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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寇后志

第三回 念旧情私放九纹龙 脱险厄偶识风骚枪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9103 2023-11-19 10:19:48

  诗曰:

  忆昔师徒际会中,传武授艺两相融。

  萍水相逢百日密,阴差阳错万念空。

  行伍绿林权作客,浪子转头此心同。

  只因旧日膏泽重,义开金锁走飞龙。

  话说庞泰表跌落陷坑,众人正待救时,只见林中忽地起了一阵风,蹿出一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眨眼间,已将一名小喽啰扑倒,正要撕咬,只听背后暴雷也似一声喝道:“畜生,你待逃到那里去?”众人就月下看时,见一条大汉尾随大虫,箭步抢未来。那大虫听得声音,便丢开喽啰,转身朝大汉扑去。大汉一闪,大虫扑个空,却落在草叶堆里,使得力猛,滑了一跤。说时迟,那时快,大汉一个飞身,已骑在大虫背上,左手揪住顶花皮,提起右手醋钵般巨细拳头,雨点般只顾乱凿。惹得大虫性发,一声吼,震得半山都动,把两只前爪抬起乱抓那汉。看官听说,原来大虫之爪甚利,可穿木划石,且前后爪皆可广泛周身,故常以爪搔其首。今吃大汉按住头项,便用利爪乱抓。大汉见状,情知不妙,纵身跳退数步。那只大虫挣扎起,又扑已往。只见那汉急踅到一颗树旁,一跃而起,攀援而上。大虫见了,移转身躯,把两只前爪一跃,搭在树上,后腿就地一蹬,身已上树。就那电光石火之际,大汉自树上一跃而下,就地滚了一滚,正停在王大寿身旁,就势夺了那杆铁枪,尽平生力气掷去。那只大虫正待下来,早和树干做一处被铁枪穿过,枪尖直透出树干寸许。那只大虫吼了一声,登时毙命。

  其时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看那大汉时,却脸不红,口不喘。那边厢,小喽啰已救庞泰表并两只獒犬上来。王大寿见那大汉身长九尺,腰大十围,紫黑阔脸,扇圈髯毛,恰似金刚一般。忙问道:“多谢壮士相助,敢问高姓台甫?”那大汉道:“你等是甚么人,为何半夜打这过?”王大寿道:“我等有急事要寻山中一位好汉,故连夜赶来。”大汉道:“那好汉是谁?”王大寿道:“复姓东方……”大汉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我即是。”王大寿喜道:“原来却是兄长,小弟正是有眼不识泰山。”便招呼众人都来参拜了。东方梁拱手还礼,指着庞泰表笑道:“那陷坑却是我所挖,不想连累了这位兄弟。”赵富道:“兄长可是为捉这只大虫?”东方梁道:“正是,我曾听人说起,钜野县有人自称两次空手活捉两只大虫,可巧近来山中不知从那边来了一只大虫,伤了数人,我便想生擒他,除了祸殃。谁知今日一见,如此棘手,方知空手捉大虫之语真是放屁!不知是那个不成器的小厮嚼舌根,扯谎编出来的。刚刚若非我臂上缠有护膊,早吃虎爪划伤。”众人看东方梁时,两臂衣袖果被抓碎。东方梁索性把那些破烂布一发扯下丢了,又道:“你等既是有事,便请到草屋一叙。”其时上前拔出铁枪还与王大寿,众喽啰抬了那只死大虫,众人随东方梁前行。

  不多时,早见疏林迷叶之间,现出一间矮屋。东方梁相邀王大寿、赵富、庞泰表一同进去,见只有些桌凳器皿,窗下两支四脚木凳倒立着,上面放着那柄铁方梁。近前看时,约重八十余斤,众人称奇。其时东方梁将铁方梁拿起,倚在墙边,取了凳子请三个坐,便转入后屋,自提了两大瓮酒上来,大碗斟满,递与三个道:“山林草野,无甚招待,且先吃碗酒解渴。”三个称谢,同吃一碗。王大寿便将东方横家信取出,交予东方梁。东方梁拆开看了道:“你等来意,我已知了。只是自落职之后,我心已懒,不愿再涉江湖事。”张大能道:“兄长如此武艺,不受重用,怎地反落了职?”东方梁叹道:“一言难尽,那年我任景阳镇戎马都监,与云天彪曾共事过,却不甚合得来,不外共事一方,各完门面。厥后猿臂寨贼人啸聚,上命征讨,魏虎臣代了云天彪总管之职,我见那厮是个奸佞小人,犯不上替他着力,故而未请缨前去。谁知有个小厮祝永清,夸下海口,说甚么只带两千精兵,便可荡平贼巢。谁料厥后贼人未擒,他先倒戈,做了贼女婿。随他去的两个团练谢德、娄熊杀了沈安、沈明两兄弟,也投了贼人。魏虎臣捉他们不得,便把别个来晦气。众人不平,又吃那陈希真细作撺掇,反杀了魏虎臣,一齐反了。我因宿醉,未及相救,只好独力杀出。厥后朝廷将我褫职,永不复用。不意那云天彪重回旧任,却派人前来招致我,我探询得那祝永清原来是他外甥,便未睬他,来此隐居,倒也落得自在。”

