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风城地处吴郡,与荆州隔江相望,黎民安身立命,民风避世不争,就连江河也是少风少浪,宁和僻静。
此间天气正值梅雨季节,天气炎热,暑意浓浓,溪风城门庭若市,人群熙然。
而立足于醉仙高楼木雕花栏旁,年约二十,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眉眼清秀,肤白胜雪的尤鸿轩世子殿下,此时正在擦拭白皙脖颈的黏腻汗珠。
“世子殿下,近些时日屈就寒舍一定是又惊又累,家父曾命我好好照料殿下饮食起居,可我竟没想到这些外户人家的小姐居然翻·墙私闯民宅,还……还突入殿下的房间,这杯迟来的酒,我便自罚一杯,还请恕罪。”
张子瑜想起清晨府中奴仆谈论起昨夜的事,额头紧皱成川,心想昨夜要是闹出世子殿下强求民女暖床这种谣言,那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尤鸿轩也不答话,转身落座后将手横搁在桌案上托着腮帮,静静看他。
“殿下,这是?”张子瑜一眨疑惑眼眸。
“昨夜你在念书。”尤鸿轩看着他说。
“是。”张子瑜放下玉杯,微微一辑敬重回覆。
“一夜都在读。”尤鸿轩似乎在回覆,而不是问。
“是。”张子瑜点颔首。
尤鸿轩缄默沉静良久,举杯一饮而尽,随后执筷夹起一块冒着热气的酥脆腰果,放入口中轻咬,登时传出一声清脆的果肉碎裂声,他眉头一皱片刻间便舒展开来。
“这菜做的不错,可这酒倒是暴遣这佳肴天物了。”尤鸿轩又夹起一块切段芹菜,放入红润的口中细嚼慢咽,满意颔首说,“无名,去找掌柜,赏做这菜的厨子一锭金。”
名叫无名的护卫正要掀珠帘,张子瑜却是伸手一拦,在无名冷眸注视下,他收敛笑意向尤鸿轩做缉一礼。
“子瑜,这是?”尤鸿轩疑惑地放下筷子问。
“谢殿下赏,我即是这家店的东家,殿下远道而来,我为主人,饭菜既合殿下口味,自然是极好,至于这锭金子嘛,我一定让掌柜赏给厨子,殿下就不必破费了。”
“哦?这家醉仙楼是你的?”尤鸿轩愣了愣。
“是。”张子瑜嘴角勾起几分清浅笑意,自然中透着一股隐藏颇深的自得。
尤鸿轩嘴角微扬,缄默沉静半晌笑吟吟地看着张子瑜,说。
“我曾闻江东张家大令郎喜欢念书,而且饱读世间书,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没想到还开了家生意红火的酒楼。”
“昨夜张府闹的鸡飞狗走,而子瑜却不闻不问,油灯亮一夜,想来这等爱念书听说也是不惨一丝假。”
“殿下谬赞了,天才一说都是东窗传,西窗入,牛头差池马嘴。倒是昨夜府中戒备疏松,让殿下受惊了。”张子瑜面带歉意,深深鞠礼。
“无妨,我听闻两月前,宛城太守魏方领着五千精骑来吴郡,宣称要上雨潭山求修道仙人见教仙法,可还没入城门就被你张家一千家兵打的落荒而逃。”
尤鸿轩语气轻描淡写,举着玉杯轻笑问,“这,难道也是东窗传西窗的谣言吗?”
张子瑜闻言收敛尴尬微笑,面无心情低头盯着桌案上杯子,缄默沉静片刻后,说。
“殿下消息通广,确有此事,如今天下大乱,那魏方也是趁势而起,可我江东男儿也是不惧其势呀。”
“我还听说,雨潭山的修道仙人,亲自下山为张府的家兵教授修道之法,那,这是真照旧假啊?”
尤鸿轩问的很快,似乎早有准备,张子瑜一愣,刚举起的酒杯也随之放下,目光顺着话意撇向溪风城外的一座秀丽高山。
雨潭山,吴郡之内的修道大派,一度以收教女子为门生而盛名冠绝天下,据传很久很久以前,这座仙山有两个震惊天下的听说。
其一,雨谭山出过一名羽化飞升的仙人。其二,山下雨潭湖心有一奇珍,石藤,雨潭积千万年雨水,每到雷雨夜天降雷罚至雨潭捶石藤,而那羽化的仙人所用神兵,即是取自石藤中的异陨打造。
名曰,千劫。
“雨潭山上向来只收女子传教仙法,而他魏方一个大男人,自然……是谣传。至于仙子来我府内造访嘛……确有其事,不外仅是问一件事而已。”
张子瑜的回覆令尤鸿轩淡然颔首,时逢乱世,各地诸侯皆已备足军马静静期待战端开启,而他轰轰烈烈带兵沿江南下,引的诸侯纷纷怀疑,隐有联合意图。
不外幸亏诸侯中有个最先沉不住的魏方,否则带一万精兵下江东游玩,岂不是牌面太大了些?
