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言情

所遇非人之滉玉

8、瘴云阙

所遇非人之滉玉 杜今舟 8332 2021-08-20 16:11:30

  “这回的事情,你闹得有些太大了。”明萼来访得很快,李承叡昨日才从寺中回来,她便从泰山赶到昆府来,“狐总管的职责是谈判狐妖及下品其他精怪与人的事宜,同金河寺的僧人有什么相干?”

  李承叡趴伏在园中的太湖石上,眯着眼,像是在冬日难得的日光中瞌睡,身上的皮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明萼见他不说话,回过身伸手捏他尾巴根,检察那一道陈年的伤口,她叹了口气,道:“塌了三座大殿,冒犯神仙倒没什么,只是不要给自己平添几笔孽缘,做狐狸的,以后一笔笔清算,又得花几百年。”

  这厢正说着,月门另一侧飘来一股妖气,李承叡知是萧山来了,为显出主公的威严,便化出人形,高坐在太湖石上,明萼则摇着团扇转到太湖石后面去。

  萧山领了寻簪子的任务,他一团鬼,凭空来去不受羁绊,办差倒是很快的,只是青天白昼里,日光灼得他难受。现在萧山从月门那边举着一柄油纸伞飘过来,到了太湖石前,凭空飘矮了些以示尊重,道:“主公,李承舟小姐的女儿似乎如今住在晋安侯府——就是孟府。”

  太湖石后面的明萼听到这话,偏头转身看了一眼。

  原本萧山便觉出此地有仙迹,现在抬起头来一瞧,但见一神仙妃子似的人物转眸瞧来,月白绢扇掩去薄唇一半,认真是标致极了。萧山开口称谓时,口中不自知地打了个绊,道:“狐、狐仙姐姐——”

  明萼笑了笑。

  萧山头顶的李承叡却不等他多看明萼,这种修为的妖怪见了仙子,如同哈巴狗一般也是常有,李承叡道:“孟府,然后呢?”萧山这才回神来,道:“孟府主母很受老将军痛爱,因此老将军将岳母接过孟府来,我探询到,这位老夫人年轻时是京华瘴云千金阙的琵琶女,姓商,名宫月。”

  听到瘴云千金阙,李承叡同明萼对视一眼,二人却都没有多说,李承叡听完,指尖点了点膝头,道:“简直应该姓商,我听闻她有两个女儿?”

  萧山回道:“对,一个女儿嫁给老将军,诞下孟师,一个女儿进了宫,是七皇子傅昭生母。另外……这是寻到的簪子。”萧山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帕来,打开了,那镶嵌着红宝石的金簪虽然年事已高,在日光之下依旧熠熠生辉,李承叡接过,重新包好,道:“你退下吧,我和狐仙有事相商。”

  萧山又道了一声狐仙姐姐,这才成一团乌云消散了,明萼从太湖石后步出,问道:“瘴云千金阙……这名字我第三回听到了,这真是凡人开的妓馆?”

  李承叡从太湖石上跃下,整理一番衣裾,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当年和母亲一同上京,厥后也和妹妹一同在瘴云千金阙做工,只是好运,泰山娘娘特意来访,接走了他们俩,那时候他不算很知事,记不得这千金阙里头是否有异常。

  厥后,他向来对这种充斥着脂粉味的地方敬而远之,未曾涉足过,算是他辖界里一块暗处,他一直交由金华地界的猫妖统领统领。猫妖很少来京华述职,生性爱自在、喜静,且又是媚妖,他也少有召见,因此现在想来,李承叡竟然一时不知这瘴云千金阙的近况了。

  明萼见他苦思冥想,一时笑起来,道:“罢罢罢,又不是狐仙考,瞧你这眉头紧锁的……管这事的似乎是京华猫?叫他来一趟,一五一十地交接一番瘴云千金阙的详情好了。”

  “什么瘴云千金阙?”

  昆玉玑蓦然作声,将李承叡惊了一下——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昆玉玑乃是神仙历劫,而李承叡自己化作人身时鼻子并不怎么灵,所以常有昆玉玑一声不响地靠近前来的情况,于昆玉玑而言,像这般蹑手蹑脚,约莫只是狩猎养成的习惯而已,李承叡也就懒得跟她提出来。

  近日来,因为涂山本家来人走动,西边犬方相异动,也有西边妖精来访,所以昆玉玑见着明萼,虽觉得陌生,也只是多瞧几眼,打了个招呼而已。

  李承叡道:“无事。不外是有些疑窦,正要过问瘴云千金阙的详情而已。”

  昆玉玑也就随口道:“我常去那儿,似乎没什么奇遇啊?”

