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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红

桔红

李徐行 著

  • 短篇

    类型
  • 2021-05-18上架
  • 8039

    已完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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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红

桔红 李徐行 2847 2021-05-17 22:19:21

  我是在公交车上遇到洪奶奶的,她苍老了许多,我没有认出她,倒是她眼尖,认出了我,但是没有其时搭话,下车了她才从后面喊我。

  能看出她很兴奋,笑着问我是不是跟我妈妈一起回来的,我答她:“我妈没回来,我自己回来的。”

  她又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差不多十天。

  她的神情有点落寞了。

  拎着的一堆工具显得有点重。她告诉我,她要去医院,邻居家的桔霞生孩子住院了,又问我还记不记得桔霞。

  我记得,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小女人。

  我于是帮着洪奶奶提工具,顺便也去医院看看桔霞。

  我已经十多年没见到她了,从老街搬出来之后开始,只是偶尔在妈妈那里获得一些关于老街邻居的消息,有好的也有欠好的,多数是欠好的,好比洪奶奶的儿子去XJ打工,不知道做了什么被抓了,洪奶奶随处筹钱想措施,人也随着憔悴了等等。

  桔霞的病房在医院住院部的二楼,是一间可以住十小我私家的病房,现在只住着桔霞一小我私家,我进门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侧着脑袋够右手边的什么工具,听到有人,回过了头。

  我影象里的桔霞停留在她的童年时期,和眼前病床上这个稍显浮肿的少妇模样的人相去甚远,可能我的变化也很大,她疑惑地看一眼我,又看一眼洪奶奶。

  我准备好的开场白也说不出来了,有些尴尬地站着。

  “这是小树啊,以前在我家后院住过的小树,认不出来啦?”洪奶奶提示她。

  桔霞的眼睛终于笑成了弯弯的样子,跟我影象里的她重合了。她挣扎着去摇病床的升降架,我跑已往帮她。

  她很开心,抓着我的手问东问西,年龄相近的玩伴许久不见,倒是一点也没有生疏,照旧和以前一样的话许多,听到我说住差不多十天就要走,她有点遗憾,不外马上又转成了笑脸,让我过两天上她家去玩,我知道她说的她家应该是她的娘家,她嫁到哪里了我都不知道。

  我笑着允许,然后问她身体怎么样,她的兴奋加重了一层,说:“我这次倒是容易,头一天晚上肚子开始疼,天还没亮就生了,没那么吃力。”

  生命的延续让人雀跃,我也很替她开心。

  我们又说到桔红,她的姐姐,我问她:“桔红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空气里突然蔓延开了一股伤心,桔霞说:“她殁了。”

  这回轮到我僵硬,死亡这个词发生在自己熟悉的人身上的震惊之感使我半天说不出话,我朝桔霞看一眼,又朝洪奶奶看一眼,希望她们谁能接着说下去,她出了什么事。

  洪奶奶终于开口了,她说:“都两年啦,生孩子的时候殁的,原来在家里生,实在不行了才拉着去医院,已经晚了,也是晚上,医生们又都不在。”

  “没有值班的医生吗?”我问。

  “唉!咱这小地方,不比人家大地方。”

  “那怎么不早点去医院呢?”

  “那孩子可怜,自己也不会说话,疼得不行就只能闷哼,叫的一个接生婆也不中用,看着翻白眼了才往医院拉,又都是山路,一路上颠颠簸簸的,半路上已经不行了。”

  洪奶奶寥寥几句,我已经能想象得出或许是什么情况了。

  桔霞就只是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她的姐姐很疼她,我语塞,不知道用什么话慰藉她,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她也没有抬头。

  洪奶奶只送我到病房门口,我便一小我私家回去了。

  医院到我从前的家步行只有十几分钟,我的脑子里却闪过许多片段,都是关于老街的,老街的泥土街道,老街里的树,老街口的大石头,老街里的街坊邻居,那些儿时的玩伴,另有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桔红。

  我见过桔红许多次,她家是卖面条的。

  北方人喜欢吃面,尤其是晚饭,但是大多数家都懒得擀,所以,压面卖鲜面条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生意,桔红家就是做这个小生意的。

