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祖，刚刚你占我自制哦”，林紫苏见孙杜仲脸色紧张，有心缓和一下，便笑道：“明明不是我师父，对外人却说我是你的徒弟，可不是占我自制么？”
孙杜仲笑道：“你这丫头，得了自制还卖乖，几多人想拜我为师，你倒说我占你的自制，我教你那么多的工具，当不得你的一声师父吗？”
林紫苏从角落里端过一杯茶，敬重地递到孙杜仲面前，弯着嘴角道：“师父，请用茶。”
孙杜仲接过茶懒洋洋地喝了一口，心中对她相当满意，口中却道：“好你个精明的小丫头，看来老头子在你心中也就值一杯茶了。”
这几日的相处，孙杜仲亲传亲授，待林紫苏倒真像徒弟一般。
而林紫苏对这个叔祖也多了些了解，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既然孙杜仲把她当成徒弟，那就顺水推舟把礼数补上。
孙杜仲接过了茶喝了，也就即是林紫苏行过了拜师礼，两人的师徒关系算是定了下来。
林紫苏待孙杜仲将茶碗放下，问道：“师父，刚刚那几位是宫里来的吧？”
孙杜仲点了颔首，一脸严肃道：“那个小莫是内官监的少监莫忧莫公公，那个担架上的伤者是营造司的司副王子衡王公公，按宫里的规制，内侍是没资格请太医院已往瞧病的，我与宫里的黄公公有些友爱，他那边有些病重的就会偷偷的送到我这里来。”
“哦，对了，你第一次来铺子里求药时，那个领头的就是王公公，当日是他给别人求医的，没想到过了这几日，他竟成了病人。”
宫里的规则，林紫苏知道的一清二楚，宫中的内侍多是身份低微，生病了只能到太医院取药。
不外有身份的内侍待遇自是纷歧样，就算有规制，像内官监少监、营造司司副这样的太监，照旧能请得动太医院的医士。
营造司的司副受了伤，太医院误诊了不说，还被送出宫来诊治，这自然是非同寻常。
王子衡烧伤并不严重，只是被用错了药，这才加重了伤势。
林紫苏想到父亲给她提过的长宁宫失火，见了王子衡的伤势，觉得此事并不简朴，至少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她前世也是经历过内廷的风风雨雨，对宫里的勾心斗角绝不陌生，有些担忧孙杜仲被连累，问道：“师父，刚刚我配的五黄膏和黄参回阳汤，可否药到病除？”
孙杜仲瞪了林紫苏一眼，道：“什么药到病除！你这三脚猫的水平，能治什么病？那几味药，吃了也不中用！病人若是能康复，那也是他自己福气大，跟你可没关系！”
这话明显是在搪塞，林紫苏做出一幅天真烂漫的心情，黠笑道：“那我这贸然去治病，您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孙杜仲道：“要不是老头子的名头太响亮，怕传出去吓到一些人，哪里轮得上你这个黄毛丫头？一来，这病人的病证浅显，正好由你来练练手；二来这莫公公，另有他们上面的那个黄公公不是一般人，让你结个善缘，日后自然少不得利益......”
