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桃子

　　穆禾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察自己躺在辞夕谷的床上，空气里是夕雾草的花香，夹杂着午后太阳浓烈的气息，很是舒适。

　　她不禁用力吸了一口，尔后开口：

　　“你怎么在这？”

　　一睁眼穆禾就察觉到了房里有人，只是那人也很无趣，就这样看着自己缄默沉静不语。想来如果自己不说话，他还能一直看下去。

　　“朝颜女人说你太过劳累，需要好好休息。”

　　被点名的京墨也没有不应泛起的自觉，回应道。

　　“好好休息？你也真是善心，她的原话怕不是让我小心猝死。”

　　穆禾看着屋顶帷幔上的花纹，想起朝颜说这话时可能泛起的神情，嘴角带出了笑。

　　“你该知道朝颜女人的意思，置气也就算了，身体总是自己的。”

　　京墨难得和穆禾这样悠闲不带锋芒的谈话，看着对方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一时也放下了戒备。

　　“你在这住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一些她的脾气。我越是听话，她骂我便越凶，我也不愿意就这样挨骂，我们两的恩怨听过便也而已。”

　　穆禾眼神放空，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一直未曾落下。

　　“我原以为你不会有放在心上的人。”

　　“是吗？怎样算将一小我私家放在心上，你又看出了什么？”

　　换做平时穆禾一定不会回应他这个问题，可今日或许是身体疲乏，穆禾的心里也泛起了许久未曾有过的空落。

　　“朝颜女人说你若对一小我私家上心，那小我私家一定会很幸运，如今看她倒是政府者迷。你护着她在百越行医，在私下帮她处置惩罚了一切麻烦事。没有因为她对你的误解而疏远她，如此还不算将她放在心上吗？”

　　京墨边说边端起桌上的碗，搅了几下，走向床边。

　　“误解？你又有多了解我，下的了这样的定论。”

　　听到京墨的话穆禾讥笑一笑，盯着越走越近的人，她勉力起身，用手撑着床，眼神酷寒的看向已经走到她面前的月白长影。

　　“你这预防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之前在北陵大漠见过的沙狼。明明很饿，可每次我将食物扔到它们面前的时候，却都戒备的走开。而你明明渴望有人认可你做的事，但我将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却又否认，真的是很矛盾啊。”

　　趁着穆禾起身，京墨顺势坐在了她的身后，一手盛碗一手拿勺，将她圈到了怀里。

　　“滚开！”

　　穆禾被周围突然充斥的清爽气味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她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防止碰到身后这无耻之人，一边又用狠的要杀人的眼神去和京墨对视。

　　“别这样看我，你不想知道那些沙狼最后如何了吗？”

　　京墨在保证穆禾还在怀里的前提下适时退开了些距离，果真穆禾满身乍起的刺似乎下去了一些。

　　“它们跟在我后面，每一次都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把肉叼走。那一路也算是相安无事，只是你不觉得它们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见穆禾一直没有回应，京墨悄悄靠近了几分，他盯着穆禾已然染上颜色的耳边，刻意压低声音，将最后几个字喷到了她耳后。

　　“你不觉得它们是在一路找时机干掉你吗？”

　　穆禾察觉到了他的小行动，缩了缩脖子，也不管药会撒，一把推开了不怀美意的京墨。

　　往后又坐了一臂，冷淡的看着眼前犹自在笑的人，眼里似乎要喷火。

　　“原来这才是大端最纨绔之人的面貌，我之前竟也被你骗了。”

　　感受耳朵的温度差不多消了下去，穆禾才冷冷的开口。

　　“我从未刻意欺瞒过你，恐怕是你对我期望太高。耳朵烫不烫，原来你也不像我想的那样无趣，最起码身体照旧很敏感的。”

　　看着京墨眼里不停溢出的笑意，穆禾心里一阵烦闷。

　　“是我眼拙，叶令郎不愧是大端皇城几多闺阁少女的心上人。光是这双眼一弯，就不知有几多人会扑上来。看你这样怕也是身经百战，怎么，最近心闲，准备拿我下手了？”

　　这个时候越生气，他笑的只会越欢，穆禾深知其套路，也就放松了身子，眼神玩味，笑意耀眼。

　　“那巫女怎么想?”