  李承叡听闻她曾去过,原本推测那处豢养或是违例收容妖精,现在又怀疑起来——因为如若真有,妖物闻见昆玉玑的味,应当是闻风而动的。明萼听了,也问道:“从进入到离开,你一直能记得起细节吗?”

  她这样问,昆玉玑好生想了想,才道:“刚开张时去过五六次吧,厥后因为那里的常客同我有些过节,也就少去些,上回去照旧一个月前,但……去那总归要喝酒的,我喝多了,有些事情着实不太记得。”

  李承叡自己照旧狐崽子的时候瘴云千金阙就已经生意红火,哪里像昆玉玑说的刚开张?这话听着就知道瘴云千金阙必有离奇。李承叡心道她有事无事都来掺一脚,正腹诽着,果不其然,昆玉玑便道:“那地方我熟,不若带上我,正好当个饵?”

  她约莫并不知道自己神仙下界,多数只是以为自己在凡人中也算是年方二八的香饽饽,李承叡不置可否,话赶话也就道:“出了事也自己担着?”

  昆玉玑被噎了一下,道:“我紧随着你,也不扰你做事还不行吗?”

  李承叡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这点倒是和许多天庭的小仙很相似,不觉莞尔,既没允许,也没拒绝。

  昆玉玑拿禁绝他是什么意思,狐总管向来如此,有时候知无不言,有时候则像是懒得和她多说,要不是先前白吉告诉自己他是来掩护自己的,昆玉玑说禁绝还要和他周旋很久。她这些天总是看到驱云使急遽来去,也从李承叡处得知了西方其他妖怪试图入侵的事,正想再问瘴云千金阙是否和西方犬方相有何关联,李承叡却突然问道:“你今日从那边回来?”

  昆玉玑道:“从成衣铺子回来,阿昭说孟师将军要给族中小妹备礼,约我去裁看绸缎。”

  李承叡状若无意,问道:“听闻奕王一直身有不虞,他……一直未曾见好吗?”

  “他今日没来,我如何得知?”昆玉玑叹口气,道,“他也不提前见告我,整整半日我就陪着那铁疙瘩似的孟师将军,闷得我……不外你最近似乎,总是问起阿昭?”

  李承叡有些可笑,学着昆玉玑的口气道:“好奇而已。”

  昆玉玑只当他是喜欢傅昭,究竟之前狐总管第一次见傅昭,就总是趴在傅昭肩膀上,现在听他暗讽自己,便没好气道:“几日前贵妃娘娘召我进宫,听太医说是气血有亏,得静养许久,陛下因此总去看他……大事倒是没有,我看他高枕病榻,乐得自在。”昆玉玑以为他会多问几句,但李承叡听完,只是点颔首,便揣着一卷帕子包的不知什么工具进屋去了。

  最近傅昭养着病,他人在宫里修养着,却总是费心昆玉玑,要昆玉玑替他去陪孟师。昆玉玑也不是傻子,一来二去觉出蹊跷,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了,每天闲在闺中寥寂得很,不出门去,就穿着短襦长裙同府内丫头踢毽子、打马,她们在房内玩,李承叡也便成狐狸样趴在一边瞧着。

  昆玉玑把府内的丫头赢了个遍,赢的钱却又托哥哥昆仁执之手重新发下去了,丫头接了银钱,心里都装作不知,只是念着小姐的好,下次还陪着昆玉玑玩。只是昆玉玑这般独孤求败终究无聊,正当一日下午,昆玉玑午睡起来昏昏沉沉,闲得无事预备开始绣花时,李承叡团在窝里问她:“我今晚去千金阙,你跟我同去吗?”

  昆玉玑没想到他真会带上自己,忙道:“虽然去!”

  李承叡化成人形来坐在榻上,一根狐狸尾巴还没收回去,昆玉玑看着好玩,也没提醒他,等李承叡站起来,自己觉察了,才收回。昆玉玑见李承叡波涛不惊的样子,愈觉察得可笑,一时没忍住,被李承叡发现了,她赶忙敛了笑意,背过身从梳妆台找更悦目的簪子,把头上那柄太素的换下来。

  她一边翻找更艳丽、应景些的裙子,一边问:“我喊白吉姐姐一同去?”“妖界事务她不会多管,”李承叡在屏风外等着昆玉玑易服服,解释道,“更况且瘴云千金阙比你先前带她去的乐馆腌臜许多,她不会乐意去。”

  昆玉玑正解腰带,闻言道:“你去过瘴云千金阙?”