孙杜仲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他不欲在这话题上纠缠，当下转了话题问道：“小丫头，刚刚师父开的方子如何？”
林紫苏听孙杜仲考究自己，便详细说了一些想法，孙杜仲又做了一些指点，两人印证了泰半天，天色已然昏了下去。
待林紫苏回了府，刚刚过了酉时正。
林远志今日下衙的早，正坐在前院的偏厅中饮茶，见林紫苏进来，随口问道：“大姐儿，今日这是去哪里了？”
林紫苏见父亲面色如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与父亲提起拜孙杜仲为师一事，说道：“近几日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出去转了一下。”
林远志想着心事，对女儿说的话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女儿多出去散散心，总比像以前那样闷在家中胡乱琢磨要好，随口应了一句道：“出去转转也好”
接着犹豫了片刻，林远志照旧说道：“大姐儿，礼部近日出了皇子们选妃的章程。”
林紫苏对选妃的定制也是了然，皇子选妃选的是十五岁以上的女人，自己还没过十三岁的生日，怎么也选不到自己的头上。
父亲特意提了此事，想必是有话要说，果真接下来又听林远志说道：“今日遇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唐家祥，邀我加入他家孙子的百岁宴……”
唐家是二皇子谢曜生母庄妃的娘家，这唐家祥是谢曜的外祖父，林紫苏前世里见过频频，自然不陌生。
听父亲提到唐家祥的名字，林紫苏心头一阵惊悸。
只听父亲徐徐道：“唐家是庄妃的娘家，我与唐家祥不外是颔首之交，他素来瞧不上咱家，没想到这次却主动跟我套近乎。”
林远志话锋一转，问道：“紫苏，你与二皇子是否相熟？”
听到“二皇子”三个字，林紫苏脸色转冷，摇了摇头道：“女儿与二皇子殿下只见过几面，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
林远志心中疑惑未解，不外女儿既然如此说，也欠好再多问，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听骆尚书的口气，二皇子殿下的太子之位已然定了下来，近几日就会有昭告天下的旨意。唐家的这一次百岁宴，怕是邀了不少人。”
林紫苏闻言身子一颤，原以为这一世与上一世有了排山倒海的变化，没想到世事终究照旧照上一世的轨迹来了。
前尘旧事恍如昨日，她靠着重生换了另外一个身份，仍是看到了与上一世雷同的一幕，只不外上一世自己是曲中人，这一世却似是旁听者。
她突然有些灰心，上天让自己重活这一世，究竟有何意义？
林远志不知女儿心中的想法，见她一脸震惊之色，跟自己初听到时的反映有些相似，笑道：“内阁诸位大人均属意八皇子，没想到圣上却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为父乍听之下也是震惊，不外想了想，此事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自大衍立国以来，严格遵从着既定的规制，除睿宗天子是在危难之时被拥立之外，历代天子均是嫡宗子继位。
到了正兴一朝，泛起了特殊的情况。
先太子谢晗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天子即位后就受封了太子，一直职位稳固。
不想在正兴十一年，谢晗得了急病不治身亡，而余下的皇子们皆是由妃嫔所出，天子心中摇摆不定，就一拖再拖，直到这正兴十八年，皇后诞下的八皇子已过了三岁的寿诞，东宫之位仍然是空悬。
自先太子薨了之后，天子对册立太子一直讳莫如深，群臣暗地里推测天子心意，在一些有心人的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不住地在奏章中提及皇储问题。
这两年天子一直以嫡子年龄尚幼为借口推托，此时突然传出立太子的风声，群臣心中均是错愕不已。
谢曜将要成为太子的消息，带给林紫苏的只是心里的一丝涟漪，带给朝堂的却是如同火山喷发般震动，四处目光聚焦在紫禁城中，打探着消息的来历。
正兴十八年的三月二十九，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韩嗣昌率先在朝会上陈奏。
“......礼贵别嫌，事当慎始，陛下不行不察。东宫之位空悬七年，二皇子不外占着年龄的优势，职位却如太子一般，皇后所生育的嫡子八皇子反居于他之下。如此一来，于伦理不顺，于人心不安，传之天下则不正，臣斗胆请立八皇子为东宫太子，以定天下之本，以安臣民之念。”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韩嗣昌这番奏议立时引来十多个大臣的赞同，天子心中泛起冷笑，沉声问道：“依韩御史所言，立八皇子为太子就能平息物议了？”
“观历史往来，嫡庶不分乃取乱之道，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八皇子乃陛下嫡子，天资聪颖，仁孝纯良，堪为一国之储君。请陛下为山河社稷着想，为千秋万代考虑，册立八皇子殿下为东宫！”
“韩嗣昌此言，众卿以为如何？”
天子这句话透出森冷的寒意，刚刚还口口声声高喊“附议”的大臣们均是不敢再做声，天子“嘿”了一声，问道：“韩嗣昌，你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知是从那边听来的？”
韩嗣昌听天子言语不善，慌忙跪地回道：“陛下仁厚爱民，臣素来景仰，因此平日里无事，便会上街走动，以察民风民情。近日听闻街上传言，说二皇子不外一普通皇子，用度役使均凌驾太子的规制，长此以往......”