　　京墨今日半真半假或深或浅的试探都只是为了这一句，一瞬出口，难免有些紧张。

　　“自然是好，到时我还可见得叶相，两厢会晤，也得几分趣味。”

　　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穆禾轻易就让京墨收敛了行为。

　　是了，他浪天浪地，照旧有人降得住。

　　“朝颜呢？”

　　看京墨被他噎得缄口不语，穆禾眼角流露出几分自得之意，也没有继续刁难。

　　“朝颜女人出去采药了，刚刚那碗药是她付托你起来一定要喝的。”

　　京墨蔫蔫的回话，顺便看向了早已喂了被褥的药。

　　“你禁绝备去再熬一碗吗？”

　　穆禾自然也注意到了现在的窘境，语气微嘲。

　　“是你打翻的，为何要我去熬?”

　　京墨的倔脾气在这一瞬间显露无疑，他看着穆禾挑衅开口。

　　“你再说一遍?咳咳咳……”

　　穆禾看眼前人一脸的不宁愿，眼里的讥笑愈甚，一时气血翻涌，被自己呛到了，开始咳嗽。

　　“我去就是了，你这样激动做什么。”

　　看穆禾上气不接下气的咳，京墨眼里的不甘早就被心疼替代，他往前移了移，伸手欲替穆禾顺气。

　　“别碰我！咳咳咳……”

　　穆禾反映猛烈的躲开了京墨的触碰，继续咳。

　　“你别气，我马上去熬药。我不应逗你，好好休息。”

　　京墨看了眼穆禾预防的姿态，苦笑不得，只能软言相劝。

　　“我出去了，好好休息啊！”

　　边说边退，京墨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穆禾，无奈后者一直未曾抬头。

　　看对方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京墨也没有多意外，低叹一口气便出去熬药。

　　不外第二次的药他终究是没有亲自端进去，朝颜回来见他手里刚煎好的药眼里瞬间就多了几分凌厉，自他手里接过药，气势汹汹的就走了进去，砰的一声，将京墨关在了门外。

　　“谁又惹你生了这样大的气，你看我干嘛？我怎么了？”

　　穆禾放下了手里的书，侧过脸看向朝颜，一看她的样子，就有些疑惑。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灾看，你究竟还要作践自己的身体到什么时候？”

　　看穆禾仍旧一副绝不在意的样子，朝颜气的脸都变红了，她骤然提高了声音，想骂醒毫无心肝的眼前人。

　　“这只是意外……”

　　“意外？你自己摸摸你的脉搏，车夫将你抱进来的时候我差点都感受不到它的跳动！你自己也懂一点医术，你会不知道你的精力正在被什么工具蚕食？这只是晕倒，接着就会事内力消退，非要等你最后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时，你才肯认可你就是一枚被人彻头彻尾利用的棋子吗？”

　　眼见穆禾又要狡辩，朝颜一怒之下就截断了她的话，也掉臂穆禾会不会伤心，将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你也诊出来了，我的身体里不知道被放入了什么，之前还不觉得，如今这感受愈发现显。但你没有措施医治，我也没有。唯一的措施只能是从王后那里获得解药，可是和王后抗衡就必须有资本，我现在做的一切就是在积攒资本。”

　　听到朝颜的话，穆禾显得异常镇定，她一板一眼的分析利弊，冷静的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胜算难辨的计划里。

　　如果不是微微哆嗦的睫毛以及越发苍白的面色，朝颜甚至都要以为她更本就不在乎这条命。

　　“阿辞，我……”

　　“我相信你的医术，纵然没有解药，我觉得我也不会很快就死。不要那么担忧，究竟我是她的女儿。”

　　穆禾不想听朝颜毫无作用的慰藉，也不想见她在自己面前流泪，率先开口，却显得越发苍白残忍。

　　“我听说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去加入秋议，那这一个月就留在谷里让我好好替你调整身体，至于其他就交给柘南星，横竖他平日对你也是满口恋慕。”

　　朝颜边说边将药递给穆禾。

　　听到这个名字穆禾心口只是阵阵刺麻，想起来的也都是那日他毫无察觉走开的背影，之前萦绕在心里的烦闷酸涩之意愈甚，一时竟想不起朝颜口中的他对自己的任何爱意之举。

　　“知道了。”

