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朱老抠儿
此时已是下午,初夏的阳光从微微炙热酿成慵懒,折射在紫禁城黄瓦红墙之上。
朱元璋笑容满面大步在前,不时的转头看看,他身边亦步亦趋随着的朱雄英。
他武人身世,又身材高峻,更是风风火火的急脾气,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呼呼带风。而饶是有着二十多岁的灵魂,但身体只有八岁的朱英雄,卖力的甩开两条小短腿,抿着嘴角,倔强的要跟上祖父的脚步。
“哈哈!”见这一幕,朱元璋爽朗的笑笑,满是慈祥,朗声道,“走路就好比做事,要走作声势来,雷厉流行不能拖泥带水!咱朱家,祖上八辈起,就没有磨磨唧唧的人!”
朱雄英笑道,“皇爷爷您这何止是有盛世,简直是健步如飞!”说着,似乎是因为走得太急了,两条腿没捯饬过来,脚下打绊,不由的哎呦一声,直接跌在铺了青石板的上。
“小祖宗!”后面随着的太监贾贵,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欲要上前。
但他刚有行动,却被朱元璋身后的太子朱标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自己起来!”朱标开口道。
说不疼是假的,这小胳膊小腿贼嫩!刚刚跌的那一下,扑通一声,换做此外孩子早就咧嘴哭了起来。
但朱雄英快速的爬起来,满不在乎的扫扫衣服上的灰尘,咧嘴一笑。
朱元璋蹲下身子,看着孙儿,问道,“不疼?”
“不外是摔了一下,有啥疼的?”朱雄英笑着回道。
朱元璋拉起孙儿的手,见手心有些破皮,心中既是心疼又是可笑,“都破皮了还不疼?”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算啥?跟皇爷爷您当年在战场上厮杀比起来,这都不叫事!”朱雄英不经意之间,又送上一记马屁。
果真,朱元璋的脸上笑容绽放,站起身,亲昵的摸着朱雄英的脑袋,高声道,“看看,就是咱朱家的种儿,这犟脾气跟咱一模一样!”
随后,拉着朱雄英的手,边走边道,“大孙呀,你说的对,对咱老爷们来说,这点疼算个鸟!”
被那双大手拉着,感受到对方掌心之间粗粝的纹理,另有那硬硬的老茧,朱雄英马上心中十分安宁。
“皇爷爷,您的手怎么这么粗呀?”朱雄英似乎真的是个小孩子一样,开口问道。
“咱穿开裆裤的时候,就随着你太爷太奶在地里干活了。稍微长大点,就给田主家放牲口。这一辈子,咱不是在干活就是在打仗,手能不粗吗?”朱元璋高声道。
朱雄英抓着祖父的手,也高声道,“皇爷爷,已往的日子苦不苦?”
朱元璋高峻的身躯停顿片刻,说道,“没啥苦的,咱是穷人家的孩子,穷人生下来就要过苦日子,苦日子过久了,也就不苦了!”说着,突然笑笑,“你的师傅有没有教过你孔夫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朱雄英张口就来。
“对,咱男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苦,是咱们出人头地的良药!”朱雄英的朗诵声中,朱元璋继续高声道,“不外呀,有咱在,以后咱朱家的子孙,再也不用吃这些人世间的苦。你小子要好好用饭,长得壮壮实实的。刻苦念书,做一个明事理懂礼节,心地仁厚的谦谦君子!”
是的,朱元璋一生,把人间所有的苦都吃遍了。
如今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他和所有天下怙恃亲长一样,期盼着自己的子弟,不再受苦,做一个被人仰望的,有学问的君子。
“皇爷爷!”朱雄英抬头道,“其实吃点苦也不是啥坏事!吃点苦,孙儿才不会忘记咱们朱家的身世,吃点苦才会知道黎民的苦!”
