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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顺小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国子监第一天

大顺小吏 破贼校尉 3194 2021-06-19 13:00:00

  岑国璋入学进修的地方叫国子监广文馆,专为像他这种科举不行,偏偏会做官的人开辟的。当初太祖、太宗天子也是一片苦心,怕遗漏了人才。可是百年来,这广文馆就成了世家权贵子弟们跃龙门的途径。

  因此在国子监的口碑很是欠好。

  岑国璋报到后正式就学,发现广文馆应到二十三位学生,却只来七人,其中四人照旧书童代读。

  真是日了狗!

  难怪自己雄赳赳气昂昂来报名时,国子监的师生们听说自己是广文馆的学生,藐视的目光齐刷刷地甩到自己的脸上。

  自己明明是乐成逆袭的寒门子弟规范,却被划拨到依仗权势裙带、无功而迁的世家子弟,太冤了。

  今天卖力授课的是一位明经博士李直讲,应该讲《大学》真义。按例先点名。

  他拿着名册,摇头晃脑、阴阳顿挫地念道:“许东莱...”停顿五六息,继续往下念,“王绥宁...”

  没来的自然不会喊到,作声喊到的除了那些代读的书童,只有岑国璋和其余两位叫林泽友、夏自省的同学。

  点名,李直讲满心欢喜地说道:“嗯,不错,二十三人,实到二十三位,好,看来各人都是一心向学的人。”

  岑国璋忍不住左右看了看,难道有鬼不成?那些没到的学生,李直讲看获得,偏偏自己看不到?

  想到这里,岑国璋后背开始发凉。看到其他两位同学和四位代读的书童,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觉得越发后怕。难道自己进了什么猛鬼学堂?

  炎炎白昼之下,居然觉得阴风阵阵!

  “混账!睁眼说瞎话,你就是这样当老师的!”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单薄瘦弱,身穿一件孔雀补子绯色圆领衫,头戴金银花乌纱帽。后面随着四五人,穿着青袍,一脸的尴尬。

  李直讲见了来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声道:“王大人,下官见过王大人,下官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学子不是公侯之子,就是尚书侍郎的亲属,下官一个都冒犯不起!”

  来者森然道:“你教的学子,都是要授予博学贤良科俊士,成为中流砥柱。你身为老师,糊涂昏庸,胆小怕事,如何教学子们公正贤明,勇于任事?你既然都不敢冒犯,就告老回籍吧,省得在这里误人子弟!”

  看到李直讲还在那里磕头求饶不已,来者喝声道:“你们都在干什么?”

  后面的司业、监丞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李直讲拖走。

  来者走到课堂正中,穆然道:“在下王云,身居礼部左侍郎,兼署国子监祭酒!”

  啊,他就是台甫鼎鼎的昱明公!难道又升官了?此前看邸报说他只是工部右侍郎。

  他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是怎么让祁连山数百年的山匪沙盗几近绝迹,又是如何让豫章南边州县的山贼们胆魄皆丧的?

  只见他目光在在座的众人身上扫了一边,让人觉得很有压迫感,总觉得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错事,全被这位给知道了。

  “你们三位,是仅存的坚持念书的人,难得!报报各自的名字官职。”

  “启禀昱明公,下官夏...夏自省,陕关长安府咸阳县人,进修前身居汉中府洋县县丞一职。”

  抢先起来的是那个胖胖墩墩,如同小一号弥勒佛的夏自省,激动地有点小结巴。

  “见过昱明公,下官林泽友,江淮寿春府凤台县人士,进修前身居两淮盐司白驹盐仓大使。”瘦高如竹竿的林泽友起身说道。

  “见过昱明公,见过诸位大人,下官岑国璋,荆楚潭州宜山县人士,进修前身居豫章江州府富口县知县。”

  知县?正七品正堂大人?所有的人目光都投注到岑国璋身上。

  进广文馆的官员无非两种,一是真正凭本事上位,博得藩司赏识,举荐进来的;二是权贵世家子弟,靠权势人情保举上来的。不管哪一种,都是杂佐官身世。不是进士举人这种正经科举身世,很难当上正堂官。

  偏偏这一位居然是一县正堂,还这么年轻,恐怕只有二十岁出头。

  国子监左司业赵老夫子微眯着眼睛说道:“你就是岑国璋?果真年轻了得。”

  王云捋着髯毛,眼睛一瞪,对那四位代读的书童道:“这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赶忙离开。”

  四位书童如得大赦,连滚带爬地离开。王云又问道:“你们三人为何坚持留在课堂上?”