  桔红不会说话,耳朵也听不见,我不知道她念过几年书,只是我去老街的时候,她已经不上学了,每天后晌就在自家的两间铺子里捣鼓压面机压面,黄昏时分就能看到桔红家门口摆着一个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小笸箩,上面盖着白布,下面就是桔红压的鲜面条,路过的人买的许多。

  桔红他爸说,让桔红好好压面卖面,挣的钱都给她,攒着给她看她的耳朵和声音,桔红很兴奋,劲头十足。

  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我跟妈妈住在洪奶奶家的院子里,桔红时不时就会拿着梳子来找妈妈,让妈妈帮她梳头,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编着辫子还能耷拉到腰,一把手握不住的粗细水平,我小时候头发薄,还又黄又细,妈妈总是在给桔红梳头的时候赞叹不已,导致我也很羡慕桔红的头发。

  有一回妈妈给她梳完头,她开开心心地朝妈妈比划着什么,一只手放平在自己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接着两只手在空中花了个大大的圆,妈妈笑着问她:“真的啊?”

  桔红用力所在颔首。

  桔红走了妈妈才告诉我,桔红说有人告诉她,她的头发剪掉可以卖许多钱,有那些钱就可以早点去医院看病了。

  我问妈妈:“桔红为什么要自己攒钱呢?她爸爸不能给她点吗?”

  妈妈叹了口气,没有回覆我。

  几天之后,桔红剪掉了她的头发,留成了民国女学生头的样式,她又来找妈妈了,这回没有拿梳子,也是笑得很开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我想,她应该就要能说话了吧,不知道她的声音好欠好听,能不能配得上她悦目的脸。

  桔红的耳朵最终照旧没有看好。在某个夏天的黄昏,我踩着晚霞的红晕跑回家,桔红也在,她在哭,看到我进来转过身去擦眼泪,还哽咽着,妈妈在旁边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我站在屋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每天路过她家的小铺面都能看到她进进出出忙碌的背影,却没有一天像这天一样的孤苦。

  从那天之后,我很久没有看见桔红,她家的鲜面条照旧在卖,但是每次都是她爸爸出来给人装面称面。

  我照旧每天上学,放学,用饭,写作业,日子一天天循环着。

  老街的东口有一块大园地,一到八月份,梅镇的党参下来的时候,那块园地就是各家堆党参的地方,从地里挖回来的党参堆在那里,白白的党参糊着黄泥,用水管子冲着一洗,就要用细铁丝穿起来了,细铁丝从党参的头部穿进去,一串串地串好,一排排地放在地上晒一晒,水气走得差不多了,就拿麻袋裹着搓一搓,搓好的党参皮子皱皱巴巴,但是身子顺顺长长,在场子的一边支上架子,挂在上面晒干,就可以卖给外地来的药材大老板了。

  收拾党参,穿成串是最麻烦的一步,需要泯灭许多的人力,但是却是孩子们最爱的环节,因为,穿党参可以挣钱。

  一串一毛,再忙的时候,一串一毛五,或者更高——两毛,挣零花钱对孩子们的吸引力巨大,甚至中午吃过饭午休的那点时间还能在场子里看到几个蹲着穿一串的身影,一毛钱也能买根冰棍儿吃呢。

  我也是穿党参的一员,每天碗都放不及就往场子里跑。

  我就是在场子里再一次看到桔红的,两个月已往了,她照旧留着民国学生头。却没有穿以前悦目的衣服了,只披着一件桔霞的旧校服,低着头在场子里穿党参,我想已往跟她打招呼,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站着,看着她。

  她看到我了,对我颔首笑了笑,我走已往蹲在她旁边,她把自己眼前一堆比力粗的党参推到了我前面,粗的容易穿成串儿。

  那天黄昏,我一直在桔红旁边,她把粗的党参推给我,又把我拣剩下的细的给自己扒已往,我看着她笑一笑,她也用笑一笑来回应我,就像是我的姐姐一样,我们俩一直穿到天黑,看不见铁丝了才收工回家,桔红把自己挣得钱装到兜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党参季很快已往,场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桔红又开始每天压面,每天忙进忙出,听妈妈说,这回桔红攒钱是要留着给自己当妆奁的。

  我想,那她应该是不惆怅了吧,真替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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