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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洲漫游记

第七章 家宴

穹洲漫游记 雨湿三秋树 5631 2021-08-04 13:05:00

  后城,韦府。自清早起前院就已经喧华起来,仆人下人们忙作一团。一部门人把院子扫除的干洁净净,花园的绿植都修剪过了;另一部门则在厨间忙活。今天是家宴。

  于是上午时分,宅子门口亦开始有来宾上门了。虽说是家宴,但实际亲戚朋友也不少,每到一个来宾,就有小厮从宅子门口跑进内院去高声通报。宅子的主人上午却不见人影,连同茂管家都出门去了,于是年轻一些的王管家便拿着簿子忙于奔走,从侧庭园林到内院厢房走了有几十遍,汗水渗了满背的衣服。他忽得见到小厮先急急遽地奔至他的跟前道:“二小姐到了!”便一抹汗,手一挥道:“报吧。”自己赶忙往宅子门口去了。

  随着那小厮在庭院中高喊:“二小姐、胡婿爷到了——”一架马车便徐徐在门口两座石狮子前停住,一对匹俦携手下车,其后随着一个嬷嬷怀抱婴儿入了宅门。

  那妇人是韦芊,是二夫人李慧茱所生第一个孩子,韦渚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她身旁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姓胡,是中城的一个富贾。韦芊随丈夫住在中城。

  韦芊笑盈盈地与前来迎接的王管家打了声招呼,将礼品送了,低声问道:“哥哥弟弟们可都到了?”

  王管家低声回道:“大少爷从襄都赶来,还没到达。二少爷远在琅国,已随礼过来了。至于三少爷嘛……倒是没个消息。”他唤了一个小厮过来将礼品接过,叫他挂号去了。

  既是家宴,自然韦伯殷膝下的几个子女都要通知到位。不在韦府中住的无非四个:大少爷韦幸在襄都,今早坐快车,还在途中;二少爷韦舒出使琅国,虽然是回不来的,便随了礼回来,也算做是到了;二小姐韦芊嫁到中城,是早间刚刚到的;三少爷韦渚离家最近,是同为后城的仙学,步行半个时辰便能抵家,反而没有消息,倒是荒唐。至于其他的,巨细姐韦翟的丈夫是入赘,原来就在宅中的,其余两个小姐韦妢,韦椿仍待字闺中,一个少爷韦申还由三夫人管着写大字呢。

  韦芊听得王管家说韦渚还未回到,叹了口气,对丈夫说道:“你先随王管家到厅堂里面稍坐,我找母亲去。”匹俦二人便离开走,王管家领着胡婿爷沿抄手游廊往厅堂中去了,韦芊直穿过庭院,往厨院中走。

  还未进门,韦芊远远地就听见一个妇人款款的声音:“烩春里脊、溜牛肚、琅式烧酱肉……烧酱肉分两份做吧,老爷不喜吃酱,一份做淡一些。”原来是二夫人正举着菜牌付托,做饭的师傅不住所在头。

  韦芊笑道:“我就知道您待不住,进来一瞧,果真在这儿。”

  二夫人抬起头来,见是女儿到了,不由得大喜,将菜牌给了身边的丫鬟,叫她继续付托下去,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她拉住女儿的手,不住地端详,又捏捏脸说是瘦了。母女二人到院中石桌圆凳上坐了,嘘寒问暖地聊了起来。那丫鬟付托完事情,也上前来,灵巧地给二夫人捶背捏肩。

  韦芊笑道:“馨儿长大了,也越来越漂亮了。”

  馨儿即是那丫鬟,听了韦芊夸奖,脸红低下了头。馨儿刚进韦府时,是做韦渚的丫鬟,侍奉起居的,年长韦渚两岁。原来韦家是贵族,少爷小姐们自小原来就有丫鬟相伴,但馨儿刚刚配与韦渚时,韦渚才八岁,却极不情愿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姐姐来日日为他穿衣梳洗。然而韦渚每有抗拒,馨儿就免不了要挨责骂,韦渚发现后刚刚接受,只是事事不愿使唤她,待她如朋友一般,因而她长大后较其他丫鬟更单纯些,没有什么城府心思,有话就与韦渚说,从来没有受责惆怅。自当韦渚入学修行,二夫人看着这个可爱无邪的丫鬟甚是喜欢,便收了去,今后侍奉起二夫人来。

  如今韦渚十五岁,馨儿也已十七岁了。

  韦芊问道:“馨儿也不小了,可有人家相中了?”