  隔着屏风,那厢缄默沉静片刻,李承叡道:“……小时候呆过一阵,帮工而已。”

  昆玉玑很是惊奇,不外想来,像狐总管这种半妖,刚生下来总送照旧更像婴儿吧?真不知道他照旧个孩子时是什么光景。但是昆玉玑细琢磨,却又脊背一凉,忙道:“瘴云千金阙一年前才刚开张,你小时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吧?”

  李承叡欣然应道:“对。”

  昆玉玑惊诧事后徐徐平复下来,也是,如果瘴云千金阙没一点离奇,狐总管虽然也不会去查。她不再多想,换了一件橙红鲤纹褙子和红裙,头上戴了有些招摇的金鼠噬瓜瓞纹簪。

  她先前去瘴云千金阙的时候,和楼中管事的妈妈见过几面,那位妈妈颇为玲珑,肯定是认得出她的,但这次去,门口招呼的姐姐似乎换了一批,昆玉玑也未曾找到那位认识她的妈妈,竟然被拦在大门外头。

  李承叡看上去不像是会等她慢慢摆平此事的狐狸,他就站在大门里边,靠在一旁负手等着,昆玉玑只得解释道:“我不是来找人!更不会闹!适才进去那位是我哥哥,他带我来的!”哪家的哥哥也不会带妹子来这种地方,就算昆仁执也对昆玉玑往这些地方钻颇为不耻。

  瘴云千金阙门口揽客的女人们都转头用眼波询问靠在一旁的李承叡,昆玉玑也有些忐忑,怕李承叡嫌她麻烦,就在门口让她打道回府。但李承叡缄默沉静片刻后,颔首,算是认可这说辞。

  “小姐,可您长得同这位郎君不像啊。”有一个妓子道,正要伸手拉住昆玉玑,昆玉玑却已经进了门,一把黏住了李承叡,揽住他一条胳膊,两人看上去倒也不像完全陌生,因为他俩都生得悦目,穿得体面,更不像夫人随意拉了一个家仆忽悠人。

  两人也就这样进了大门。

  瘴云千金阙算是京华最华美奢靡的一处妓馆,楼阁不算太高,却绵延开一两里,院子就有五处,甚至还饮水造池,险些算个小西湖,第一进便歌舞不歇,其时正有琵琶女抱琵琶一边演奏一边起舞,弹奏的是彝族舞曲,乐声和江南小调大有差异,虽不“风雅”,却十分生动动听。

  给昆玉玑另有李承叡带路的妓女见他们驻足观舞,也回过头来问:“两位客官是先观舞再去房中?不知郎君想点哪位女人,我们好让女人准备着。”昆玉玑知道这位姐姐是怕他们吝啬,忙给了一锭银子,道:“我点——点穆辞月女人,房间随意就好。”

  带路的妓子接了银锭,有些疑惑为何是这位小姐点女人,因此妓子临走时多看了李承叡几眼,奈何李承叡一直在看琵琶女的舞,并不搭理旁人,妓子也就应下,准备去了。

  李承叡余光瞟见那妓子走开,这才对昆玉玑道:“你不必等我,先随着她去。”说着,他在大厅观舞的长案边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只双蝠白玉佩,用手一指,长案上备着的酒便起一条水流将玉佩包裹起来,更衬玉质莹润,昆玉玑见李承叡再大厅广州之下行此妖术,忙替他留意遮掩,这才发现李承叡身旁的酒客已经三迷五道,昆玉玑挡与不挡都是一样。

  纷歧会玉佩就吸收了酒水,李承叡将它塞在昆玉玑腰带里,对她道:“它给你指路,你想措施随着它多走走,你是女客,不会多遭怀疑……带了刀吗?”

