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重回人间
孟小鱼再次睁眼时，管愈正坐在榻前，形容萧索，见她醒来，俯身看向她，双眸中云蒸雾绕。
她展颜一笑：“阿志哥哥。”
“小鱼儿。”管愈温热的手抚上她的眉间发梢，声音缱绻缱绻，“你还在世，在世便好。”
“小鱼！你醒了。”孟安归从管愈身后露出头来，眼中噙着泪，咧着嘴朝她使劲地笑。
“哥哥。”孟小鱼回以微笑，看着哥哥那一身铠甲，心中明白，战争尚未结束。
她刚说完，卡木丹诚元便将孟安归推到一边，自己凑到前面，嘻嘻笑着叫道：“先生。”
孟小鱼轻笑作声：“我当年女扮男装做你老师时，你也未曾称谓过我一声先生，如今怎的反而改了称谓？”
“当年你是我俘虏，我又知你是个女的，怎肯称你为先生？如今你虽照旧个女的，可你之所做所为令我极为敬佩。我作为你唯一教过的学生也深感荣幸，称你为先生乃发自我肺腑。”
孟小鱼长长一叹：“我才问你一句，你说那么多。说话也变得极为酸腐，还美意思称我为先生。”
卡木丹诚元露出他那惯有的邪魅笑容：“那叫你嫂嫂如何？”
孟小鱼被他说得脸微微发烫：“你若不怕人说，便照旧叫我先生得好。我难得收一个学生，可不想连一声先生都没捞着。”
“好，先生。你现在感受如何？”
“好了不少。”
“小鱼。”田大海没有其他人高，艰辛地从孟安归和卡木丹诚元身后探出半个头来。
“大海。”孟小鱼同样回以微笑。
这些都是她所珍爱的人。还好，他们都还在世。在世就好。
“女人醒了。“赵医生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
他背着药箱，径直走到榻前，给孟小鱼把了脉，又问了几句她的情况，然后对着各人说道：“女人醒了便无大碍了，但需静养，还请列位都出去。”
于是，各人都转身离开。
管愈在孟小鱼的额头印下一吻，有些恋恋不舍，又坐回了榻前。
赵医生见状，轻轻一叹，道：“小人去开药方。”然后走了出去。
孟小鱼看着一脸憔悴的管愈，心中不忍：“阿志哥哥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模样都欠悦目了。”
“无妨，我趴在你床头睡便好。“
“不要。”孟小鱼露出嫌弃的心情，“你头发都臭了，身上也有股怪味，熏得我难受。”
管愈一惊，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想起自己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确实未曾沐浴，说道：“那我去沐浴易服，转头再来陪你。”
孟小鱼暗自偷笑。她的鼻子早已失灵，哪能闻到什么味？
“不要，你睡饱了再来。我看不惯你这一脸憔悴之色。”
“也罢，我明日再来瞧你。”
“嗯。”孟小鱼微笑着目送他出去。
管愈打开门，突然脚步一顿，身子一僵，看着早已哭得双眼红肿的褐樟，长长一叹。
“小的见过殿下。”褐樟低声行礼。
管愈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未说，走了。
小鱼儿被劫走后，他未对褐樟说过一句重话，因为褐樟不光伤重，醒来后也几度哭晕。他明白他对小鱼儿的心思，也曾几度想把他从小鱼儿身边调走，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
他可以左右这个护卫的行踪，拿捏他的生死，但他不想他的小鱼儿伤心，也不想小鱼儿身边连个真心护她宁静的人都没有，万一哪天自己战死了呢？更况且，即是他在世，也另有个葛若兰。
“褐樟？”孟小鱼眼尖，早已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主子。”褐樟哽咽着唤了她一声，低着头没敢进去。
孟小鱼的泪水马上夺眶而出：“你进来。”
褐樟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孟小鱼老远便看到了他脖颈处一道深深的刀疤。
“褐樟，你还在世。”孟小鱼含泪而笑，“在世便好。”
褐樟的脸微微涨红，低着头说道：“主子，小的对不起主子，未掩护好主子。”
“你走近点。”孟小鱼示意他坐到榻前的凳子上。
褐樟愣了会儿，照旧坐了上去。
孟小鱼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刀疤，问道：“还疼吗？”
褐樟摇摇头：“早好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上官凌云说他把你们都杀了。”孟小鱼又哭了。
褐樟心中一阵抽痛：“是都杀了，就剩小的一人。他们下了迷药，混在烟花燃放后的气味当中极难被发现。其时小的以为主子只是睡着了，要去背主子时却发现其他护卫都昏厥了。小的心知不妙，马上去护主子，却发现有人从黑暗窜出来，小的其时已然中毒，阻挡不住，被人在脖子上抹了一刀，继而倒地。想来那人以为小的已经死了，故而放过了小的。也幸而无净法师实时赶到救了小的，否则小的就见不到主子了。”褐樟的眼眶更红了。
“是我欠好，是我任性。我不应执意要去放那个天谕。我以为那已经是明王殿下的土地，又是皇陵，怎么说也该宁静。是我自以为是，害了各人，让那几个护卫白白丢了性命。”
“不关主子的事。是他们未有跟在主子身边的福气。主子，您可知道，如今尚赫黎民都信了那天谕。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所作所为也已引起众怒，如今明王殿下掌管尚赫山河乃民心所向。路上小童都将那天谕编成了童谣随处唱。”
“噢，他们是如何唱的？”
褐樟有些尴尬：“小的不会唱歌，就约莫记得那歌词似乎是——尚赫山河，真龙天下；恶龙扑食，真龙去世；龙子龙孙，自有天佑；尚赫昌隆，真龙归位。”
孟小鱼再次含着泪笑了：“如今战况如何了？”
“双方都暂时休战了。上官凌云死了，上官烈锋既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主子这小我私家质，躲在中盛城内不敢兴兵。殿下和孟将军因主子昏厥不醒，也无心兴兵。”
“我昏厥了多久？”
“六日。”
六日？竟是她有生以来昏厥最久的一次。
孟小鱼轻轻一叹，突然想起她那次昏睡了三日，是无净法师念经把她叫醒的。
她问道：“无净法师呢？他怎的不来帮我念经？”
褐樟眼眶又是一红，哽咽道：“师父已经圆寂。”
圆寂？死了？
孟小鱼马上愕然，继而泪水涟涟，忽而想起葛玄凯临死前曾告诉她，无净法师帮管愈挡了国都上射下去的箭羽，于是哭着问道：“我以为他武功和医术都高，定然能保全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圆寂？”
“小的其时脖颈的伤未愈，师父不让小的上战场，未见到其时情形。小的听人说师父身中十几支箭，有四五支都射中内脏，另有一支插入心口。殿下也被一支箭射中肩膀，其时便勃然震怒要冲上城楼去，师父用了最后一丝真气，劝殿下稍安勿躁，又说箭头淬了毒，掏出几颗药丸让殿下服下后便圆寂了。”
孟小鱼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无净法师本是宫中太监，为了护玉玺而跳下悬崖，又为了救管愈而身亡。他虽是空门中人，却也是个忠义英雄。
“褐樟，”孟小鱼含泪问道，“他的真身可有送回摩罗寺？”
“师父被上官烈锋定了谋反罪，已被摩罗寺除名。”褐樟的泪水也在眼眶打转。
孟小鱼泪如雨下，半是慰藉自己半是慰藉褐樟：“无妨。待天下太平，我们为他建寺庙塑金身。我的《封神演义》尚未写完，我会在书中封他为神。”
褐樟连连颔首：“小的作为师父的俗家门生，定会月月去上香，虔诚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