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鸱鸮

　　一行人紧赶慢赶，抵达最近的镇子上的时候，照旧天黑了。

　　他们找了间客栈，将马匹交给小厮牵进马厩喂草，尔后要了几间上房。

　　今儿多亏了湛暝渊，众人才得以脱险，因而舒振章提出要请湛暝渊用饭，表达谢意。

　　周氏母女梳洗罢，舒慧生怕自己的美貌会引得“展令郎”的注意，故而穿上了自己最朴素的衣服，虽然她的畏惧纯粹是多余的，“展令郎”自始至终就没有发现她这么号人。

　　舒慧郁闷了，她在青州，好歹也是个以美貌才学闻名的小美人，她不喜欢“展令郎”是一回事，可是他不能对她视若未睹啊！

　　假名“展令郎”的湛暝渊，也不是对任何事都不在意，起码，他时不时的看一眼舒虞。

　　舒虞正用公筷给舒淮夹菜呢，舒淮右手划伤，幸亏没有伤筋动骨，否则以后右手写字都成困难。

　　察觉到湛暝渊的目光，舒虞抬起头，迟疑的顿了一下，然后给他介绍菜品。

　　“这彭城鱼丸颇为著名，口感鲜嫩，色泽洁白，它在汤中是圆形，在筷子上是方形，而落在盘子中却是扁形，这可是寻常的厨子做不来的。”

　　“这个呢，叫做鸳鸯鸡，得成比翼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何等令人感动啊！即便不能一块儿活，也要一块儿被吃！说起来，这还和西楚霸王与虞姬有关呢，你尝尝。其实彭城最著名的，当是地锅鸡，但我觉得你不爱吃辣，所以我就没点。”

　　湛暝渊懒洋洋的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不爱吃辣？”

　　舒虞没想到他会追问，心中不由骂他多事，“身为女人的直觉！”

　　“你尝尝这个，此为金丝缠葫芦，原料是山楂、白糖和桂花酱，万缕千丝妙手巧，美媲明珠饷玉盘，口感应是酸甜相兼，令人唇齿生津。”

　　“舒女人倒是渊博，对这彭城的菜肴如数家珍。”

　　舒虞摆摆手，自谦的说道：“从前爱看种种杂书，尤其爱看五湖四海各处的美食，因而记在心上了。”

　　幼时的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遍天下美食，还拉着湛暝渊陪她一块儿出去吃吃喝喝，她甚至还专门写了一本《阿虞食话》，纪录了她品尝到的美食。

　　彭城，她曾经与年老一块儿来过，彭城的每道美味佳肴都曾经入过她的腹。

　　舒慧不屑的撇嘴，戳着自己盘子中的菜，认真是上不得台面，就知道吃。

　　“怎么舒女人只顾着吃素，半点荤腥不沾？”

　　舒虞没料到他会在意这种细节。

　　明知自己换了身份，但照旧想为怙恃、为亲人们守孝，也当全了她一番心意。

　　这话自然是不能对旁人道的，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之前病了，医生劝我少食荤腥，多吃些清淡的。”

　　舒淮不知道她前几日落水这回事，关切的说道：“这鱼丸颇为清淡，你不如尝尝？你不是最爱吃鱼的吗？”

　　“好。”舒虞只是允许着，却没有举筷子，她看向舒振章：“爹，您一天漫不经心的，我猜是与那些人追杀我们的缘由有关系吧？”

　　舒振章心情极重，“虞儿，为父知道你机敏聪慧，为父也不知道这事情究竟是真是假，不敢贸然说出来。”

　　“都是一家人，难不您想一小我私家担着？”

　　舒振章看了一眼在座的“展令郎”，这算哪门子一家人啊？

　　“爹，您听过鸱鸮吗？”

　　舒振章没反映过来，舒虞自顾自的说下去：“鸱鸮凶狠残暴，尤其爱欺凌比它弱小的鸟类，它抓走小鸟，破坏母鸟的巢穴，然而母鸟却依旧明白未雨绸缪，修复破巢。咱们虽然躲过一劫，但是未必就脱离了危险，只有抢得先机，解决掉隐患，才气真正的宁静。”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爹，仕宦险恶，一不小心即是风吹浪涌，楫摧樯倾，从您动身回京开始，就注定要搅进京城的风云当中，女儿希望您早做决断。”

　　舒虞起身，朝着舒振章深深作揖，然后离开了房间。

　　湛暝渊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然后也起身告辞。

　　刚过了十五，天上的月亮依旧又大又圆，清辉洒满了人间，如落了满地的银霜。

　　舒虞倚着栏杆，似乎在赏月，然而神情却在放空。

　　湛暝渊走已往。

　　“我的手下拦下了一封信。”

　　“什么？”舒虞其实刚刚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是没明白湛暝渊的意思。

　　湛暝渊将信件递给舒虞，“从青州刺史府飞出来的鸽子。”

　　舒虞接了过来，没有拆开来看，便笃定的说：“是寄到京城的，我爹官阶虽然不显，然而即将赴京上任，在陛下面前亦是留下名姓的。程谦却敢对我爹动手，想来，他背后之人的身份不容人小觑。”

　　顿了顿，“我爹到底知道什么秘密，会为我们全家惹来杀身之祸？”

　　她撬不开舒振章的嘴，舒振章此人，虽无雄才伟略，头脑亦不精明，但他有一样利益，就是嘴巴特别牢实，他不想说的话，任何人都别想探询出来。

　　舒虞讥笑的笑道：“可叹我爹与程谦共事四载，程谦居然还不了解我爹的为人。”

　　她拆开信件，然后捏紧了字条。

　　程谦何其谨慎，信中内容平平无奇，看上去只是程谦写给在京中为官的堂兄的，看似是嘘寒问暖。

　　然而这个节骨眼差池。

　　他们前脚刚离开青州，刚遇到追杀，程谦怎么这么巧就往京中寄信。

　　若非他实在是急了，怎么会现在通报消息呢？

　　“你看这字条上写着的日期，我估摸着，在京中与他对接之人，应该是靠着这个日期来破解程谦所要通报的消息的。”

　　湛暝渊道：“你对京中的形势也有了解？”

　　这几日与舒虞接触下来，他越觉察得，舒虞不像是青州人，或者说，不像是一个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小女人。

　　舒虞怔了一下，怪她在湛暝渊面前全然没有预防，将自己心中所想，悉数说了出来。

　　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会对湛暝渊没有预防呢？

　　仅仅是因为，他们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或者，是因为她相信湛暝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