  昆玉玑还以为自己就是一个鱼饵,不管此外,只管吊在钩上随波漂流就好,没想到李承叡还真不跟她客气,支使她先去探路,昆玉玑讶异片刻道:“我不擅用刀,不外我随身带了绳镖。”李承叡点颔首,轻推了她一把,昆玉玑也就暂别了李承叡,追那个带路的妓子去了。

  “这位姐姐!”昆玉玑喊住了她,惹得一旁男客人人侧目,昆玉玑不管旁人,同那妓子道,“这位姐姐,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之前来过的一个房间很合我心意,但我不记得是哪个院子了,我可以自己随意找找吗?”

  这位妓子笑了笑,道:“如此,我陪着小姐你找吧。”

  昆玉玑更想自己随意走走,但这也欠好拒绝,于是应允了。

  那妓子如影随形跟在后面,昆玉玑则随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术法,一直扯着她的腰带,昆玉玑怕腰带散掉,只能用手捂着。一个女客走在这娇喘微微、暗香阵阵的廊间,还捂着侧腰,擦肩而过的客人看着昆玉玑,眼神都透露着“离奇”二字。

  没过一会儿,那玉佩扯着昆玉玑上了两层楼,从瘴云千金阙内一处引水而成的一道涓涓细流上已往,以往昆玉玑没来过这边,一边新奇一边警惕,空中复道本就下临无地,这廊道还颇稀奇,像复廊一般中间隔了一道墙,分左右两道。要说这是怕客人和做工的龟奴遇上,这里也没嘈杂到需要离隔,更况且,中间的漏花窗看上去做工精致无比,看着就耗时艰辛。

  昆玉玑走在这条道上,四下里只有她和身后的妓子,月光从镂花窗另一边照进来,复廊另一侧每过一个路人,昆玉玑走的这条道便骤暗下来,每走一步,昆玉玑都要仔细看看脚下有没有什么工具,不禁问道:“这里这样暗,怎么未曾点灯?”

  那妓子道:“来这个院子的客人少,就省了这些灯油。”

  昆玉玑摸到自己袖中绳镖,正顺着玉佩的意思往前走,没过一会儿,那玉佩突然一滑到了她后腰,随后就是切金断玉的一声响,一枚小刀碰到玉佩,被弹到地上,叮叮当当一阵响。

  昆玉玑立刻反映过来,掷出绳镖一下子缠住那妓子的脖颈勒紧了,道:“你是人是妖?”

  绳镖的绳也是铁制,勒紧之后立刻划破妓子的皮肤,那妓子颈间霎时鲜血淋漓,昆玉玑这边用袖子裹着手却是无事。

  只要昆玉玑再紧一分绳子就能切断那妓子的脖子,要了她的命,但就算到了这个田地,那妓子照旧没有幻化妖身,只是脸色苍白,很快虚弱地倒了下去。

  昆玉玑怀疑自己松开后,这妓子反而露出妖怪的真身来难以搪塞,左右已经做到这个田地,再松开也是错,昆玉玑索性把这个妓子拽起来挟持着,那玉佩似乎知道她还算宁静,又转了偏向,指引她继续往前走。

  刚刚这段复道走了三分之二,该到头了,但昆玉玑怎么走,却照旧望见另一楼阁始终在路前方,转头一看,木地板上鲜血点点,手里拽着的妓子踉踉跄跄,昆玉玑越觉察得自己不能给她松开。昆玉玑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到哪去,但李承叡不来,她也就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纷歧会儿,但见从暗处闪过一道白光,昆玉玑面前骤然一白,陪同一声轰鸣,整个复道从中被一只白色兽爪拍断,昆玉玑立刻抬手盖住四散的木屑,往退却了数步。

  两只巨大的猩红色眼睛从镂花窗另一边看过来,那妖物实在太大,看不清全貌,昆玉玑不敢硬碰硬,她觉得手里这个妓子似乎不能做挟,赶忙松开绳镖转身就跑,但那半人高犬牙也朝她追过来,还带着一股肉食的口臭味。

  刚刚妓子一路滴落的血液现在闻上去腥臭无比,昆玉玑一脚没避开踩在上头,竟然再跑不能,似乎有一只手拉住她的脚腕,可昆玉玑低头去看时,除了自己的脚什么也没看见,昆玉玑也就除了自己的脚不知该斩断什么。

  “主公,容卑下动手。”复道另一边忽而步出一身着羽衣的青年,生得一双狭长的凤眼,似乎早就藏在暗夜之中,他道,“卑下听闻仙骨剔出后可以锻斩妖刀,然后主公食其肉也省得硌牙。”昆玉玑退了一步,可惜绳镖和手脚很快都被血中探出的手擒拿住,难以退却,面前青年拔出腰间的弯刀,正举刀挥下,昆玉玑但见一片阴影闪过,听得“夺”地一声,那柄弯刀正扎在不远处的柱上,犹在晃动。