　　穆禾接过药，那股苦味瞬间就扑面而来，她不禁皱眉，将脸撇了已往。

　　可是朝颜就那样一直站在穆禾身边盯着她，两小我私家僵持好一会，穆禾无奈，眼一闭心一横将药灌了下去。

　　见此朝颜才满意的颔首，之后嘱咐穆禾好好休息，退了出去。

　　也许朝颜也发现让穆禾喝药是一个很艰辛的事，所以她将这事丢给了一直在旁边张望的京墨。

　　穆禾因为之前那事对京墨照旧有偏见的，所以当他第一次把药端进来的时候，穆禾感受应该会很好搪塞。

　　只要适当刺激，这人一定会夺门而出，药自然可以免了。

　　“怎么，叶令郎想要故技重施？”

　　京墨刚一走进，穆禾便被苦药熏得闭眼，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一拉，遮住了口鼻，只剩一双泛着水光的大眼睛看向京墨。

　　“朝颜女人说，你一定会想法设法逃避吃药，她还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需理会。不外你适才所说，我倒是很有兴趣，不知阿辞女人愿不愿意让我亲手喂你吃药？”

　　说着，京墨还作势要往床边坐。

　　“你试试？”

　　朝颜预防的看向京墨，眼里尽是威胁。

　　“你这样子可不是让我试试的姿态。”

　　京墨忍笑将被子往下拽了拽，只是穆禾抓的太紧，他没有拽动。

　　直到此时京墨才从穆禾身上见到了和凡人一样的情绪，她也有抵触不喜的工具，也会耍赖，虽然不算撒娇，但那虚张声势的无辜眼神他实在是差点就没抵住。

　　这样鲜活的穆禾让京墨感受自己和她的距离在不停拉近，甚至有一瞬间他在想，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啊。

　　“也不知你喂过几多人喝药，离我远一些，将药放在桌子上就出去，我过会自己喝。”

　　眼见京墨就要拉自己起来，穆禾连忙制止，使出了缓兵之计。

　　“朝颜女人重复嘱咐我的一句话即是，一定要亲眼见你喝下去。”

　　搬出朝颜，京墨也没有退却一步，站在床边静静看穆禾弥留挣扎。

　　“你为什么那么听朝颜的话？我才是救了你的人。叶满还没醒吧，我过会就去看他，你就先走吧。”

　　想了半天，穆禾觉得叶满一定能拿捏住他，不自知眼里尽是狡黠的光。

　　“阿满情况已然大好，朝颜女人也在尽力救治，相信不久便可醒过来。至于女人，近来照旧好好养病吧。”

　　京墨丝毫没有被穆禾的话影响，尽职尽责的完成着朝颜的交接。

　　“给我。”

　　接连被看破的穆禾坐了起来，眼神愤愤自京墨手里接过了碗。

　　盯着京墨，仰头喝药，整个行动一气呵成。喝完眼睛滑过京墨空空的手，心里又是一阵失望。

　　“朝颜女人说果脯里面的隔夜糖会杀减药性，不能吃。”

　　看穆禾突然就暗下来的眼睛，京墨适时解释。

　　“呵！”

　　穆禾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可能是知道叶京墨是一个花花令郎，想来送糖这些手段都是他擅长且对许多女生做过的，不想被区别看待。

　　“不外我做了一点工具，你稍等。”

　　说着他便跑了出去，也不知是去做什么。横竖也无事，穆禾眼神散漫，坐在原地等他。

　　“这是糖水桃子，我乳母时常做给我吃，养阴生津，润燥活血。最重要的是，它很好吃可除口里的苦味。”

　　没一会京墨便端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工具进来，穆禾一眼望去，金黄一片。

　　“这是我亲手做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对上穆禾怀疑的眼神，京墨将碗往前递了几分，满眼浅笑一脸期待的看向穆禾。

　　“里面是蜂蜜和黄桃，都是朝颜女人亲自去买的。”

　　看穆禾的眼神有一些松动，京墨继续推荐。

　　在那之后的许久穆禾想起那碗糖水桃子，第一映像照旧佳肴。

　　软软糯糯的桃子，甜而不腻的糖水，都舒缓了自己那颗已经被揉搓了很久的心脏。

　　也没有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事情其时不说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终究是她贪心，自由如是，二哥更如是。

　　穆禾一言不发的将整碗都吃掉，看着京墨，似是思考却又像审视，好一会才说了句：

　　“尚可。”

