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某处。
幽静的空间中，一老一少盘膝而坐。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虽显得沧桑，神情却极为安然。
少女身形瘦弱，穿着一身浅白麻衣，样貌平常，但却给人一种空灵之感，有如谷中幽兰，遗世而立。
在两人的头顶上方，是一片漆黑的无垠星空。
无数星子悬于星海，闪烁着微弱的光华。
而在两人面前，各有一朦胧星团，内有数十星子虚浮其间。
不外老者面前的星团，规模要稍小一些。
而少女面前的星团，则是稍大一些。
此时，两人都在推演星空，不时抬手虚点。
银白流光闪过，星海之内，便有一颗星子受到牵引，向下坠入那星团之中。
只是老者许久才动一下。
更多的时间，是面对虚空，闭目静思、
似乎陶醉于那众多无边的宇宙之中。
而少女则是要忙碌得多。
不时地素手轻抬，点出一道流光，
凭据某种特定的纪律，将一个个星子引入眼前的星团之内。
时间缓慢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少女一指点出，突然眉头微动，一双美目徐徐睁开。
灿若星子的眼眸中，泛起些许困惑，看向那坠落而下的星子。
“发生了何事？”
鹤发老者似是感应到了她心中的波涛，慢声问道。
面对老者的询问，麻衣少女并未立刻答话。
她再次伸手轻点，将那星子引到了自己面前，细细视察。
而鹤发老者也不在意，继续闭目凝神，在那方星空之中徜徉。
似乎适才的问话，并没有发生过一般。
又过了许久，麻衣少女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有如银铃震荡，又如星子相击。
“师尊，人的命数，会突然改变吗？”
“人的命数，无时不刻都在变化。”
鹤发老者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慢声隧道。
“但都要遵循一定的纪律，有序变化，无法跳出既定的轨迹，更不会突然改变。”
“可若是就有人的命数，突然变了呢？”麻衣少女又道。
“那就可能是人出了错，而不是命数。”
鹤发老者轻笑一声，徐徐睁开眼睛，看向少女。
“人出了错？”
麻衣少女眨了眨眼，又转头去看那星子。
似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她便抬手轻点。
星子四周马上泛起一片浅淡星云，无数流光在其间穿梭交织。
有如一张星光编织成的棋盘，其上不时有一道道光影闪现。
那些光影之中，有的是一段影像，有的是一个画面。
不外无论是短暂的影像，照旧一闪而过的画面。
主角都只有一个——赵则。
“果真是换人了。”
麻衣少女显得有些沮丧。
只是不知这沮丧，是因为自己，没有想到这般简朴的原理。
照旧因为美意送出去的护符，却不被珍惜，转手就给了别人。
“可是李石那小子？”
鹤发老者见少女情绪降低，不由得笑道。
“这也不奇怪，那小子看似平和，实则疑心颇重，别人都是普通的护符，偏你就给他一个桃花符，还不愿换，自然会引起他的怀疑，就是知道你不会害他，他多数也不会将那工具留在身边。”
若是此时李石在场，听到这番评价，除了暗自惊讶之外，一定还会高声喊冤。
他确实是疑心重，这个没什么好否认的，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但这一回，他也确实基础没怀疑过，那桃花护符有什么问题。
真就是为了打发赵则，随手摸出来的。
也正因为没当回事，这才将错就错地塞给了赵则。
否则，他在拿到的第一时间，就会一把火烧掉。
再不济，也会直接送给巷子口的旺财，作件赠人玫瑰的好事。
义务资助，清理一下那家伙越来越庞大的后宫队伍。
可惜此时，李石还在酒楼搪塞醉鬼，自然无法加入为自己分说。
只好任由鹤发老者信口雌黄，故作不经地，破坏自己在麻衣少女心中，还算辉煌的形象。
“李年老才不是那样的人。”
麻衣少女似是不满地反驳了一句。
不外声音极小，像是生怕老者听到一般。
只是鹤发老者是何等样人。
即便她的声音再小，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面上虽然依旧是暖和之色，心中却是大为不悦地哼了一声。
虽然，他的不悦，并不是冲着自己的宝物徒弟。
而是冲着她口中的那个李年老。
不外是个长得人模狗样的臭小子而已。
专会仗着一张脸，甜言蜜语，利用小女人，简直可恶。
看看，自家的小徒弟，原本是何等灵巧啊。
从来不置疑自己的话，讲什么信什么。
说是奉若法旨，也不算夸张。
再看看现在，他还没说什么呢，不外是两句实话而已。