  李承叡站在昆玉玑身前,左手中甚至还握了一只酒杯,他的右手埋在那青年腹中,昆玉玑眼见他似乎还掏了一下,随即将手抽了出来,抽出时手中握了一颗青色珠子,除却珠子,那青年的脏腑也随之流出来,青年伸手捞住自己的脏器,跪了下来,血照旧止不住从那个李承叡掏出的豁口中往外一滩滩流下。

  李承叡甩了甩手,转身轻轻踢了一下昆玉玑被困住的左脚,昆玉玑身子一晃,才发现自己能动了,刚刚的血迹全无踪影,李承叡道:“傻了?”

  昆玉玑感受这景象有些恶心,爽性不多看,举目四望,却看不到适才的巨兽,李承叡却突然对她道:“跟上我。”昆玉玑还没反映过来,李承叡已经往复道那边飘已往——虽然李承叡现下是人形,可是昆玉玑完全没听到他的足音,只是看到他行径的地面上浮现一层浅浅的水痕。

  昆玉玑赶忙追遇上去,但李承叡却又快了几分,复道两旁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许多千奇百怪的妖怪,从美人靠上翻进长廊,李承叡不得已,回过身来,一手抄起昆玉玑,另一只手将手中的酒杯向空中一抛,结了一个印,念道“止水”,四周往复道内攀爬的妖怪便都止住行动。

  昆玉玑趴在李承叡肩膀上往后看,那枚青色的珠子被酒液裹着,浮在空中。过了约莫三息,李承叡已经带着昆玉玑到了一栋楼阁,他将昆玉玑放下来,施施然往里走。

  四周这才重新有了消息,远处的灯火开始摇曳,那些妖怪四下里寻找目标,很快往昆玉玑这边看过来,数十双颜色幽暗各异的眼珠子可不是小局面,昆玉玑被盯得退了一步,唯恐他们追过来。可那枚青色珠子突然光线大盛,一团酒液静静燃烧,很快呼地一声爆裂开来,一片青色的火焰掩盖了其余的一切,火焰中可见几只妖怪影影绰绰,烧成一幅炼狱图景,也有少数带着火焰追过来的妖怪,但很快也就跌在地上打滚,连带着地板也燃烧起来,毕剥作响。

  李承叡转头,见昆玉玑站在那,像是在冷眼旁观,以为她不想再往前走,便问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另有事要办。”

  昆玉玑不答,指着问:“那枚珠子是什么?”

  “妖丹。”李承叡一挥手,左右已经过来了,也不怕这段廊道坍塌,索性跟昆玉玑解释。那枚珠子竟然又飞了过来,悬在李承叡手心,外头还裹着一点剩下的酒液,燃尽之后,妖丹便坠在李承叡手心里,只是比先前小了许多,李承叡将它递给昆玉玑,道:“却火雀羽毛不受火烧,常用来搪塞火系妖,但虽羽毛未损,真火却灼烧五内,存于内丹。”

  昆玉玑接过之后,感应新奇,问:“能点了悬在琉璃罩里做灯用吗?”

  李承叡没回覆,只是看着她笑了一下,像是在欣赏她物尽其用的头脑。

  昆玉玑于是没有多问,只是跟上他,虽然这栋阁楼一片漆黑,但她能听到李承叡现在的步音,也就不算太瘆人。

  很快,他们走出黑暗,四周徐徐有了人声,但岂论妓子恩客,口中讲的都不是官话,而是京华西边方言,昆玉玑刚刚便觉得那廊道长得离奇,现在刚刚惊觉:“我们是不是出了你的辖界?那只妖是诱你来此再动手?”

