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饯行

　　被戳穿后的舒虞倒也不尴尬，笑道：“好巧，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我的丫鬟还在等我，恕我不作陪了。”

　　不管怎样，在这人来人往大街上，他也不敢对自己如何，于是舒虞拔腿就走。

　　湛暝渊凝视舒虞远去的身影，然后走进驿站。

　　这舒女人人际关系简朴，到底是寄给什么人的信，需要她故意支开丫鬟，跑到驿站来寄信？

　　“令郎，这就是那位女人要寄的工具。”褐衣小厮毕恭毕敬的将竹筒捧到湛暝渊面前。

　　湛暝渊的目光在竹筒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凭据她给的地址寄出去就是，我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喜好。”

　　他看上去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舒虞回到成衣铺，赶巧丹桂也急急遽往这边赶。

　　“你行动怎么这么慢？我刚刚闲着无聊，去外面逛了逛。”

　　丹桂不敢回嘴。

　　经此一事，舒虞有些兴致缺缺，蔫蔫的说道：“我没心情了，我们照旧回去吧。”

　　丹桂在心中骂了一句，这二女人可真是多事。

　　腊月初三，离舒家进京另有两日，青州刺史夫人设宴款待舒家女眷，为其饯行。

　　舒振章原本只是青州刺史程谦手下的官员，从前周氏在程夫人跟前少不得伏低做小，如今可算是挺直腰杆做人了。

　　不仅是周氏，就连舒慧，在程家两位千金面前，也一改以往的温顺小意，昂着头颅，目光中流露出让人不难察觉的自豪。

　　“我表姐可是东宫侧妃，我跟她关系可好了，这么多年她没少给我送小礼物，等我进了京，少不得要经常收支东宫，另有时机进宫。”

　　到底是个有虚荣心的小女人，被青州的官宦家的千金一吹嘘，舒慧便熏熏然，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舒虞戴着面纱，只平静的在一边听舒慧吹嘘。

　　若她没记错，她那二婶从未接待过周氏这位表妹，舒慧更是从未见过沈惜柔。

　　她敢这般吹嘘，无非就是仗着马上就要离开青州，这些人无法反驳她而已，那些小女人阅历尚浅，还不明白隐藏情绪，心情都有些愤愤不平，又不敢招惹舒慧。

　　唯有程家二千金冷嘲热讽：“舒大人能晋升到什么位子，现在还没定论呢。舒三女人在咱们面前自吹自擂也就是了，横竖咱们都是未见过市面的乡下野丫头，若是到了京城，让京中的各人闺秀见到了，少不得要笑话你的。”

　　程二女人说话夹枪带棍的，实在是气人得紧。

　　舒慧也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绝不客气的反唇相讥：“我是比不得刺史家的千金身份尊贵，有劳程女人体贴了，不外待我进了京，自然有人护着我。”

　　程二女人显然很少被人这般讥笑，气得一双美目瞪得溜圆。

　　她嘴皮子斗不外舒慧，俗话说，柿子要挑软的捏，程二女人便望向了一边默默品茗吃点心的舒虞，“舒家靠着裙带关系，得以晋升，舒三女人的姻缘是不愁了，就是不知道舒二女人能不能觅得好姻缘。”

　　吃瓜群众舒虞：“？”你们扯头发就扯头发，伤及无辜可就太太过了。

　　“阿英，不允许对客人无礼。”程大女人开口制止程二女人，转头歉意的对舒虞姐妹一笑：“舍妹无状，还请两位娇客不要放心里去，都是咱们姐妹之间斗嘴皮子，各人都没什么坏心思，便不要往外传吧。”

　　舒虞见这程大女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上下的样子，言谈举止倒颇为稳重妥帖，程夫人放心的将一众官宦家千金交予她，想来也是对这个女儿颇为骄傲。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舒慧面对这位言笑晏晏的程大女人，自然欠好再不依不饶，索性闭上了嘴。

　　程二女人犹有不甘，被自家姐姐一个眼刀子投过来，便不敢再闹，而是挽着舒虞的胳膊，拉着她去一边赏梅花。

　　“舒二，我跟你说，你可离你三妹远一点儿，她看上去没有心机，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可背着你做过不少坑你的事情呢。”程二女人悄悄的对舒虞说道。

　　舒虞只是呆愣的说道：“我和三妹妹一块儿长大，情感深厚，她能怎么坑我？”

　　程二见她不开窍，暗道傻子就是傻子，果真是被后母养大的，真是愚蠢不堪。她轻咳一声，“她可没少在外面说你的坏话，横竖你提防着她就对了。”

　　“哦，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舒虞揉搓着衣角，小声说道。

　　她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让程二几多生出几分恻隐，心想跟个傻子盘算什么呢？

　　人在面对弱小的时候，总是容易放下心防的，程二也不例外，她靠近舒虞，跟她耳语：“其实去京城又有什么好呢？我可听我阿娘说，政界倾轧得厉害，越是离皇权中心近，风险越大。半年前，”

　　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见四周无人，才接着说道：“靖国公被判满门抄斩，跟沈家有关联的那些人家，被贬的贬，杀的杀。那沈家二房踩着长房的尸骨上位，未必不遭人唾弃，你们舒家就算靠沈家二房的裙带关系升官，到底基本浅薄，进京又有什么益处呢？”

　　程二自言自语，觉得自己发表了一番深沉的大原理，正自鸣自得，没有见到舒虞失去血色苍白的脸。

　　舒虞手紧紧握成拳，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她装作好奇的询问道：“程姐姐，我也听说了靖国公府的事情，不外那件事太过骇人了，我爹娘都不允许我探询，你能跟我说一下，厥后那沈家下场究竟如何，我听说沈贵妃是靖国公的亲妹妹，沈贵妃和三皇子殿下又怎么样了？”

　　程二恰好知道了一些事，爹娘也不允许她议论，如今可算寻到能够说话的人，当下兴冲冲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分享出来。

　　“那沈家的男子皆被斩首示众，女眷们倒是被施以绞刑，好歹留了个全尸。沈贵妃，听说她在沈家被抄没后，一头碰死在了承乾殿门口的柱子上。三皇子虽然没有受到诛连，却也被陛下厌弃了，被流放到了岭南，终生不得回京。”

　　舒虞全身血液都快凝固了，虽然早已预料到亲人们的下场，然而再听一遍照旧觉得满身冰凉。逝者已逝，她现在越发体贴的，是还在世的亲人。

　　表兄是个坚韧之人，她相信，表兄即便身陷绝境，也绝不会服软放弃。

　　可岭南乃瘴疠之气横行的蛮荒之地，万一表兄遭遇水土不平或是疟疾，能实时获得医治吗？再者，以燕璟的小人之志，会放过表兄吗？

　　程二想到那些血腥的画面，也不由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觉得十分的刺激，用卖弄的语气说道：“对了，我可听说，沈家二郎到现在还未被抓住，至今仍在官府的通缉榜上呢，我前几日在街上看到了通缉文书，悬赏足有五千两白银呢。”她举起了一只手，在舒虞面前比划了一下。

　　此话一出，不啻于一道平地惊雷，舒虞耳边只剩下嗡的一声长鸣。

　　本已凝固的血液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她气血翻涌，喉间隐隐有些腥甜，眼眶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