小丫头就不兴奋了，都敢劈面怼他了。
他师尊是什么修为，小丫头能不知道嘛。
再冒充小声，那也说给他听的。
真是不像话，简直是气死老夫了。
不外鹤发老者虽然生气，也完全没觉得自家徒弟有错。
只是在心里，将所有的黑锅，都扣到了李石头上。
这是虽然的。
自家徒弟是天下最可爱最善良的，只是一时被那个臭小子蒙骗了，这才会变得胳膊肘往外拐。
鹤发老者一边生气，一边暗自琢磨。
要怎么趁着这个时机，旁敲侧击地多说李石几句坏话。
最好是能揭穿他貌寝的真面目，让自家徒弟实时醒悟。
目光一转，就看到麻衣少女突然皱起眉头。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让人惊讶的事。
纤指轻点着面前的那星子，心情随着不停浮现又隐退画面变化，半晌才轻咦一声。
“赵年老的命数，怎么也变了，真奇怪，怎么会这样，真是太奇怪了。”
了字出口，还不等鹤发老者张嘴，就见麻衣少女突然手指一顿，紧接着就转过头，惊奇至极隧道：“师尊，赵年老居然是空鼎之体。”
“什么赵年老李年老的，不外是两个臭小子而已，你亲年老在万凤林呢，没事不要乱认亲戚。”
鹤发老者先是哼了一声，严正体现，自己对年老这个称谓的不满。
然后才抖了抖袖子，又端出师尊的架势，慢条斯理隧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为师早就知道了，那小子不仅身上有宝物，另有人脱手为他遮挡命数，你修行的时间还短，发现不了也是正常。”
“师尊早就知道了吗？”
麻衣少女眼中露出狐疑之色，似是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
“那是虽然的。”
看到她这副心情，鹤发老者忍不住又想吹胡子瞪眼睛。
幸亏城府足够深，演技也极为过硬。
只是心中，再次痛骂两声“臭小子带坏我宝物徒弟”。
面上依然是和颜悦色，慢声道。
“脱手那人虽然道行不低，但并不精通此道，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老夫的眼睛，第一次见到姓赵的小子，老夫就看出来了，不仅看出来了，前阵子，我发现他身上沾染妖气，还黑暗脱手驱散，若是任由妖气侵蚀，他只怕早就是顽疾缠身，嗝屁朝凉了。”
“师尊。”
一听他这种形容词，麻衣少女马上嗔道。
“差池差池，是小命不保，小命不保。”
鹤发老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说顺嘴了，连忙纠正。
一边故作镇定的咳嗽两声，体现以后一定注意，绝不再让这般粗俗之言，污了自家徒弟的耳朵。
一边在心里，再次将锅推到了李石二人的头上。
都是这两个臭小子害得，否则老夫怎么会在徒弟面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那现在这种情况，是说赵年老身上，遮蔽命数的手段失效了吗？”
麻衣少女显然另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吧。让老夫来看看。”
鹤发老者说着一招手，悬浮于麻衣少女面前的星子，便飞到了身前。
他掌心泛起一片星光，罩住那星子，略一推演，便点了下头。
“命数上的手段还在，看这样子，应该是他身上的工具被破掉了，气机泄露，天机自然就有所显现。”
“那怎么办，空鼎之体啊，赵年老岂不是很危险。”
麻衣少女皱眉。
空鼎之体举世稀有，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一定不会放过。
“暂时倒还无防。”
鹤发老者摆了下手。
为赵则遮掩之人的手段，虽比不上自己，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撼动的。
再加上万木城此地，本就情况庞大天机杂乱。
即即是天机阁中的长老，也无法详细推演。
更不要说其他的三脚猫四门斗了。
之所以宝物徒弟能发现。
一是因为她天赋好，天生就能自动牵引气机。
再加上自己尽心教导，基本功扎实，且人又极聪慧。
二则是碰巧了。
若不是有个桃花护符做引子，那工具又恰幸亏他身上。
想要发现这个秘密，至少还得再修炼十年二十年才行。
“那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麻衣少女虽然知道师尊说没事，就肯定没事，照旧难免有些担忧。
“你要怎么提醒？”
鹤发老者面皮抽搐。
“难不成明天见到他的时候，直接走上去，说他的空鼎之体已经被发现了，要他赶忙找个地洞藏起来不成？”
“哎呀，师尊你真是的，人家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麻衣少女嗔怒道。