  李承叡审察着这处妓馆,同瘴云千金阙并无什么划分,他道:“这倒不至于,我没什么可张皇的,顶多是他开门揖盗而已。”他似乎成竹在胸,昆玉玑提醒他道:“刚刚我看到一只巨兽,生的牙恰似狼牙,或许是狼妖。”

  李承叡从楼梯走下去,因为他一只袖子全是血,四周的人都避开来,昆玉玑提着裙子跟上,竟然也没人靠近,她这才发现刚刚李承叡抱她用的手正是沾了血的那一只,她身上看着越发狰狞。

  昆玉玑赶忙上前几步紧随着李承叡,企图让看到的人知道谁是罪魁罪魁。

  李承叡一直往下走,没人来引路,也没人阻拦,楼中的人能走的走,能躲的躲。

  直到李承叡到了一楼,他便开始走走停停,在每一扇门面前驻足,到了第七扇门,他刚刚靠近,一柄长刀突然从门内劈出来,李承叡躲闪不及被劈中了,可他看上去似乎被敲碎成了水珠洒落在地,大珠小珠在涂了油的地板上滑动,很快重新聚成一团,一条狐尾扎进门中,将一小我私家影拖了出来。

  这人满头鹤发,脸上扣着傩神面具,身量足有两个李承叡那般大,但是很快李承叡身后又出四根狐尾,昆玉玑这才发现,原来他五条尾巴上只有四条有那道镂空卷云金箍纹,这四条尾巴将那戴着傩神面具的人四肢及脖颈拧住,昆玉玑但听到骨骼“喀哒”一响,狐尾便将那人持刀的臂膀从肩头整个撕下来。

  “犬方相,原来是你。”李承叡笑道,“你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那根被废掉的手臂被李承叡扔在地上,落在昆玉玑面前,很快挣动一下,化作一只白毛红眼犬,个头足有一人之高,昆玉玑正要踢出绳镖,李承叡一条尾巴过来,已重新将那白犬裹住,寸寸绞死,筋肉骨骼破碎之声听得人牙酸,那痛似乎应在犬方相身上,叫犬方相喉咙里滚出一声类犬的哀鸣。

  “这倒是上次见你没有的术法。”李承叡撇了一眼那只白犬,道,“谁帮你连通京华的瘴云千金阙?”

  犬方相没回覆,只是咧开嘴,露出森森白齿,道:“你的尾巴倒一直是五条,一点上进也没有。”

  李承叡并没被激怒,当年他尚弱小时犬方相不是没挖苦过他,他早就听腻了,只拿最后一条尾巴对着犬方相的下腹,道:“告诉我是谁,你也不想被我挖出妖丹,卖去天庭做狗吧?”

  犬方相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因为李承叡是水系,那口唾沫直接穿过他的脸,落在他身后的地上,李承叡面色一沉,勒紧了犬方相的脖颈,犬方相倒了一口气,面具下的脸已经充血潮红,他却仍撑着道:“狐总管,你若是不想当妖的话,又何须占着京华——”

  他说完这话,突然凭空消失,即是鬼,消失时也有气息可循,可四下里竟然没有一丝妖气,李承叡愣了一瞬,待他转头看时,发现昆玉玑也不见了。

  李承叡举目四望,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的人全都消失了,楼阁中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人,他化作狐狸,奔到外面,奋起毛发,化到足有九尺高的原身,跳到屋檐上低头看去,除去一楼一院,四周烟波浩淼,水云翻腾,但他落眼处,很快有一条长满芦苇的小道从云雾和褪去的水波中浮现。

  这是一个芥子境,幻术的一种,用来拖住对手,迷惑其心智的。

  但很少有能破局的。

  能造芥子境的妖怪往往弱小,基础不敢和大妖叫板,这只妖怪约莫是让犬方相为他撑腰,才敢放开手脚。

  李承叡不置可否,从屋檐上跃下,走上那条小路。

  他走了几步,四周景色依旧不甚清晰,有几个孩童从他爪子边上跑过,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李承叡觉得奇怪,却仍往前走,过了一阵,星辰渐起,月出远山,路边一个孩子却没回家,蹲在那里,像是在玩石头。

  李承叡蹲坐在他身后,纷歧会儿,另一个孩子背着篓子过来,远远地便喊道:“阿戎!”

  昆玉玑眼见刚刚一直占着上风的李承叡突然垂下了手,似乎睁着眼睛睡着一般,甚至犬方相把他捆绑起来,他也一直没有反抗。

  昆玉玑自感不敌,但这是在别人的辖界,她只能退却一步,竟一时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

  犬方相一只手掌握住她的头,道:“狐总管我会带回去,至于你,我会把你的头拧下来命人带到虎女处,看看她会不会来救她的主子。”

杜今舟

(方相是傩神的一种叫法,虽然犬方相只是像傩神的妖,并不是神)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