  王大寿听了,立起身道:“哥哥有所不知,那云天彪、祝永清等乃一丘之貉,外貌大义凛然,实则官贼相护。那祝永清降了贼人,为着受招安,便把梁山好汉当做贽见礼,眼下已然得逞。这等阴险重复、恬不知耻之徒,若日后做了朝廷重臣,黎民岂能好过?况那史进、刘唐、阮氏三雄等人,都是灼烁磊落的男人,若被一班小人就此结果了性命,岂不行悲?是以我等千里到此,即是请兄长出山相助,以伸正气于天下。”说罢,哽咽洒泪。东方梁见了,叹口气,低头沉吟。只见庞泰表变了脸色,忽地立起身道:“不想你这等响当当的好汉,做事竟如此婆妈,莫不是怕事后官府寻你?大丈夫行事,只要问心无愧的,天地不怕!眼下史大郎等性命只在顷刻,那有时光在此盘算。你去便同去,若是胆小,便尽早说,只当老爷瞎了眼,看错了人,我独自去青州,即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救出那些兄弟!”说罢,转身便要出门,王大寿、赵富赶忙拉住,只见东方梁笑道:“骂得好!我往日脾气便与这位兄弟一般,在此多年隐居消磨了不少。适才吃他一骂,倒叫醒我原来面目。便冲这位兄弟,我也要随你等走一遭。只有一事,但救了人,我便离去,莫要拦我。”王大寿、赵富道:“都依兄长。”庞泰表道:“若是恁地,我老庞的眼力却还不差。”众人都笑。其时东方梁草草收拾了一番,提了铁方梁,便与众人连夜奔青州来。

  且说张叔夜自遣邓辛张陶四将北行后,到了七月初十,接报邓宗弼派帐下随营官押送渠魁宋江,并带有功渔户贾忠、贾义到来,不禁大喜,便教左右取出三万贯钱,加了两套花红,赏那二人,又赐了职衔封地,两个叩谢领赏而去。张叔夜便将擒获宋江之事,恭折奏闻,差康捷赍往东京。越日,张叔夜与众将查点就擒贼目名数,计梁山就擒十三人: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柴进、朱仝、雷横、戴宗、裴宣、樊瑞、张青、孙二娘、段景住;曹州府监内三人:燕顺、石勇、李立;台甫府监内二人:张横、张顺;兖州府监内四人: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青州府监内九人:史进、刘唐、李忠、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朱武、鲍旭、朱贵;沂州府监内五人:李逵、穆洪、李俊、黄信、欧鹏,共计三十六人。张叔夜见局势已定,便传令将忠义堂烧毁,伐倒替天行道杏黄旗旗竿,拆毁梁山三关,自与云天彪、陈希真等统领大兵,押解宋江、卢俊义等十三贼,并一切俘虏首级,尽出梁山,驻屯曹州。一面期待邓辛张陶四将捷报,一面遣将赴台甫府、兖州、青州、沂州取所囚梁山大盗至曹州取齐,以备东京献俘。其时商议,便差庞毅、闻达赴台甫府,祝万年、真祥麟赴兖州,王进、哈兰生赴青州,杨腾蛟、苟桓赴沂州,各带两千精兵,沿途护送。八将领命去了。

  不提别处,单说王进、哈兰生一路,衔命望青州来。一路上王进只是肚里沉吟,并无言语。原来青州所囚梁山好汉中,那九纹龙史进正是王进之徒。当年一别,转眼已过十五载。那年王进与老母离了史家村,投奔老种经略,大为录用,积功升至戎马都监。后老种经略闻得张叔夜征剿梁山,料其用武需人,特将王进推荐。王进彼时已知史进在梁山,本不愿去,但主座之令,难以推托,故而心中有事,悒悒不乐。

