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所说即是戚年老的儿子了。他家里面只有一个儿子，名作戚成生。戚年老是村子里少有的人，只生了一个儿子。
不外也有比他越发智慧的，那就是只生了一个女儿的。这件事情说来也有趣，眼下撑起整个家的自然是男人，那么生女人的便不需要何等考虑，万事无忧了。
可是村子里—无论是那里，只要良人还在—或者良人不在了，那孩子的姓氏便都要随着男人，而并非女人。就只有两家，要么不生，要么随男人的姓。
自然是多生男孩子了。就是这样下来，女孩便少了，身份自然高起来：我看得上你，那是你走了大运；你若看上了我，还需我觉得满意，再提了要求才是。
戚成生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已认识了一个女人，名作顾芳，是个性情火爆的人。
那日下午，戚成生已然回到了家中，看过了考榜。乡里姓戚的不多，榜上的就越发少。戚成生第一个来，却被拥挤进来的人挤在了中间，直至人散尽了，戚成生刚刚趴在乡考榜上细细地看：榜上的人里大多是乡中有钱的，也有学问的，那是在中间部门了；可却找不见任何一个姓戚的。
他偶然骂道：“这世道不公，冯三那狗...他...凭什么是他，这判官瞎了眼，十年之内也没治好，这辈子也没治好！”他突然想起什么，忙又加上一句：“他治好了眼，也是个瞎子！”他实际上有些张皇的，乡里的陈九平，也是连考不中，说了句骂人的脏话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了，听说是上了吊...可是没有凳子。
戚成生坐在榜旁的一个座子上，双眼的瞳孔时放时缩，玄色的带状物在他眼里晃着。竟然畏惧起来，并不是失落了，他愈觉察得恐惧了。这次不再考上，那自己吃什么？十多年只是念书，并不会此外了，父亲也给人架在木车上，家中另有老母要照看，怕是一事无成了。
望回家走时，已然是晚上。白昼的太阳会毁了他的眼睛，迫使他在晚上归家。老母亲见他，下午还不回来，心里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门前有人站着。而且不止是一个，约莫着两个、三个，满身青色，与天空融为一体，任凭谁也难以看清楚。
见了戚成生望这边走来，几个青衣人忙把手中事物收拾好了，鬼影一般立在他的家门口，期待着眼前这个连考十次不中的人。月亮灰白色的光冷冷地打在戚成生眼睛上，教他看不见家前的人。
隐约有女人的哭泣声。青衣人们听得最清楚，率先上去，左侧一个捂住了戚成生的嘴，另两个绑着他手脚，三小我私家飞一般地把他抬向了另一个去处。
戚成生这才看清，原来有三个大汉：这三个男人长相是差不多的，满脸的油光和横肉，完完全全是个打手样子，手中的麻绳让人畏惧至极。
“你呀...当今的官员也敢骂的，冯家的状元你也敢骂的，好他妈一个酸书生了。你也不看看你老子如何给人架在木车上的，你倒学他...你还念书哩！”其中一个青衣人走到跟前，骂了一句，抽动麻绳。
戚成生倒是没有知觉，没了痛感，他一句话没说，心中却明白得很。他想，这些青衣人无非是冯家的人请来的打手罢，下午骂了他们的人，晚上遭了这罪。
“读你的书，读你的书你又有什么用处，当今的官，那一个...你他妈的，书中可告诉了你，这天下是好的，如今是太平的，你却非要来做什么乱？这书上的工具，你半点也没学进去，自以为是判官瞎眼收了人银子...”紧接着即是“哼”的几声冷笑，青衣人们又在他的衣服抹了些什么，便剪断了绳，让他跑了。
戚成生双眼发直，发暗，若不是青衣人又踢了他一脚，他实在不知道该去那里。他闻见一股疯子的气息，便以为是那些青衣人的无知。但他又想，这无论圣贤书上，照旧五经上面，所教给他的简直是青衣人所说，莫非是圣贤的错？
戚成生不再多想，只要他没吊死在树上，那就已是万幸了。
他告诉我的只有这些了，另有我从他身上的伤痕分析出的，也全是上面所述。只是有一点不清楚，那些青衣人在他身上抹了些什么？
这是昨天的事罢，我到时才知道。这里离城里路远些，约莫两天才到的。到时已然深夜，说完时我便睡了。
越日一早，刚刚清楚他身上的是什么。我去到乡里唯一一个茶室，听那里人说，戚年老的儿子身上抹满了牛粪，照旧自己从牛棚子里跳出来的，不是疯了就一定是饿急了眼。
一个茶客高声说道：“他儿子认真给他老子丢脸，他妈的丢尽了脸！那老工具也不成，如今这里富了，和十几年前全然纷歧样，他还说什么骇人的话来！”我笑了笑，饮了口茶，注意到了坐在我身后的一个戴着镜子的老先生。
戚成生早就注意到了。我转头时候他就在低声隧道：“先生救我，先生！”老先生起身了，示意让他去外面说话。
戚成生到了茶室外面，我也随着出去，站在远远一处望着，突然想起什么，这才望他四周走去。
他发问道：“先生，天下认真太平么？他们认真如意么？我...我能如意么？”老先生先是平和所在了头，良久之后反而叹道：“我可从没教出过这样的人，你可听过了他们的话罢。”
戚成生又要问道：“我—”我赶忙抓了他，望他家中走去了。
行到半路上，突然跳出来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那女人见了戚成生便有些惊喜，冲过来，抓着他的手，惊喜道：“小戚子，你快说，你已中了状元，是也不是？”
戚成生头望后挪，摇了摇。女人脸上颜色略有昏暗。
“那你一定是中了，无论如何也中了，这下该是了罢！否则你绝不会喜极而疯，跳进...跳进去的！”
戚成生依然摇头，那女人登时便翻脸了，骂道：“老子就知道！”说罢，留下我和戚成生两小我私家，他们两人便依旧走了。
念书能做清官么？我想，一定是了，只不外很少很少。至于为什么少，因为朝廷的官是有尽的，上去一个，恐怕就下来一个。下去的人不愿，而上来的人也再也不能。
他终于是没听戚年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