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三年。

　　今年的花朝节来的早了些，二月十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早就悄悄席卷大地。

　　泉州这几日无雨，大街小巷，林间草地，文人雅士、娘子、女人们早早起来妆扮的神采风扬，头上红蕊尽显风骚。

　　虽说泉州不如南梁国都东京繁荣兴盛，却因为靠山临海，良田肥沃，又有一条内河从北向南、从东贯西，从泉州汇入海，承南握北，南梁朝仅有的几个繁荣富庶之地，花朝节什么的闹起来一点也不比国都东京逊色。

　　徐家西北，祥禧斋，徐聿坐在妆台前，一大一小两个女使正帮她梳妆，浓密厚重的青丝被一点点挽上去，成了个双丫垂髫鬟。

　　她面无心情看着镜中的脸，娇如桃夭之色，嫩脸桃红，峨眉淡若远山，眼似秋波，朱唇含桃，却在左耳前有着一道淡淡的疤痕蔓延到下颚。

　　南梁极重容貌，特别是女子，容貌有瑕便失去了大部门公正待遇，不管是在家里照旧外面，高门大户更是把容貌当成看人第一重。

　　“女人，您今日是想贴花钿照旧画斜红？”一个较大的女使叫素魄的，问道。

　　“用学究给的那个灰鹅绒镶锻花的吧。”她照旧淡淡的，一手抚摸着这道疤痕，虽然已经淡的快看不见，要是多抹点胭脂肯定看不出来。

　　但她没有，她眼里平静的如同秋水般平静，青葱玉指顺着下颚落到双腿上，青灰色纱裙的柔软让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今日的穿着，是一件抹胸襦裙，只绣着一支白桃花，再也没有多余的刺绣，也没有亮眼的配件。

　　她不是不喜欢花团紧簇的浓烈热炙，而是她不想那么显眼张扬，越发不想注意到她，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疤。

　　一个稍小的女使撩开她耳边的垂发，素魄拿着点了米胶的灰鹅绒镶锻花钿轻轻贴在她的伤疤处，一动不动，等着米胶干透。

　　“女人这三年用了唐大爷给的的舒痕胶，疤痕已经快看不出来了，再过个半年就能完全没有了，到时候主君主母一定会喜欢女人你的，只是不知道今日主母带不带女人您出去。”素魄见她一早开始就是这样无精打采的，嘴上说话儿打破这宁静。

　　清光在一边收拾着妆台上的青黛、桃花膏、胭脂、口脂、绒刷等一应物品归位，小声说道。

　　“这些年来，大娘子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女人，更别说带着女人您出去，今日即即是花朝节恐怕也会像以往一样，请了安就把我们打发回来。”

　　素魄瞟了她一眼，清光遇上素魄犀利的眼神，又尖又圆的手指抵住下唇，意识到她在说主子的是非，心中虽有不平却不再说话。

　　“提了我也是丢人，还不如不提。”徐聿儿终于说话，她的声音轻柔沉静，她都已经习惯了。

　　她从九岁被弟弟划伤脸后，再也没有穿过漂亮衣裙，就连五花八门的发鬟她也只梳双丫垂髫鬟和垂髫分肖鬟，因为这两个发髻可以稍微遮盖住这神憎鬼厌的疤痕。

　　自然她再也没有灼烁正大随着家人出过门，更别说出去见人，花朝节这种盛大的节日她也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躲起来。

　　素魄忙忙给她说好话，家里主君主母从聿儿伤了脸后，对聿儿甚是冷淡，分院子她选了这个又偏又远的祥喜斋，这几年唐氏、徐家老太太连聿儿晨昏定省都免了。

　　“但您是大娘子所出的嫡女二女人，大娘子定是体恤女人您路远......”

　　聿儿从镜子里瞥了一眼正给她牢固花钿的素魄，心里却觉得可笑，整个家里也就素魄和清光两个下人真心为着她。

　　不止她父亲母亲觉得她是个瑕疵，另有祖母，族人，她这几年除了年间险些见不到老太太，也见不到其他族人，在外人看来徐家险些已经没有了二女人的存在。

　　“母亲只是怕我被人指手画脚，刚刚让我住在这里，不外这里离学究那里最近，也没有什么欠好。”

　　这些年除了每月晨昏定省她险些都是呆在马学究身边，她也曾感应不公，也曾感应人性扭曲。

　　是学究一字一句一言一行将她拉了回来，倾尽所能教她不管是天文历法、五章算数，四书五经、君子六艺。

　　更重要的是教她谈文论道，审时度势，就算聿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泉州之事也了如指掌，对东京那些豪族也有了解。

　　马学究对于她来说即是良师也是尊长，是她生命里的阳光，是她夜里的明月。

　　“大娘子雷厉流行，不止在我们家，就连在泉州女眷之中也是有些职位的，自然在意脸面些，女人不要想多了，这两年大娘子还时常让人给女人送工具，可见女人在大娘子心里照旧很重要的。”

　　素魄也瞧见了聿儿看着自己，但她并没有过多的话语，清澈明亮眼睛如夜里星辰，深沉而又耀眼，若是没有这道疤痕，聿儿说不定可以与三女人令儿的美貌争锋。

　　唐氏，是徐家当家大娘子，徐家内宅是她一人说了算。

　　徐保是徐家家主，唯一顶梁柱，对内宅的事情从不加入，做生意颇有手段。

　　老太太早些年做了些错事，所以才退居二线，只是一心一意在家里当个老祖宗，不问世事。

　　“母亲......”聿儿朱唇轻启，脑子里想起唐氏来。

　　唐氏手段强硬，不只是她年轻时候赔上所有妆奁拯救徐家于水火的底气，另有她本是泉州医官世家唐家嫡出的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