  这突然的发问,馨儿吃了一惊,捏肩的手不自觉停了,垂下头来道:“我……我……”她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二夫人觉察出她的窘迫,笑着一拉她的手,说道:“这孩子也没出去见过人,有什么人家可相中的?”

  韦芊笑道:“渚儿娶了老婆后,你不如回去随着他吧。”

  二夫人惊道:“怎么?你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韦芊道:“只是听见了听说,那看来是真的了:父亲要为渚儿订一门亲。想来今日这家宴的名头也是这个。”

  二夫人惊讶道:“连你都知道了,那恐怕这宅中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了!”说罢她转头向馨儿问道:“你也知道了?”馨儿便难为情所在颔首。

  其实馨儿只是听说了下人们之间传言说是韦渚少爷要娶亲了,然而这究竟是蜚语,她也不敢跟二夫人求证。如今总算借二小姐的口说出来了,证实了这一听说,不知为何,竟不自觉叹起气来。

  韦芊笑道:“你这小丫头,叹什么气来?是了,你是喜欢渚儿喜欢得紧,舍不得他。哈哈,所以我说渚儿立室后,你也随着去,做个小的。”韦芊瞧馨儿可爱,便忍不住开她的玩笑。

  果真馨儿听了韦芊的话,马上变得面红耳赤,争辩起来:“不……不是的!韦渚少爷并不会……”吞吞吐吐什么都没说出来,尔后她低声道:“我是料想,此事瞒着韦渚少爷,他一定不会开心的。”

  原来韦芊与二夫人都笑着,听馨儿这么一说怔然不语。二夫人板着脸说道:“馨儿,这是好事,怎么会不开心呢?”

  馨儿委屈道:“若是如此,为何各人都知道了,却唯独不告诉韦渚少爷呢?”

  二夫人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韦芊心想这丫头从小陪着韦渚长大,最知道他心思了,细细一想,以韦渚的性格,如何会屈服于这种强行部署的婚姻呢?或许等他知道了,少不得又有一场鸡飞狗走。想到这里,果真她也不由得叹气起来。

  这时突然院外传来高昂悠长的一声:“大少爷到了——”随后院外就热闹起来。韦芊起身说道:“年老回来了!走,我们一起去外面凑凑热闹去!”

  果真她们还未到前院,就已经感受到这热闹了。一株形状奇特的木兰半歪着立在侧院中,其下由三四个裸衣壮汉扶住,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了,正啧啧称奇,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形状的木兰。那枝叶沿着树干只朝着一个偏向探出五丛来,酷似一只朝上托举的手掌,已经开出花来,可眼下这十月天显然不是开花的季节。正当她们惊奇时,忽闻一妇人一边笑一边高声说道:“好了,这五指木兰便挪去青翠园的假山池子旁吧,待种活了大伙儿再一起去鉴赏。有劳这位仙长了。”

  说话的人是韦家医生人徽碧,声音尖里尖气的,很有辨识度。她说完话,人群里便走出一个术师模样的女子,拱手行了个礼,便招呼那几个男人往叫做青翠园的林子去了。

  韦芊笑道:“原来请了个术师来专门栽种木兰树,怪不得十月花开得也这么繁盛。真是大手笔。不用想,一定是那人送的。”

  所谓“那人”虽然就是韦家大少爷韦幸了。让不应季的花开起来倒是不难,学过几年仙术的学徒也能做的。难的是让这花儿春夏秋冬开满全年,这就不是什么简朴事了,因为术师总不能一天到晚守着花儿的。因此须要请到“荣”系仙术的术师来,他们中有一行就是专攻这些花花卉草的,涉及到上乘的术种,许多是踏入革利期的术师,人数不多。韦幸是襄都做官的,自然有门路去请,只是一个字——贵,再加上这树型奇特,恐怕是珍稀品种,那就是贵上加贵,所以韦芊笑说是“大手笔”也有理可循。

