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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小院

九、拆改

树林小院 张洪水 3412 2021-04-11 19:54:57

  农历二月很快到了。屋子腾空,临时住处也部署好了,西屋显得跟在大城的屋子一样拥挤。莲莲又来了两次,拆改手续都齐全了。二月初二是周日,李敏敏周六就来了,要看拆屋子。月朔,老张把大江、莲莲、表哥表嫂和两个四周的小工请抵家里,喝了一顿。一顿饭下来,老张对桌上的几小我私家有新的认识,真是有趣。

  大江那张面无心情的老脸,可能只有在酒精的熏陶后,才会松弛下来。不仅是松弛,简直是活了起来,跟原来的国字面具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酒后的大江简直是个活宝,似乎白酒还给他注入了才艺。他总是能在平常的对话里,找出笑点,铺垫,引爆出来,让各人乐不行支。张树林捧着腹羡慕着大江的口才和心情,对这个短浓眉毛大眼塌鼻梁的带疤工匠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的距离感完全没有了,甚至原来的面无心情也成了一种成熟稳重的体现。大江喝了起码一瓶白酒,脑子清醒,走路不带风了,有点踉跄。两个小工开车送大江回去的。

  莲村长被大江劝酒,喝了也就半两,上头了。拖着脑袋,没话,眼神迷离的听大江和各人扯,也笑,但笑的心事重重的,原来那股热情劲跟酒精抵消了一样。袖口夹菜时沾了点油都没去擦,就甩了下袖子。

  表哥和表嫂在外人面前一起用饭,就成了冤家对手。在姨妈家用饭,表哥表嫂之间话很少,让人感受相处的成熟和谐。可在大江他们面前用饭,他们所有的看法、看法都在互掐,大到国家政策小到去哪家买酱油,绞尽脑汁的宣布自己的理由,宣誓自己的结果,宣判对手的弱智。在大江的引领和莲莲的倾听下,简直比演戏还精彩,还荒唐。老张觉得应该把他们的对话写下来,写成小品。

  晚上老张没喝几多。把客人都送走,李敏敏洗碗,老张见外面月亮很亮,想去走走。原来奔着广场溜达,不知道那根发烧的神经被若有若无的夜风撩了一下,他裹紧衣服沿着院外的土路往西溜达。月亮剩一半,随意的在天上躺着,照的地上清清楚楚。这种感受是最舒服的,这就是自由,跟睡觉时黑黑暗平静半小时杂乱的自由纷歧样,这是流畅的自由,杂乱在酒精和月光下变得丝滑了,有序了,杂乱和丝滑有序并太大差异。

  四周没有声音,没有大城里不停歇的隆隆声,也还没有虫鸣蛙叫。小楼在院子里淋着月光,显得神秘平静而落寞,三棵枯瘦的老香椿黑影指着银亮的无云天空。星星仍是清晰的,北斗七星很好辨认。土路比值的伸向远方黝黑的山,丝丝的风吹拂着老张的发烧脸庞。老张在享受,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种状态。这种状态无数次泛起在他的生命中,是出差时半天的空闲走走风物,是应酬后下了地铁回家的路上,是旅游时落在其他人后面,是周末没有部署出门走走顺带买菜。他的灵魂在这种状态下从体内溢出,笼罩了他的肉体,引领着他的行动和思想。

  他的灵魂在想什么、想做什么,老张是不很清楚的。他偶尔也会从灵魂那里收到点信号,但是很模糊,不明晰。现在的老张,也在稀里糊涂的被灵魂牵引着,也不想弄清楚它想干什么,就顺着土路溜达,内心一片空白、安宁。可能只有灵魂溢出肉体时才会有这种感受,一种没有感受的感受。

  老张遥遥的看着月空,感受到了大地的转动,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第二天早八点不到,表哥表嫂、大江和五个工人,已经在小楼仅剩的一张旧桌边吃早点。大江面无心情的吃完,吸烟绕着旧屋子转了一圈,跟刚起床的张树林挥了挥手,就带着工匠上房顶了。老张洗漱完吃了早饭,随着在二楼看他们忙碌。

  房顶上五小我私家,加大江五个,系着宁静绳,清理屋上瓦片。大江指挥,旧瓦扔在前院水泥地上,哐啷哐啷砸的细碎,扔在后院的泥土上倒是声音不大,但也是破碎的。瓦很快清完,翻出的黄褐色屋梁就像屋子的肋骨。先开始拆连着西屋的墙了,两个工匠挂紧宁静绳坐在墙头,用铁锤轻松的敲出一块块黑砖,合着填充在砖里的黄土和细碎的白灰,落到墙角。墙拆开了足足有两米宽。大江看差不多了,就让开始锯梁。纵梁切断扔下来,接着是把跟西屋连着的八根房横梁依次锯断,让房梁整体先降落,防止挖掘机推墙的时候撞上西屋的墙。横梁一段段躺着屋里,跟纵梁杂乱的挨在一起。

  到下午时候,房顶已经没有了,屋子成了天窗。西屋同旧屋子们脱离了关连,被人扯断了几十年的联系,成了最后的据点,独自站立着。表哥偶尔帮帮小忙,表嫂和李敏敏忙着做饭。张树林啥也不想干,就是随处溜达,看着工人们敲、锯、拆、摔,听着热闹的杂音,就是随处溜达,也不说话。等西屋拆离了,老张站在满是瓦砾和砖块的水泥地上,把那两米的断裂拍了几张照片,发上了社交空间——断裂,像老人的牙齿一样。一大堆朋友点赞评论。