  夏自省嘿嘿一笑道:“启禀老大人,俺爹说了,啥事不能浪费了。地里的粮食不能浪费,纺剩下的纱不能浪费,难得的到国子监念书的时机更不能浪费了。”

  王云赞许道:“令尊果真是明事理的人。”

  听昱明公一句夸奖,夏自省乐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没口子说道:“谢老大人夸奖。家父就是靠着这勤俭的性子,才攒下家里五千多亩好田。”

  五千多亩好田?岑国璋差点没乐作声来。靠攒能攒出五千亩好田来,真想把你老爷子请到富口县去,开个经验介绍大会,向父老乡亲们推广下这攒田大法。

  王云不动声色所在颔首,示意夏自省坐下。

  林泽友站起说道:“下官身世盐户,家父年幼时就身故,全靠高堂把我拉扯大。小时家里穷,她老人家就在河滨海边沙滩上,用木棍教我识字。买不起书,她去秀才举人家帮佣,不要人为,只求借书给我读。所以下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念书的时机。”

  王云面容有了几分凝重,徐徐说道:“你有一位好母亲,以后当好生孝敬。”

  随即指着岑国璋说道:“该你了。”

  岑国璋站起身来,笑呵呵地答道:“回昱明公的话,学生我今天刚到,不知道规则行情,所以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课堂上。”

  王云的嘴角飘过一丝笑意,继续追问道:“要是知道规则行情了,还会老实地留在课堂上吗?”

  “看情况吧,要是老师讲得好,就好好听;要是讲欠好,再说吧。”

  赵司业脸色一板,呵叱道:“荒唐,这广文馆是你想来就来,就走就走的地方吗?”

  岑国璋笑了笑,手往周围空荡荡的座位指了指。

  赵司业和几位监丞、主簿老脸一红。

  岑国璋开口继续道:“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时间,无论做事念书,都要泯灭时间才有效果。而人生就短短几十年春秋,按六十岁来算,换作日子,也不外两万一千九百多天,换成时辰,不外二十六万两千多时辰。”

  “可是人还要用饭睡觉休息,算下来要减掉一半的时间。那人这辈子就只有一万零九百多天,十三万一千个时辰。可中间万一发生点意外,好比遇到天灾,染上重病,眼一闭不睁,这辈子就已往了。”

  “所以时间苦短,这里浪费一个时辰,那里虚度一日,那么去做正事的时间就少了一个时辰,少了一天。所以学生觉得,老师讲得好就花时间多听,讲得欠好,就不要听,免得浪费时间,虚度生命。”

  一位胡子都白了的老主簿,气得满身发抖,指着岑国璋哆嗦道:“你就是如此尊师重道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有的老师,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念一遍,然后叫你自己体会。我要是能自己体会,有得着来学习吗?这样的老师,只有师者之名,实际上是在谋财害命。只有像至圣先师,因材施教、有教无类、学而知之、学以致用,才真正当得一句师者。”

  几位老夫子听到前半截,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正要打断岑国璋的话,可是听到后半截,把至圣先师孔老夫子抬了出来做规范,谁都不敢吭声。

  王云仰首大笑,笑完后突然脸色一变,声色俱厉道:“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难入大道!你来这广文馆有何用!看你照旧赶忙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说完,拂衣离去,其余几位也一脸幸灾乐祸地随着离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人。

  怎么回事?不应该是我语出惊人,一语切中要害,然后昱明公大喜,爱才心切,收我做门生,皆大欢喜。

  剧本哪里差池?曾葆华,丘好问这两王八蛋难道没有跟昱明公相同好?那你们三天两头在我耳朵边鼓捣,什么拜在昱明公门下有几多利益,昱明公如何思想开通,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师兄弟们又如何相互敬爱友善。

  好了,现在我是热脸蛋贴了冷屁股。

  嗯,差池。昱明公适才语气上是很生气,但是脸上的微心情却不是生气的样子,另有一种欲说还休的蕴藉藏在里面。难道他有什么深意,没法现场表达出来。

  似乎这种高人收徒弟都喜欢玩点花头,似乎这样才气陪衬他的身份和名望。

  让我好好想想。哪里来回哪里去?我从富口县来,回富口县去?差池。我从豫章来,约我到豫章会馆。嗯,也差池,我目前下榻在豫章会馆,曾葆华是知道的,有事找我,直接去就好了,何须节外生枝。

  豫章?嗯,想起来了,豫章洪州有座滕王阁,景朝初年有位才子做了篇《滕王阁序》,千古流传。自己听曾葆华说起过,京师南城就有一座滕王阁酒楼。

  难道昱明公在考验我?那我得出发了,他不是在话里说,叫我赶忙哪里来回哪里去。

  想到这里,岑国璋朝夏自身和林泽友拱拱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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