“那仙子造访,所为何事呢?”尤鸿轩笑意渐浓,对于修道仙人的听说他向来有着浓厚的兴趣。
“那日,魏方闯关,我派遣家兵前去协守,正巧被一名仙子看到,厥后她来贵寓造访,还给家兵们诊过脉,居然发现他们每小我私家体内都有浓郁的灵气,往后的日子,那仙子一来二去便成了常客。”
张子瑜说到这眉眼间犹豫挑动,似乎欲言又止。
尤世子立刻来了好奇兴致,张子瑜口中身具灵力的家兵,是否就是打跑魏方的那伙人?
灵力可是修习道法后才气纳入体内的天地灵气,天下人千千万,可有缘入道修行的人却是凤毛麟角,这张贵寓的一千家兵人人都有灵力,这可是天下一奇。
“子瑜,此等玩笑可开不得,人人都有灵力,那我要是有这一千家兵,这天下岂不是唾手可得?”
“殿下,这等玩笑我是不敢开的,这一千家兵简直人人身具灵力,可却……无修道根骨,那仙子也是好奇这一点才时常来造访,而且这其中原由也让她找到了。”
“哦?那原因是什么?”
“是一小我私家。”
“人?”
“对。”
“这人,是谁?”
张子瑜眉头微蹙,缄默沉静片刻正要开口时……
“来咯~”
一声吆喝声响起,一身粗麻布衣的小二撩开珠帘走入,他脚步轻快沉稳,手上托着四方长木食盘,盘中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碗,碗中热气腾腾,迎风一吹,阵阵清香登时弥漫在阁楼雅座之间。
小二咧嘴洋溢着热情微笑,端起面稳稳放在尤鸿轩面前,木盘一转,伸着脖子大叫。
“来、来、来,长寿阳春面,客官,阳春白雪,多福多寿,请慢用。”小二说完正要转身离去。
可尤鸿轩却是微微一怔,旋即猛地抬手一展!
如雕像般立足在珠帘旁的无名如脱兔般挡在帘前,眉眼森冷地盯住被吓了一大跳的小二。
“客官,你这是……”
“我点的菜里没这道,而且……没人知道今日是我诞辰。”尤鸿轩淡然打断小二,俊美的脸上笑意全无,深邃的眼眸则是看向镇定自若的张子瑜。
“我没点。”张子瑜见此,眼角浅笑地看向小二。
尤鸿轩低头看着碗里纯净的汤色,弯曲如柳的面条,眸子反照着那一小搓葱花,犹疑地问。
“那是谁点的?”
小二在无名的逼视下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俯身恭顺重敬地颤声回覆。
“这是厨房给的交接,说是令郎诞辰特意加个菜,如若令郎没点,那就是我错了,东家赎罪,我这就给端回去!”
张子瑜面无心情的缄默沉静,这幅心情被面带赔笑的小二看在眼里登时痛在心里,暗自咒骂,这个月的奉钱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既然是错了,那就撤下去吧。”尤鸿轩也懒得多说。
“慢!”张子瑜眸子一亮,瞬息消散后轻笑说,“殿下可想见见那雨潭山仙子来找的人?”
“自然。”尤鸿轩微微颔首。
“殿下。”张子瑜起身,敬重作辑一引说,“请。”
尤鸿轩面露犹疑不解,但照旧起身走出雅座,在提心吊胆的小二引领下,沿着楼梯下到人满为患的一楼,然后顺着小道来到楼内的后院。
他们四人走的悠闲,看上去犹如世家大户的令郎哥,可却忽略了那帮早早收到消息、顺藤摸瓜等在楼下的江东大户千金们。
一众妆扮艳丽多姿的千金小姐曾在大江岸边目睹尤大世子的真颜,现在别说他是背对着,就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露出根头发丝儿,她们也能立刻认出来!
“世子殿下!!!”
一众女子一阵小跑提倡百米冲刺,可还没跑近就被面容冷峻的无名给拦了下来。
尤鸿轩掉臂身后,顿足环视,目光由脚下昏暗青石地延伸,掠过花园中争相绽放的百花,仰望鹅卵石小道两排假山边的槐树、柳树、山松,略在清澈的小池塘中停留。
他的耳畔回响着呼呼风声、鱼游水声、落叶飒飒拍打声,身后千金小姐们的喊叫声,无名尴尬的闷哼声,厨房中的炒菜声……
等等!