天子打断了韩嗣昌的话，怒喝道：“够了！没想到你一个御史，还要整日里上街体察民情，好啊，既然你有此喜好，那朕就全你爱民之心，从今日起，你这个佥都御史不要做了，好好替朕体察民情罢！”
韩嗣昌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谏诤之言，就算天子心中不快，最多也就是申斥自己几句，没想到竟惹来天子的雷霆震怒。
不外刚刚有那么多的同僚赞同，心下倒是少了些记挂。他将身子伏低，高声道：“陛下，微臣一片赤诚，都是为了我大衍的山河社稷啊！”
韩嗣昌奏议时内阁诸臣皆是低头俯身，无一人开口，听天子竟是要将韩嗣昌免职，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内阁首辅刘庆元按捺不住，欲出列求情，天子的咆哮声又响了起来：“山河社稷？你们口口声声山河社稷，难道朕心中就没有山河社稷？韩嗣昌，你太放肆了！”
天子说完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拂衣离座而去。
天子这次没有在集义殿停留，一反常态地直接回了乾清宫，他在东暖阁里刚坐下，就听内侍禀报说内阁诸臣侯在宫门外求见。
天子当着群臣发了一通火之后，心情甚佳，取了内侍送上的茶水喝上一口，同身旁的黄胜笑道：“立太子的风声刚刚放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这帮人啊，动不动就想拿大帽子来压朕。朕今日这一怒，不知道有没有吓到这帮老狐狸。”
黄胜应道：“这几位大人都不是寻常的人物，怕是吓不到他们，不外皇上已然敲打过了，想来，他们会识相一些。”
天子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身旁的小几上，轻叹道：“是啊，都知道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才敢如此放肆。哼，朕奈何不了他们，还奈何不了一个韩嗣昌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看他们不顺眼，即是打杀了又有何妨？皇上不是奈何不了他们，只是不想朝局动荡而已。”
“你这个老家伙，就会拣好的说！”
天子笑骂一声，说道：“这帮人平日里结党营私也罢，胡乱攀咬也罢，朕忍忍也就算了。这次想干预干与朕的家事，朕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黄胜低眉笑道：“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也是有皇上的，平日只是贪一些名利而已，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
天子对黄胜的话不置可否，问道：“顾时如今在哪里？他怎么说？”
“顾时还在进京的路上，听去的人传回来的信说，那边还没开始审问，他已然将潞原的情形详细交接了。潞阳府那边的粮食都在大户手中囤着，官府手里却没有一粒粮食。”
“顾时原本只是想借龁州卫的军力拿捏几个大户，未曾想大户鼓舞饥民们闹事，与卫所的军队起了冲突，以至于一发不行收拾。”
前些天内阁的争辩还历历在目，天子大致明白了顾时在潞原的处境。潞原巡抚顾时是由他一路加恩提拔，从一个清水翰林做到了一方封疆，出了这等事，免职拿问自是无可制止。
想起这些年自己看重的人，一个个被以种种方式打压，天子心中有些气恼，站起来不住在屋内走动，忍不住斥道：“无能！当年文华殿讲经说的头头是道，外放到河东干的也还不错，朕原以为他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如此不堪大用，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拿了把柄”
天子思索了一会儿，付托道：“把剑南布政使徐凌派已往，升其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潞原加总督一省军务，朕倒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反了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