不外一时之间，她还真想不出什么好措施。
能既不让赵则起疑，又能提醒他小心。
“不用费那个心了。”
鹤发老者摇头。
“我看那姓赵的小子，基础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就是要提醒，也是提醒那个脱手为他遮掩天机的人，你跟他说出实情，反而可能坏了他的心境，到时候不仅美意成了歹意，还会冒犯他背后那人，何苦来哉。”
“那真就一点措施也没有吗？”
麻衣少女照旧有些不死心。
“没有，这也是他的命数，若是命该如此，我们也不能强行扭转。”
鹤发老者叹了口气。
“现在背后那人应该已经有所感应，既然他都没有脱手，自然也轮不到我们多管闲事。”
“唉，那赵年老，岂不是很可怜？”
麻衣少女也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自己插不了手，便招回那颗星子。
“空鼎之体就已经很少见了，偏偏又遇上朵烂桃花，满腔真心付流水，人家基础一点意思也没有，现在还入了桃花瘴，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依旧竹篮吊水一场空。”
这边麻衣少女一边碎碎念，一边抬手点出一道灵光，将星子送回星海。
鹤发老者不再说话，继续闭目凝神，视察星空。
很快，不知位于那边的幽静空间，便重归寂静。
而另一边，城中小院，李石的房间内。
正在上演着类似的场景。
议论的话题，也大致相同。
“你说赵则是空鼎之体？”
李石允许暂时收留幽魂，幽魂喜不自胜。
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也为了赢得李石的信任。
它立刻就体现，有重要情况汇报，而且照旧关于赵则的。
李石原来没什么兴趣，不外一听与赵则有关，便让它说来听听。
却万万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惊天秘闻。
所谓空鼎之体，虽然与炉鼎之体只有一字之差。
但跟炉鼎什么的，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通常所说的炉鼎之体，是指一种可以通过双修或者采补的功法，来资助他人快速提升自身修为的体质。
而具有这种体质的人，修炼与自身属性相符的功法，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至于空鼎之体，则是特指一种极为稀有的体质。
通俗点来说，就是招鬼体质，或者说夺舍体质，可能更恰当一些。
正常情况下，修者的识海，都有自我掩护的性能。
一旦有外物入侵，就会第一时间发生一种斥力，主动驱除外来的神魂。
虽然强大的神魂，可以轻易摧毁弱小的神魂，进而毁掉识海。
但想要完全占据，并掌控对方的识海，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困难的。
纵然是李石这样的，一个不小心，也可能会被反制，导致神魂损伤。
而拥有空鼎之体的人则纷歧样。
他们的识海，可以说是绝不设防，也可也说是包容万物。
无论什么样的神魂，不管强弱，岂论种族，都可以轻易掌控进而占据，成为新的主人。
所以拥有这样体质的人，向来最受那些失去身体的幽魂，想要降临的魔族，或者对自己身体不满意，计划老树发新芽，换个好的腔子，重获新生的老鬼青睐。
一旦被附身夺舍，绝不会有泛起任何排斥反映，就像自己原本的身体一样。
可以说是行走的备胎，空置的公寓楼。
无需装饰革新升级，直接就能拎包入住。
无战斗无损耗全面贴合，方便快捷，简直堪称夺舍之友。
不外在李石看来，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个。
这种体质，用他上辈子的话来说，就是八字太轻，极为容易招惹某些脏工具。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的游魂，都能轻易地附身或者夺舍，就像是个移动招魂幡似的。
简直是走到哪里，招到哪里，基础没有半点的反抗能力。
最让他在意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赵则。
这家伙，居然是传说中的空鼎之体。
而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不仅完全被藏进，甚至连一点点迹象，都没有察觉到。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