炒菜声?怎么会有炒菜声?
醉仙楼是间酒楼,自然有炒菜声,这可以解释,可是……为什么这炒菜声,在他听来却隐含着一股肃杀之意,亦如铁血沙场上的生死拼杀声?
尤亲王身世欠好,早年吃了没文化的亏,朝堂上百官背后皆笑他是个丈育莽夫。为了报这个仇,尤亲王在尤鸿轩幼年就请了不下四十名教师,诗词歌赋、酒量茶道,琴棋书画样样都学,自然杀人技也一样得学,而且要学的最好。
可这炒菜他却没学过,因为这个他没须要学,既然没须要学,自然也不用刻意去听。
可是这声音太迷人了,他闭上眼静静去体味那杀人时才会有的酷寒杀意,耳畔仔细聆听菜刀在菜板上又急又快地挥舞,如寒刀挥出,刀锋破空,人头落地的极重声。
他是那般的认真,乃至忽略了清闲庭院内的其他声音,只专注在炒菜声中,久久不得自拔。
“殿下,请。”
张子瑜淡然的声音响起,他嘴角笑意轻浅,手却是朝尤鸿轩万分好奇的厨房偏门引去。
“你这厨房的门怎么这么窄小?”尤鸿轩轻声诉苦,身姿却依旧优雅如高尚的王族,弯腰伸手正要推开厨房那窄小的不像话的门扉时……
“啪!”
“快、快、快!”
一声清亮、稚嫩的急喊声,陪同着门扉大开大合声一同冲去,一个矮小的人影霍然袒露在明媚的阳光之下!
“大头!大头!”那矮小身影挥舞着一根大长勺,站在门前扯着清亮嗓子高声呐喊。
“这、这呢!”站在张子瑜身后弓着腰的小二压低声音努力高喊,可声音怎么喊都不敢高。
“快快!六号雅座,鱼香肉丝,上菜!”
那人急急遽地将手中喷香四溢的菜肴,小心翼翼地递给头一点也不大的大头小二,随即快步转身又要往厨房冲,似乎那里就是他的战场!
“慢着。”
张子瑜柔声低喊,那人登时愣神转头,瞬间小脸就如花园中的百花,笑的极为辉煌光耀。
“东家!我忙着呢,啥事?”
清亮的声音吸引了堪堪反抗众千金冲锋的无名,他转头望去,期待看清,期待仔仔细细上下审察,他的整张脸都惊现出冷峻之外的惊讶。
那握着与身材巨细极不相符的大勺,冲着张子瑜一脸傻乐、笑容稚嫩喊东家的矮小人影,赫然是一名莫约不外十三岁的少年!
“先见过世子殿下,在去烧菜。”张子瑜声音出奇的温柔。
“延长了客人用饭,不扣人为?”少年竖起大勺,神情紧张地问。
“不扣,而且,我在给你加一锭金子。”张子瑜微笑说。
无名一听,面色惊奇闷哼一声,显然是没想到张子瑜竟拿尤鸿轩赏的金子装了回大大的面子。
“金子?!”少年双眼冒着金灿灿的光线,好奇难掩加兴奋问,“哪呢?哪呢?世子殿下在哪呢?”
张子瑜笑意浓浓的朝少年身后一努嘴,示意他转头。
厨房前,石墙边,破旧且随着风不停摆动的破门后,面容俊美的世子殿下被这突然猛推开的木门一砸,脑门上霍然亮着一道红彤彤如二月花瓣般的红印。
“哎呀,世子殿下受伤。”过道中某位千金小姐,神情担忧地说。
“脑门被撞了?!小翠,快去拿膏药!”又一千金眼尖瞧见,立即焦急回首召唤。
尤鸿轩摸着额头冲张子瑜无奈苦笑,随后低头好奇地俯视身前这名少年。
“殿下,仙子来见的人……”张子瑜笑容自然,看着一脸好奇看尤鸿轩的少年说,“就是他。”
“他?”尤鸿轩惊奇一愣,心中顿感失落,他惊奇这居然是名少年,失落的却是突然消散于无形的刀声。
“草民,参见世子殿下!”少年拍了拍身上满是油污柴灰的薄衣,也不放下长勺便利落地双膝跪地,敬重一拜。
“起来。”尤鸿轩一摆手便又恢复了那高屋建瓴的高尚气质,旋即,眯着深邃的眸子看着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恭顺重敬地站起身,面容冷静自然地回覆。
“草民,云之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