　　听到这话京墨才出了一口气，他再次看向穆禾，这次眼睛直接弯成了月牙状，欣喜开口：

　　“那我以后每天中午都给你做。”

　　“为何是每天中午？”

　　穆禾无法专心注视那双眼睛里面的炙热和真诚，只得微微避开了眼。只是她舍不得那股味道，只得询问。

　　“虽然好吃但究竟是糖，多吃对身体无益，一日一次已经是勉强。不外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做一些此外给你吃。”

　　“怎么说你也是一个少爷，怎么会做这些？”

　　穆禾不得不再次思考眼前这人，不长的一段时间，她从这小我私家身上见到了至真至纯的性情，光风霁月的品格，他竟然还会厨艺。

　　这一切似乎都与传言里面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不符。

　　“我爹一心醉于朝堂，自小就不管我。我母亲早逝，乳母却很疼我。她将我看成自己的孩子，交给我这些，她说一小我私家厉害或者落魄，用饭总是最重要的。学会这些，不管我日后在哪里，也都能好好的活下去。你也许不能理解这种思想，可是这或许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大的愿望。”

　　“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吗？”

　　穆禾淡淡的反问，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衣袖，不知在想什么。

　　“我那天略微听到过你的事，虽然未知全貌不予评论，可我照旧想说，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这样在世，如果她能看到你一定希望你活的自在。”

　　京墨想慰藉穆禾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用这样的话勉励她追求自我。

　　“朝颜说她一定希望我善良的在世，王后说她一定很希望我取代她守护百越，你又说她一定希望我追求自由。”

　　“你们明明都不是她，却都用笃定的语气说着你们期望中的阿辞该是什么样，可是我生来愚笨，跌跌撞撞走到如今酿成了不被期望的穆禾，又该如何？”

　　穆禾的语气明明不伤心，京墨却硬从里面听出了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痛苦，这情绪勾的他的心里也苦涩一片。

　　“阿辞就是穆禾，不管以前如何，之后这个名字是你的，也只属于你。我并不认识她们口里的那小我私家，于我而言阿辞是那个嘴硬心软在世梵城外放了我的人，是明知留下我会徒惹事端却依旧救了我的善良之人，是一次又一次带给我希望的人，是我心里唯一的阿辞。”

　　“你的……呵，你平日也是这样利用那些闺阁女子的？肉麻的话张口就来，在下也是佩服。”

　　穆禾不会察觉不到京墨对自己的情感，可是她现在对眼前这人确实是毫无感受，在她心里这人还不如刚刚那碗糖水桃子来的更贴合自己的心意。

　　她原来也不是多温柔的人，没有须要也不想给他虚假的希望。

　　“她们和阿辞虽然纷歧样，你这么介意我的已往，那我日后只对你一小我私家说这些即是。”

　　京墨早就料到穆禾会拒绝自己，他的失落藏得很好，险些是瞬间脸上就又挂起了让人如沐东风的笑意，快到穆禾还未来得及感受他的伤心，他的辉煌光耀面具就已经戴了起来。

　　“你这副虚假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穆禾很不喜京墨脸上不达心底的笑意，她潜意识觉得这人就该是明烈真诚的，他脸上的一切也该是鲜活辉煌光耀的，而不应是这样假的毫无生机。

　　“你不喜欢我说喜欢你，也不喜欢我说不喜欢你，这样重复，我怎么觉得你几多是有些恃宠而骄了。”

　　京墨刻意压低了声线，让自己本就降低的声音听起来越发蛊惑。

　　果真这话一出，穆禾感应自己的耳朵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她的眼睛始终没有落到京墨的身上，眼神四处乱窜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怕羞的感受。

　　不能再看了，京墨看穆禾的反映心里升起了难以言喻的痒意，他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走不出这个屋子。

　　想到这眼里不禁又浮现几分自嘲，那又如何，总之是没人在乎。

　　“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京墨和穆禾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暧昧尴尬的气氛悄然弥漫。照旧穆禾先回神，她收了收心开口提醒京墨离开。

　　之后的好几天都是京墨在给穆禾送药，穆禾照旧抗拒，但到底是没有抵住京墨做的种种甜点，两小我私家关于情感的谈话就这样克制的停在那天。

　　京墨不再提，穆禾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