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梦幻泡影

　　孟小鱼很久没有做梦了，这次的梦，却做得与以前都纷歧样。

　　她新买了水下远程遥控摄像仪，在海底拍摄了很久，终于通过仪器隐约看到了一串铂金镶黑玛瑙手链落在一从珊瑚下面，很像妈妈送给爸爸的那条。她爸爸生前一直戴着它。

　　她疯了似的朝着珊瑚丛游去，远远地看到了一些衣服的碎片，那是爸爸生前穿过的衣服。有温热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出，她知道她找到爸爸妈妈了。

　　她拼命摆动着身体继续朝珊瑚丛游去，不去管越来越瘙痒和灼热的皮肤，也不管全身从内到外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深海的压力正在摧毁她的身体，但她仍忍着全身的剧痛，将整个头钻入珊瑚丛，然后她看到了一副人骨，那人骨的一只手上还戴着一条铂金镶黑玛瑙手链，那是妈妈送给爸爸的。

　　她将自己埋进珊瑚丛，伸手去够那条手链。可她的身体却突然如同无数泡沫聚集而成的一般，疏散成了一个个泡沫。她戴的鲛珠链随着她身体的剖析，从她的脖子上滑落，掉在爸爸的铂金镶玛瑙手链旁。爸爸说过，那条鲛珠链是妈妈生前留给她的。

　　他们一家人终于在海里相聚了。

　　徐徐的，无数的泡沫从她的身体脱离，漂浮在珊瑚丛周围。管愈、哥哥、田大海、田后浪、阿渡、秋菊、褐樟、葛玄凯、上官凌云、木盈华、陆掌故、卡木丹诚元…….无数的面孔像影戏镜头似的印在泡沫上，无比清晰。

　　这一次，她终于在梦中看清了所有人的脸，一张张真实无比、生动鲜活的面孔在泡沫幻影间一闪而逝。可他们都是她现实世界中遇到的真真实实的人，而她梦境里的爸爸的脸，她却从来没看清过。

　　有几小我私家在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她现在才知道这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超长的梦，以至于她得陆陆续续做十二年才气做完。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

　　她知道她即将在梦里消亡，和她所爱的人一起。

　　她的身体、灵魂和意识都疏散成了无数泡沫，不受控制地朝水面飘摇而上。而那珊瑚丛中的人骨也瞬间化为沙砾，宛如无声的离别，珊瑚丛中，只留下了一条铂金镶玛瑙手链和一条鲛珠项链。

　　她和爸爸都融入了大海，失去了相互，后会无期。

　　海底的沙砾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被海底的珊瑚和水草遮挡，又因她化成的泡沫上浮而逐渐远去。

　　终于，所有的泡沫都漂浮在水面，然后她便听到了泡沫破灭的声音，虽然轻得宛如蝴蝶飞过，可她就是听到了，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破灭都带走一部门灵魂。徐徐地，她的灵魂酿成了空气，丝丝缕缕朝着天空升腾、飘散……

　　她感受到一阵阵寒意袭击她的灵魂，愈来愈凛冽的寒意，险些要将她冻成一粒粒冰雹，再逼落回海底。

　　有一个比冰凌更冰的工具碰到了她的额头，让她觉得越发严寒。

　　等等！额头？她是空气，哪来的额头？可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另有额头，被一个比冰雹更冰却很是柔软的工具触碰……差池，是触摸着。紧接着，她的右手又被一个冰凉的工具包裹了起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工具？她不会是又进入了哪一个未知世界吧？在这个世界里，她是无形的，却仍有灵魂和意识。

　　“小鱼儿。”有人在叫她，在比她能升腾到的更高更远的空中叫她，飘渺得几近虚无。她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灵魂（也许是意识），让它朝着更高的天空升腾。

　　“小鱼儿。”声音又响起来了，似乎离她近了点。她听出来了，那是管愈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悲切，让她觉得越发严寒，竟生出转头的念头。