闻言,朱元璋微微错愕,转头看着孙儿,看着对方那晶莹清澈的目光。
他虽不想让儿孙刻苦,但却要让儿孙记得朱家曾经所受的苦难。每有皇子成年,要去封地就藩之前,必须回中都凤阳祭祖。
每到此时,他便会郑重申饬,皇子回乡祭祖,轻车随简不得张扬。所用衣物,务必简朴。
成年皇子们穿着粗布衣裳,麻绳草鞋,沿路吃着粗鄙的饭食,忆苦思甜追忆先祖之苦。体察民情,感念创业不易。
他这样一位,在历史上颇多负面纪录的帝王,但是在教育子女的苦心和要领上,却远超许多被后世那些专家学者赞颂的明君。
“好,好孩子!你说的对!”朱元璋大笑道。
“皇爷爷,等过些天,孙儿帮着您去伺候您的那些庄稼!”朱雄英再次笑道。
古往今来在皇宫里种地的天子,或许也就只有朱元璋了。御花园边上,有着一亩三分地。本是种植奇珍异草,供天子皇后鉴赏。
但身世贫寒的朱元璋,却亲自带着皇后另有太子,把它开垦成了土地。而且亲自在田地中栽种庄稼,施肥驱虫,浇灌除草,仿若寻常农汉一般。
“好,就怕你到时候喊累!”朱元璋笑得痛快酣畅,“大孙,你可知,为何要说伺候庄稼吗?”
“您说过,粮食是穷人的命!”朱雄英回道。
“粮食,对咱中华黎民来说,不光是命,照旧养育咱们的怙恃!你想想,它好好的长在地里,却要被咱们收割打磨,吃进肚子里去。这是不是和怙恃的养育之恩一样,以它身养咱们的身?”
爷俩欢快的说着,正好遇到一个门槛,朱元璋迈步已往,大手用力一提溜。
朱雄英双脚离地,直接从门槛上跃了已往。
这道门槛之后,就是紫禁城的西宫。
爷俩刚已往,就见前面,数十个满身汗水的工匠,在金吾卫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站在宫殿外侧搭建的竹排上劳作着。
“伙计们加把劲儿呀,嘿呦嘿!”
工匠们鼓劲儿的号子声,蓦地而起。
拉着朱雄英的朱元璋,大笑的随着高声唱了起来,“后边的别偷懒呀,嘿呦嘿!”
“咱们都加把劲儿呀,嘿呦嘿!”
“晚上吃肥肉呀,心里美!”
堂堂一代开国雄主,随着工匠们的号子,惬意的唱着。
“他就是这样的帝王,一个从不掩饰自己身世卑微,甚至以卑微为荣,眼里不不揉沙子,快意恩怨的男子汉!”
朱雄英看着朱元璋,心中暗道。
然后,抬头看看躲进云层之中的太阳,心中继续道,“老天爷,谢谢你,让我成为洪武天子的孙子!谢谢你,让我重生在大明!”
号子终了,朱元璋转头,看看太子朱标,指着那些工匠,闷声道,“这又是干啥?”
“父皇!”朱标躬身道,“儿臣见宫里这些地方柱子和墙壁上的红漆都脱落了,所以让光禄寺派人修葺一番!”
“你净弄这些花钱的事?”朱元璋皱眉道,“不外是掉了些漆,弄这么大局面干啥?”说着,继续朝前走说道,“咱总和你说,要知道民生艰难。当初盖这个紫禁城,花了好几百万贯。”
说到此处,挺身转头,“那可是好几百万贯啊!咱一小我私家,睡觉只需三尺宽,建这宫殿不是白花钱吗?”
“一家黎民几个壮劳力,拼死干一年都见不到几个铜钱,咱一花就是几百万?臣子们说是啥天生机象,咱说不外也就认了。可现在不外是柱子上掉了些漆,你看看,你弄这一场,又得花几多?”
“日子没有这么过的,这不败家吗?掉漆了能咋,能掉块肉?”
“皇宫这么大,今儿这边补,明儿那边修,得花几多钱?有这钱干啥欠好,花在这个上头?”
“你个败家的工具,没过过穷日子,就不知道钱来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