  至于这钱花了几多,就只有韦幸知道了。不外见医生人眉开眼笑,神采飞扬的模样,挣极了面子,那韦幸这钱就花得值。

  众人目送那木兰树离去后,又一拥往另一侧门洞去,又喧闹起来,围起了刚刚走入的一个年轻男子。他容貌与韦伯殷有几分相似,身材比韦渚要高一些,衣着华服,富贵气派。有人与他攀谈时,总是面带微笑,有人奉承他,他嘴中便不住地自谦起来,只不外仍是高高昂着头。

  “幸儿!”医生人满面东风地迎了上去。那男子自然就是韦家大少爷韦幸了。医生人笑着问道:“秋儿到哪里去了?”医生人所问及的秋儿,是韦幸两岁的儿子韦海秋。

  韦幸笑道:“在前堂,由她母亲逗着呢。”

  医生人喜道:“很好,我这便抱抱他去。”刚要走,又想起什么来,仰头轻声与韦幸说道:“你送的那株木兰树好极了!我已付托栽到青翠园去,你父亲见了一定欢喜。”

  韦幸笑道:“这是自然。不外,娘你先已往,我跟弟弟妹妹们打声招呼再去。”

  医生人道:“不急。”

  韦幸已与院中来宾一一说过话,客套过了,请他们到前堂去稍事休息。于是庭院中便少了许多人,他总算看见了站得远的韦芊与二夫人,笑着与她们打起招呼来:“二娘,最近身子可好?芊妹,你来得早,见着父亲了么?”

  二人便礼貌地回他的话,外交几句,韦芊只说是父亲一早出去了,还未回来。韦幸似有些失望。

  王管家进来了,身后跟了好几个丫鬟和嫲嫲,尽皆是医生人那边的,为首的那个年长一些的曾带着韦幸长大,见了他也便欣喜得不行。韦幸问王管家道:“王管家,父亲到哪儿去了?”王管家只道不知,因为一般只有茂管家才明确知晓老爷的去处,而现在茂管家也随着韦老爷出门了。

  韦幸便不再问,反倒是一手攀过王管家的肩膀,笑道:“可以啊,王管家!现在你已经接过老茂的位置,可以独立掌管韦府的家务事了!”

  韦幸自然是挖苦他,王管家一听却惊骇不已,满头是汗,连连道:“我决计不敢的!”

  韦幸道:“这有如何?!老茂也年纪大了,总要有年轻人接班的!”他这么高声说着,惹得各人都听见了。事实上茂管家与韦伯殷一般年纪,若说他年纪大,那岂非也是在说韦伯殷年纪大了?那么接班的年轻人又有谁呢?众人各自理解差异,或沉思,或露出微笑来。但王管家惊得不敢再说,只得连连往后躲,生怕这一论断随着韦幸亲昵的攀肩盖在了自己身上。

  韦幸哈哈大笑。笑过了,他说道:“好了,我也不与你开玩笑。既然各人都齐了,不如一齐到前厅去,叙叙闲话,热闹热闹。”

  王管家忙道:“是,我请大伙儿一起到前厅去,茶果饴饼已经制好了,马上就来。”说着就要引诸兄弟姐妹及来宾一起到前厅去。

  然而韦幸又清了清嗓子,着重说道:“弟弟妹妹可都齐了么?!”

  王管家一愣,敬重说道:“韦舒二少爷远在异国,不能回家,也托人送来了礼物。韦渚三少爷确实还未回到。”

  韦幸道:“韦舒心意到了,人就也算到了。”他突然脸色一冷,正色道:“韦渚却有什么理由回来得比我还迟?!”

  韦幸说话的声音不小,庭院中的人都听见了,许多人“噢”得一声,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心情来。韦幸说请诸位一同到前厅去稍坐,明白是想借此来斥责韦家的三少爷。他们兄弟之间反面不是什么秘密,但通常在韦府待过的下人仆从都知道,部署什么事情一定要制止这两位爷碰上的。近年来算是好一些了,韦渚离家修行,韦幸也成了家,本以为二人就此解怨,没想到今天还没见着面,韦幸就首先挑起事来。

  然而韦渚不在场,也没措施反唇相讥了。韦幸便继续骂道:“我听闻他最近又在仙学惹了事,竟偷起书来。教人家听了,还道是我们韦家家教不严,丢我们韦家的脸面!”其实此事仙学的先生有意隐瞒的,因此大伙并不都晓得,然而韦幸这么高声一说,反倒是让众人知道了这“家丑”,纷纷窃窃私语。

  韦渚是二夫人的亲儿子,此话她听在心里,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的韦芊与馨儿脸色也是难看得很。韦芊强颜笑道:“年老,渚儿是做了错事,改罚也认罚了,恐怕今早就是给先生赔罪,才回来得迟了呢?”

