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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小院

一 、无聊

树林小院 张洪水 3623 2021-04-09 19:40:47

  张树林是个有点个性的人,从来都是寸头,常年穿工装,倒也能把工装穿出点气质来。他他属虎,在右臂膀纹了一个钱币巨细的卡通老虎头,是他上大专时候心血来潮纹的,并欠悦目,已经有点糊掉了。他大专学的是机械与自动化。他待人平和,很有诙谐感,很得人缘。他瘦长个子,没有中年发福,绝不油腻,略有驼背,坚持低强度锻炼,形象保持的还不错。他瘦金国字脸,是门牙已经换成了假牙,颧骨高耸,抬头纹略重,嘴唇很薄。这些是老张的表象。内心的张树林是个浪漫主义者,是个体现不出来的浪漫主义者。

  年轻时候,张树林有过许多梦想。他在每个呆过的公司都跟同事吹牛,说他人生有三大愿望,一是彩票中五百万,二是得诺贝尔文学奖,三是得奥斯卡影帝。这三个愿望最靠谱的照旧第一个。他事情后,他坚持自学过许多工具,种种软件,好几样乐器,练过毛笔字,写过诗,甚至考过潜水证,学得很杂,全凭兴趣和激动。他属于都市化进程中的新市民,乐观,有想法,有新鲜感,但没耐心。在他的脑海中,他甚至为自己想好了文学奖颁奖词,只不外没时机用,因为他写得文章从未凌驾一万字。他也没有一样兴趣是深度成型的,毛笔字照旧写得欠好,吉他会扫弦唱几首老歌,掌握了起码五个软件的皮毛偶尔可以用用。他忙碌的一生,陶醉在以事情为主线的种种事物的低级学习中,总有轻佻的进步感,总也深入不下去。他也很苦恼,但是无法克服。

  张树林生长在农村,直到上高中才脱离了耕作,真正脱产学习。耕作时,他发自内心的讨厌大热天收割水稻的感受,满是虫子,满身大汉,热的难以忍受。等他事情了,那些耕作经历成了他的谈资之一,跟那些城里长大的人偶尔吹嘘着描述那些原始的泡种、插秧、割稻子、脱粒作业是何等辛苦,吹嘘着在水田里开二冲程拖拉机。当事情的苦闷时,那些耕作影象成了他情绪解脱之道。他的网名都叫俺是种田机,或者魔法种田机。他经常觉得,自己本质上就是个农民。

  张树林不觉得他已经快退休了,自我感受心理还很年轻,另有些脱出平常轨道是想法、激情。和年轻人去谈论新鲜事物,有时会显得失了体统,不外年轻人们没有那么多有色眼镜,也很能打成一片。他事情之余的思想里,50%是家庭生活,30%是兴趣娱乐,20%是浪漫理想带来的杂乱的自由。他事业心不强,他家庭里从来都是李敏敏做主,他做家务高效但从不主动,他最希望的时间是每天关灯正式睡觉时黑黑暗平静的半小时,那是杂乱的自由,真实的自由。

  张树林会在事情之外给自己设置一些目标,他学的那些软件、乐器、毛笔字、潜水等,都是目标,但是他追求这些目标没有连续凌驾两年的,掌握了皮毛,每当要真的支付点磨砺时,就开始内心的游移,和寻找新目标了。还好,和众多普通人一样,他有上班事情这个工具在稳住主心,飘不了太远。他时常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又慰藉自己说人生就是这样平平淡淡。除了年轻时候的电脑游戏外,他没有着迷与某项事物,当对电脑游戏也莫名其妙的失去着迷感时直至失去兴趣后,他惊骇的觉得自己要出问题,于是开始寻找兴趣喜好,妄图精心培养,种子不少,草丛不少,没有长成大树的,内心免不了有些荒芜,就似乎老家里没人打理的院子一样。

  现在,他不想事情了,他要干点什么。他要打理打理自己心里的院子。没准还要活几十年,要好好计划计划。生命也许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近半年里,张树林干了这些事情。

  张夫人李敏敏到了退休年龄但是公司返聘,还在上班,女儿李玉在外地读大学。白昼是无聊的。张树林过了一个星期晨跑、午睡、闲逛、买彩票、玩老游戏、买菜做晚饭的日子,觉得无趣,决定出门旅游几天。跟李敏敏报备好,报旅游团去几个地方,还潜了三次水,折腾过了两个月。

  第三个月,张树林回乡下呆了两周。张树林的母亲快80了,身体还硬朗,一小我私家在旧院子里住着,养养鸡鸭,种些菜,几亩地租出去,每年都有稻米送来,吃不完,寄给老张许多。

  老张帮母亲做做家务,打理打理菜地。没事时就在村里走走。

  老张在镇上的茶室品茗打牌,给院子的菜地除草,给母亲做饭,修理着各处的损坏。平房已经很旧了,小楼也旧了。母亲开玩笑说要不你回来住,把院子重新修一下。老张笑笑,觉得可行。

  半个月后,老张觉得无聊,回了城里,想拾起了毛笔字和吉他,白昼练练字,晚上在小区劈面的公园角落里练练吉他。公园里许多跳广场舞的、唱歌的、练乐器的。老张认识了几个老头,一起运动。