  那日王进将老母送至东京旧宅,安置妥当,越日准备起行。当晚母子两个就灯下闲话,王进母道:“我儿连日未见笑容,可是心中有事?”王进见母亲相问,便将史进之事相告。王进母听罢,便道:“我儿乃忠孝之人,临阵讨贼,为官家着力,正当其理。只是人活一世,除忠孝外,亦须考究一个义字。你爹在世时,多曾教导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年你受高俅迫害,离京远走,借宿史太公庄上,适逢我心痛病发,若非史太公派人去县里撮药来吃,恐怕早已死了。那史进是史太公独子,天性不坏,如今错了念头,失身草泽,理当救他一救,如此方不忘本。”王进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如今我与他立场明白,纵是有心援救,怕也是难事。”王进母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我儿此去识趣而行,若有时机救得,便倾力去救。如实在无法,也是天意,非人力可挽。”王进颔首。当夜伺候老母盥洗毕,上床去睡。越日,天尚未明,王进母已将行李包裹打点好。王进起床吃了饭食,带了行李,含泪离别老母,赶张叔夜雄师去了,此是前事。

  回说王进、哈兰生引兵行了五六日,方到青州。那时节,青州知府毕应元随雄师在曹州,当地留守官接得消息,早出郭迎接,设宴款待。是夜,王进便叫人领着,去大牢内验明史进等九人正身。原来王进、史进为师徒一事,旁人并不知晓。史进等被分押在九间牢房,王进一一问话。及至史进处,史进见是王进,吃了一惊,见王进授之以色,似乎不许声张的模样,便低了头不作声。其时王进借故支开从人,低声对史进道:“多年未见,贤弟如何沦落草泽?”史进叹口气,便将王进走后自己大闹史家村,到延安府寻王进不着,厥后上了梁山等事略略说了一遍。王进听了,叹道:“造化弄人,那年我与母亲离了华州,在坊州遇着一个故人,留待了泰半年,厥后才到延州。不想阴差阳错,失之交臂,竟误了贤弟前程。”史进道:“事到如今,总怪徒儿自己没主见。师傅膏泽,只好来世再酬金了。”王进道:“贤弟说甚么话,怙恃生下我等有用之身,当用来尽忠报国,光宗耀祖,不争因一时错念,便丢了性命,岂不太愚。我自设法救你,你机敏着些。”其时从人已回,未便多说,王进自出牢房去了。

  越日天晓,怙恃官已是造好九辆槛车,便将史进、刘唐、李忠、阮氏三雄、朱武、鲍旭、朱贵九人锁了,都盛入车内。差一员偏将,领导三百步军,随王进、哈兰生解往曹州。公共告辞起行,刚离青州城不远,行到一个所在,但见一座高山,云气缭绕。王进对哈兰生道:“此山生得怪异,恐生变故,我等速过为妙。”哈兰生笑道:“王都监多虑了,此山名唤绕云山,原先确有草寇出没,故那年云龙令郎救援蒙阴时,被迫绕道而行。如今强梁已灭,草寇净尽,大可放心。”便传令军马沿山脚从容前行。

  看看已行过半山,官兵公共在夹道行进,两边都是密林。忽听一声梆子响,林子中箭如飞蝗,向官兵队伍头位骋射。蓦地一声呐喊,只见一条大汉轮动铁椎,引着两条獒犬当先冲出,早把队尾那员偏将头颅打碎,死在马下。王进、哈兰生在前面,急待转身去救,只见两边林子里步行冲出三条大汉来,都蒙着脸。一个手执铁方梁,拦住哈兰生,正是东方梁。另两个各挺枪刀,截住王进,乃是王大寿、赵富。哈兰生见有人劫囚,又惊又怒,将手中那柄独足铜人云飞抡动,尽平生神力望东方梁劈头便打,只听东方梁大喝一声道:“来得正好!”抡铁方梁迎着独足铜人打去,其时两股神力相交,砰然一击,哈兰生吃铁方梁一振,手筋竟觉有些振动,心下大惊。惊奇间,那柄铁方梁已朝下三路扫去,哈兰生急提马时,略迟了些,早被铁方梁将马前蹄削断。那马吃痛,立脚不住,望前扑倒。哈兰生忙跳下马,步下与东方梁厮并。那边王进一杆枪已敌住王大寿、赵富两个,偷眼看时,只见官兵、贼兵已混杀一处。喊杀声里,官兵队内早飞起一个号炮来。