  医生人尖声讥笑道:“赔不赔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钱倒是赔了不少哩!渚儿进去这几年,仙学的先生怕是兴奋坏了,渚儿时不时惹些什么事,他们就有一笔银子进口袋啦!”说着,她又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向二夫人说道:“慧茱妹妹,我真是心疼你。你说你就这么一个儿子,非但不在正道上用功,还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来。我听闻,渚儿修行的考查结果,小元神术五门术种,没有一门是甲等。”

  医生人并非修行者,原来不知道什么元神术甲等乙等,显然是韦幸先与她通过气了。她这么一说,那个嬷嬷也笑了起来,说道:“当年咱们幸儿门门儿甲等,可不能拿三少爷跟幸儿比嘛!”

  大伙一齐笑了,各怀心思。韦芊和二夫人神情黯然,却也并不反驳,韦渚并不在这里,他们说完也就而已,何须反而把事情惹大了去?

  可馨儿终于没有忍住,她怏然说道:“韦渚少爷的大元神术是取了甲等的!况且韦渚少爷为人老实、心地善良,不似……”

  话未说完,二夫人厉声喝止道:“馨儿,不得无礼!”

  馨儿一怔,闭了嘴,满脸通红地垂下头来。

  只见韦幸盯着她,冷冷说道:“不似什么?你一个婢子下人也懂什么叫做仙术了?大元神术是最下等的仙术,韦渚纵使混了个甲等,你也掂量掂量够不够格拿到我面前来说。”

  二夫人接道:“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工具!去,你随着王管家干活去!别干站着在这儿扫兴了!”

  王管家唱了个喏,便领着几个嬷嬷和丫鬟离去了。二夫人见得他们走了,刚刚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埋怨起这馨儿怎么这般口直心快。原来她作声喝止,正是听见了馨儿说出了“不似”二字。不似什么?自然是不似韦幸般骄横跋扈、狂妄盛气,他得了韦伯殷的福,年纪轻轻到襄都做官,很有本事了,却总是自恃头角峥嵘,家中许多人其实是颇有怨言的。但这如何能当着人的面说出来的?

  幸好馨儿没有说出口,韦幸与医生人也没有深究。

  馨儿随王管家去了,听王管家付托,到院里厢房收拾些工具,因为今天晚上是有来宾要住下的。馨儿便往后院走,一面想刚刚二夫人出言喝止她。她越去想,就越发的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她这次是被二夫人救了,便无比气恼自己的激动行为。正想着,突然就被拦住,馨儿惊讶地抬头,发现是刚刚说话的那个嬷嬷。

  那嬷嬷冷静脸问道:“不似什么?”

  馨儿惊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啪!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馨儿的脸上。嬷嬷厉声道:“贱婢!下次管不住嘴,看我如何收拾你!”

  馨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却哪敢犟嘴?只得慌忙允许着,下次绝不再犯,那嬷嬷这才“哼”得一声离开了。馨儿连眼泪也不敢掉,只怅然往那厢房楼处跑,噔噔噔上楼,终于四处无人时蹲了下来,紧紧捂住那半边脸,呜咽起来。但她擤擤鼻涕,昂头望去,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韦渚的房间边上。

  房间门禁闭着。馨儿站了起来,轻轻开门进去。门是没有锁紧的,或许是今早有谁来替韦渚先开了锁呢?她想起自己也有许久没见到韦渚了,一看见他桌上的书籍镇尺,鼻头猛地一酸。她拾起那桌上的毛笔来,想起自己从前经常帮他研墨,他也经常念书给她听,终于委屈瞬间都发作了出来,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哭泣得厉害时,照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作声音来。

  “怎么了?怎的哭了?”

  馨儿大惊,那笔脱手掉了下去。转头一看,那床上竟睡了一人,手顺着床沿垂了下来,那毛笔掉下没有着地,转了几圈,竟到了那床沿边的手中。

  韦渚从床榻上坐起,直勾勾地盯着馨儿哭红的双眼,和半边脸的红痕,沉声问道:“脸上是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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