人，确实活该。可其中许多人，不外是在潜规则之下缄默其口，随波逐流，罪不至死。
“倘若，皇爷爷立国之初，就把这规则给废了，严令不许，官员们再这么做就是欺君，活该！可您没禁止，朝堂之上也没人说过此事，官员们不外是遵循旧例.....”
“咱不禁止就可以？”朱元璋怒道，“当官首重其德，他们弄虚作假就是无品无德。没有品德，没有品行，连良心都没有，凭啥人五人六的做官？”
“您别较真呀！”朱雄英给老头子捶背，笑着说道，“按你这么说，杀的人可数不外来。您想想，从户部到地方，牵扯成千上万人。户部的各级官员，布政司的官员，另有地方主官，有监视之责的监察司，按察司，巡查御史。难不成，都一股脑的杀了吗？”
“杀！”朱元璋说得斩钉截铁，“合资乱来咱都该杀！”
不外，他有些惊奇的看了朱雄英一眼，赞许的颔首，“你年纪虽小，却知道这么多。知道各级仕宦的职责所在，难得！”
“那可就真没人干活了！”朱雄英笑道，“到时候谁替您治理天下黎民，谁替您征收钱粮，谁替您治理黎民呢？一个官员，从考取功名，到成为及格的官员，得几多年的功夫呀！”
朱元璋怒气未消，“你说这些咱都知道，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拿前朝的陋习，唬弄咱这个大明天子，这不是找死，是做什么？”
“要说他们冤吧，也不冤，究竟是故意做错事。”朱允熥改为给老头子捶腿，笑着说道，“可要是一股脑都杀了，肯定有冤枉的。孙儿以为，治国当依法，即即是天子也不能随意擅杀！”
“官员们有错，当仔细查询。其中罪大恶极之辈，虽然要以儆效尤杀之后快，可其中有些官员，不外是衔命行事。降级也好，罚俸也罢，按律法处罚就是。但因为您心里气不顺，都给杀了，是不是也说不外去？”
说到此处，朱雄英抬头，清澈的目光看向老头子，“皇爷爷，您是驱逐鞑虏，重铸中华，功比秦皇汉武的一代雄主。天子胸怀四海，包容万物。若因小错，而大开杀戒，动辄屠戮万人，难免被后人诟病呀！”
“咱在乎哪个？谁爱说啥说啥去！”朱元璋面色缓和，但嘴上不饶人。
看了朱雄英良久，突然叹息一声，“这孩子性子仁厚，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未来肯定是咱朱家的圣明天子，仁义君主！”
别看朱元璋一辈子对任何人都不手软，可在看待继续人上，却格外希望自己的子孙，做一个贤明仁厚的好天子，不像他这么急脾气，性格急躁。
朱标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也满是嘉许。
嘉许的是，自己的儿子这么小，就知道不能因怒不问青红皂白杀人。即便有罪，也要分清主次，不能一概杀之。
他这边嘉许着，没想到那边老头子的白眼冷不丁的过来。
“你看，你都不如这孩子！”老头子对儿子没好脸色，“说一早上了，就知道跟咱说啥人欠好，其他啥都说不出来！”
朱标，“...............”
半天了，他一句话都没说，哪知老头子又把矛头瞄准他，数落他。
“传旨，户部尚书，分管钱粮审核的侍郎，核查的员外郎，造册的郎中，全部正法！”朱元璋皱眉道，“各地掌钱粮印的主官人等，一律正法。监察司，按察司，御史等有失察之罪，罚俸三年，杖五十！”
“儿臣遵旨！”朱标心中长出一口气，跟早上老头子要把所有人都杀了相比，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你们爷几个说完军国大事没有，这粥和包子都凉了！”马皇后在门外笑道。
朱元璋把朱雄英抱在怀里，大手一挥，“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