  第四个月,老张去了趟女儿读大学的都市,李玉暑假没回家,陪着他逛了几天,很快都嫌他烦,让他自己逛。他乐呵呵的骂她没良心,自己买了一大堆工具寄回家。

  第五个月,他突然认真思考着想把院子修一修。

  老张长大的院子,正南正北的长方形,工具面短,30米,南北面长些,40米。老张小时候,院子没有门的大门在东南角。院墙是废旧砖头、破空心水泥砖和砌起来的,长满了青苔和种种爬墙植物。院子里白墙黑瓦房四大间,用木壁板隔成了种种功用的房间。东边第一间是离隔的卧室,第二间一半厨房,一半是餐厅加客厅。厨房有烧稻草、黄豆杆和木柴的土灶台,小时候另有个装水大缸,每两天就要挑满,水泥地一下雨就会泛潮;客厅一张刻着八仙过海的八仙桌,两把雕花椅子,两条红漆长凳,桌后挂着长幅带对联的年画,每年会换一副差不多的。第三间是大堂屋,没有阻遏,没有吊顶,南北通风,放着农具、稻仓、木质梯子和父亲砍下的没有刮皮的圆木。稻仓可以存五旦稻谷,梯子是用来上房顶的,不是瓦上,是瓦下和楼板的夹层,存种种不怎么用的物件。堂屋是每年过年祭祖的地方。第三间有电视机,一半是卧室。第四间隔成了三个卧室。这四间大瓦房,曾常住着老张、老张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平房东边跟院墙间隔成了养鸡场和猪圈。平房前面是一块扁长水泥滩,用来晾晒稻谷、黄豆、腌肉、被子、衣服和一切家里需要晾晒的工具,从来没空过。平房后面是菜地,一长排,种的满满当当。旱厕有两个,也是白墙黑瓦小屋,东北角的高端一点,水泥砌的粪坑,在猪圈隔邻;西北角的就是一口压进土里的大缸,架着两条宽木。院子西边有个小门,通已往是一片很小的起伏的树林。老张数过,总共12棵树,不记得品种了,就记得有一棵板栗树。这里以前是村里小孩运动主要凭据地。

  爷爷奶奶在张树林高中时候就过世了。厥后张树林的父亲给院子安上了红漆大铁门,拆掉了东边两间,建起了一栋三层小楼。全家人都搬进了小楼,剩下的两间平房成了堂屋和储物间,没人住。张树林结婚的洞房就是在小楼一楼的房间。李玉快上初中时,父亲过世,院子空了许多,菜地荒了一泰半,连屋前水泥地都不怎么晒工具了。

  张树林开始用之前学的软件画修建模型,要设计个自己中意的模型。

  第六个月,他把模型的初稿,在网上花钱找了人做了深化设计,算是基本成了型。他想着哪天家人齐了,把他的计划宣布宣布。

  张树林设计的长方形的院子,正南正北,斜跨着一弧设计成如张开之弓的屋子,弓身是错落月型白墙黑瓦房,中间三层,两边双层,露台很大,带着悬挑尖屋檐;弦和箭是砖红的路,箭头是个小花坛。屋子外侧有一园菜地,一座被水杉树围绕着的小亭子、内侧有个篮球架。箭尾正好是院大门,东南偏向。

  院子西边,有片树林,树身上都隐约写着品种。有松树、柏树、榕树,香椿、板栗、桃树、李子树、栗子树、枣树,杂乱的长着。

  这半年的“退休”生活,让张树林有些无聊。

  事情时候,总是理想着能退休,能自在,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20多岁时候,他想着退休能天天玩游戏,30多岁他退休能周游世界,40多岁时候他想着退休能好好练练他这些武艺,没准写写书。想法时多变的,没有确定性。50岁生日那天,他还在吹蜡烛时候高声许愿,退休能在家养孙子孙女。现在真过了半年退休生活,张树林觉得没什么意思。

  有没有白活?是现在萦绕在张树林心头的问题。

  这是个大问题,是个不停变化、深化的问题。从张树林懂事时起,这个问题就以最初的形态生长在他心里。在他享受每天关灯睡觉时黑黑暗平静半小时杂乱的自由时,这个问题就会泛起。正因为它的泛起,这点杂乱自由显得很珍贵。最初,这个问题时以未来式泛起的,准确的表达是:怎么活得有意义?跟真实的表达是:怎么活得更开心,更有个性,更有彰显的价值。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结果,就是张树林的三大愿望、浪漫主义和种种肤浅的学习。然后,这个问题酿成了现在时,更准确表达为:怎么活得更康健?到现在,酿成了已往式:这么长时间已往了,泰半生已往了,有没有白活!

  张树林认真认真梳理他的人生,从或许挣了几多钱,认识几多人,有几多朋友,有几多来往的亲人,有哪些稍微拿得脱手的技术,有什么兴趣,有几个子女(这个倒不难盘算),有什么难以弥补的遗憾,有什么没有实验的事物,有什么思想上的桎梏和禁区,有那些讨厌的和喜爱的人、事、物,有什么丢脸的、色泽的、奇妙的经历,有什么想要做的、可以做的事情,有什么目标没有完成,养过几只宠物,练过几种乐器,会唱几首歌,写了几多首诗,有过几个喜欢的女人,等等等等。他没有纪录下来这些梳理的信息,只是在脑海中回荡着,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因为他迷失在了梳理中,着迷在了梳理中,无法逃脱。时间就是这么已往的,如果能实时纪录,早点纪录,也许能更有意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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