　　“小鱼儿，你醒醒。只要你醒来，你要怎样我都依你。我不逼你陪我到底了。我走的这条路太难太险，我让你陪我到底实在过于自私。我知有若兰在，你并不情愿嫁我，可我却开不了口不娶她。她的亲人全因我而死，她原来美丽娇贵，可以嫁个王公贵族……”

　　管愈的声音哽咽，似乎说不下去了，竟突然顿住。

　　包裹在孟小鱼右手的那团冰凉哆嗦了起来，竟让她感受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冷了。那团冰凉的工具——原来是一双手。

　　她环视四周，除了朦胧照旧朦胧，云雾缭绕，都是虚空。

　　“我除了娶她，别无选择。”

　　孟小鱼听到压抑不住的啜泣声，那声音极低极低，如果不是周围只有虚空，她也听不到。但是，那啜泣声很真切，似乎就在她耳边，她好想抓住它，一伸手，抓到的仍是一片虚空。

　　这是个真实与梦幻重叠的世界，只有声音、感受和虚空。

　　难道她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接受来自真实世界的信息？

　　“你既不愿嫁我，只要你醒来，我便放你走。我唯愿你过得比我开心、比我幸福，可我却担忧你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来代我娶你，怜你，惜你，宠你，纵你。”

　　真实，太真实了。这声音如此真实，如此让她留恋，竟再一次抽闲了她的灵魂。她的心一阵阵抽痛，她甚至感受到了血液在凝滞的身体里找寻生存的漏洞，缓慢而艰难地流动。

　　“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气淘汰半分对你的爱？”她的右手被抬起，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掌心，瞬间就变得冰凉。

　　她好想回应管愈。

　　她想说，她不想嫁人，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娶她怜她惜她宠她纵她，她自己可以过得很开心很幸福。因为她爱他，她希望他放心地娶别人，所以她会照顾好自己。

　　可她却说不出来，她发不作声音来。

　　她冷，好冷，冷得发抖，冷得血液即将再一次被冻住。她费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两滴流动的血化成了眼泪，沿着眼角滚落。那泪水居然是——热的，顺着脸颊徐徐流下，逐渐失去温度，越来越冷。

　　“小鱼儿？”热切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眼泪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拭去。

　　“醒醒！小鱼儿，醒醒！”声音哆嗦，卑微而无助。

　　别这样，阿志哥哥，我怎么忍心看到你无助？我一直都愿意站在你身边，资助你，支持你，看你雄姿英发，谈笑风生。

　　“醒醒！小鱼儿，你若走了，让我如何独活？”啜泣声再次响起，穿透时空，将她拉离了虚空。

　　她的前面徐徐不再朦胧，有白色的光一点点迫近，一点点清晰。她的双眼感受到了久违的明亮，猛地睁开，一个真实灼烁的世界就在眼前。

　　管愈就坐在她的榻前，双眼通红，眼角噙泪，嘴角带笑。

　　“阿志哥哥。”她终于发出了低微的声音。

　　听到她叫他，管愈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汹涌澎湃。

　　她很想多慰藉他几句，但她的嘴唇冷得像冰块，牙齿像嵌在唇内的冰凌，险些要把她的舌头都冻僵。

　　“好冷！”她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又无力地闭上眼睛。

　　“赵医生！”管愈大叫道，“她另有救！她刚刚醒了，还说话了。你快救她！”

　　孟小鱼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再次沉甜睡去。

　　这一次，她梦到了宇宁世子葛玄凯，他仍旧说她欠了他和他全家的。她不应当跟他妹妹争抢良人。

　　她梦到了上官凌云，他嘴角噙着无奈的笑说：“我输了。”他说完后，他和她便酿成了两片雪花，各自飘零。

　　她梦到了褐樟，他说：“主子，你说太阳西升东落，我真会信。”

　　她梦到了爸爸，他说：“你应该是属于大海的，你妈妈就属于大海，我有一天也会回归大海。”他刚说完便酿成了一堆沙砾，而她却成了一堆泡沫，被风轻轻吹起，飘往无限的虚空。

　　自此，孟小鱼体内的绮梦草之毒已经被软筋草之毒全部化解。今后余生，她再也没进入过她的离奇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