  两个工人卸了院铁门,弄好了水电。把电连到西屋,其他地方的全部切断。自来水管也另接了一根到西屋,做饭要用。

  下点,挖掘机开来了。通到院子水泥路窄了一点,考验了一下驾驶员的技术。院门矮了一点点,进不来,大江就把买来的鞭炮放了,念叨了几句,让驾驶员先开拆院门。母亲、老张、李敏敏、表哥表嫂、姨妈、莲莲,另有村里好几口子,里里外外远远的看着机械拆院门。那钢铁大铲斗一钩一推,院门头就下来了,院墙也在轻轻一推下扑向了地面。挖掘机把门头水泥块拨到一边,压着院墙进了院。好几小我私家在拍照片、录视频。张树林站在香椿树边上,默默的看着。

  先从跟西屋拆开的断墙拆起。挖掘机伸长了手臂,从上而下,推着旧墙。没有一点犹豫,砖、土、灰、瓦迅速的落向地面,似乎站了这么多年,累的不行,终于可以躺下了。前院外墙很快就没了,露出隔着堂屋和东屋的内墙,东屋吊顶还没完全毁掉,被房梁砸了几个大洞。吊顶被扒拉几下也消失了。有那么很短的一会而,俯瞰T字型的墙屹立着,被飞翔的灰尘映衬出了一些倔强。老张又拍了张照片。

  很快西屋和小楼之间就没有屋子了,只剩一堆瓦砾。挖掘机的手臂一点都不累,伸向了小楼。

  母亲流眼泪了。

  她刚嫁进这个小院时,人是新人,旧屋子是新屋子,小楼照旧平房。平房盖成二层小楼,是怙恃亲配合奋斗挣来的。母亲依然清楚的记得盖小楼总共花了19万块,那时候父亲做木匠活一天才100元。小楼没什么装修,白墙白顶水泥地,被怙恃亲整理的干洁净净,即即是几天前,母亲还拖着扫帚楼上楼下清扫了一遍,把阁楼的蜘蛛侠都捅破扫净。老张也不拦着。最后的洗礼嘛。

  姨妈在絮絮叨叨慰藉母亲,母亲也在絮絮叨叨回应。老张倒是没什么流泪的激动,点根烟不说话,看着挖掘机手臂孔武有力的怼来怼去。

  张树林在这座小楼里待的时间并不长。造屋子的时候他已经在高三住校了,很少回来。高三结束就是上大学,上完大学就是事情,逢年过节才在家住。他没有母亲的那种不舍,只有一种时光流逝、事过境迁的迷茫感,甚至另有一点要造新房的喜悦。老张心里面觉得欠美意思,没有去跟母亲说话。看了一会儿拆屋子,觉得无聊,就往田野里面走了去。

  等他从田里面回来,小楼已经只剩下几根钢筋水泥柱子竖着了。水泥柱比力结实,要破拆。大江让工人们都休息了,明天再拆水泥柱。李敏敏和表嫂已经在西屋的临时厨房忙活开了,饭马上就准备上。多年没用的土灶烟囱冒出了白烟,烧着砍碎的旧家具。老张去给他们烧火,这是他小时候的专职事情,很是熟悉。

  晚饭很热闹,两大桌。张树林开了两瓶白酒,跟每位工人和大江都劲了酒,每人发了包烟。大江的面孔又活络开了,开着玩笑,分析着拆的进度。莲村长也被请来用饭,热情的跟母亲、姨妈、表哥表嫂和老张聊天。屋子的废墟和休息的挖掘机在当配景,平静而颓废,赛博朋克。

  收拾好碗筷桌椅,人都走了。李敏敏和老张去浴池泡澡,回西屋把屋里的灯和屋顶临时接的小探照灯都打开。天有些冷,没有月亮和星星。李敏敏担忧会下雨,老张说下午也没事,就是脏了点。李玉发来了视频聊天,李敏敏给李玉仔仔细细看了拆的就剩西屋和柱子的院子,不停的说这说那。老张就问候了两句话,心想她们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站在满是瓦砾的水泥地上吸烟,刷刷手机。

  小探照灯是白光,照着挖掘机和几根柱子向东投出长长的影子。老张踩着倒下的墙向柱子间走去,没理会李敏敏喊他不要弄脏了衣服。他的影子也长了起来,长过了院墙,就跟柱子的影子一样像消失在黑暗里了。叹了口长气,张树林心里照旧挺兴奋的,终于要造自己的屋子了。他为不能跟母亲一样感伤而又自责了一会儿,然后又感受到了自由,那种没有感受的感受,直到李敏敏跟鲤鱼张聊完天喊他回去。

  屋外没什么声音,除了偶尔公路上过辆汽车。张树林靠在旧沙发上想看会书,李敏敏躺上床抛出了一个老张感兴趣的话题。

  李敏敏问那沙发边的化肥袋子里装的是啥。张树林说是宝物,然后解开绳子把宝物倒了出来。一把木头枪,一把木头刀,一把木头剑,一个造型奇特的小木头兔子,一头很可爱的木头猪,和一只脚很长、嘴断了的木头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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