  彼时官兵后队虽众,然无人指挥,乱作一团,只见庞泰表一人二犬当先,众小喽啰一发向前,抢了末后一辆槛车。正要打开,早见车内人已将缚索都挣断了,自己把槛车掀开,飞身跳出。众人看时,正是九纹龙史进。其时夺了一把军器在手,与庞泰表等同杀官兵。正要救刘唐等人时,只见官兵队里一将飞马早到,冲退众人,正是王进。原来王进武艺高强,王大寿、赵富两个并他一个,兀自遮拦多,攻取少。其时王进眼见哈兰生落了下风,偏将又阵亡,恐余下八人有失,便施展神威,得便处,一枪刺伤赵富左肩,就那空当里,拨马来救后队。其时王进拦住庞泰表,大喝道:“雄师顷刻就到,教尔等狂贼插翅难飞!”史进听了,心知明白是叫他快走之意,便拉住庞泰表。庞泰表见官兵势众,又发了信号,王进又武艺高强,只得按约定打个呼哨,引众边打边撤。这边王进约束戎马,也不去赶。那边东方梁、王大寿听见,因赵富受伤,又见官兵势大,只好退却。彼时哈兰生左臂已被东方梁划伤,正在性赌命换之际,忽见贼兵退了,不敢去追,只教手下紧紧护定槛车。

  约莫一盏茶功夫,早见山上大队官兵来援。原来云天彪自那年收降清真山后,虑青州左近山头林立,盗贼甚多,便于各处山头置营设兵,以狼烟号炮为信,若一处有事,则递相救应。故其时绕云山上两名都监、防御使见了号炮,急引兵下山。当下与王进、哈兰生等会着,见贼兵已退,清点贼目,刘唐等八人都在,独失了史进。哈兰生闻得失了史进,气得连连跺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派兵四处搜寻贼踪。众人商议,为防万一,暂且返回青州城,再做区处。

  且说庞泰表救出史进,投西便走。行至天晚,到了野云渡,都入赤松林内歇息,此是约定荟萃之地。约莫酉牌时分,东方梁、王大寿、赵富也到,相相互见,感伤不已。史进谢众人相救之恩,庞泰表便问史进如何挣脱的枷锁。到这里,不惟庞泰表要问,看官也不禁要问。原来王进欲救史进,便故意将其部署在最后一辆槛车内,又暗地里将其绳索打了活结,本想趁天黑时,乘人不备将史进放走,未料王大寿等半路劫人,因此史进乘隙逃脱。

  其时月色入林,众人坐地,吃些干粮果腹。史进环视四望,见小喽啰只剩二十余个,蓦然想起那年野云渡大北云天彪的事来,恍如昨日,不觉洒泪,众人也都伤感。东方梁道:“天下之事,事不到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与其徒自感伤,不如振刷精神,再较量一番!”众人颔首。东方梁又道:“今日杀得痛快,若再有几合定能打翻那个回子。事已至此,只好饶他。如今史大郎既已救出,我去也!”说罢,也不待众人回言,起身提了铁方梁,自出林去了。史进叹道:“事了拂衣去,真壮士也!”其时众人恐官兵追来,便趁着月色,连夜投盐山去了,按下慢表。

  话分两头,且说那日黄涟部署三拨人马下山,王飞豹、范天喜、朱光祖三个前往东京,沿途打探梁山众人及老小下落,相机营救。临行前,黄涟嘱咐王、范两个道:“你等此去,必经梁山泊,现官兵大队在彼,路上凡事小心,切不行大意。”又唤朱光祖道:“令郎武艺出众,然初涉江湖,万不行意气用事,凡事要听两位叔伯的话。”朱光祖道:“这个自然。”当日下山去了。

  行了两日,来到一地,名唤刘宏镇。时遇盛夏,天色已晚。众人赶了一日路,肚中饥饿。王飞豹道:“不如就到镇子里,寻个客店歇脚。”范天喜道:“不行,我等人多,恐生人打眼。若引来官兵,非同小可。且耐一耐,镇子外寻人家借宿。”其时众人抹过镇子,趁星月之下,望东南又走了数里,入了一带大林,只见前面一派河水,原来已行到大清河滨。众人顿足道:“这可怎好?”

  正没盘算,只听林外吵吵嚷嚷,一派声叫道:“休放走这贼!”众人看时,只见火炬乱明,却是一个将官引着二三十土兵追赶一人。那人见江边无路,便转入林中,左手提着一颗人头,右手执刀,慌不择路只顾走。其时撞见张大能等人,看了服色,忙叫道:“好汉救一救则个!”朱光祖见了,喝一声道:“孩儿们随我来!”挺鞭枪直冲已往,那些土兵骤见林中撞出人马来,都吃了一惊,移脚不动。那名将官见头势欠好,拨马正待走时,早吃朱光祖遇上,一矛戳着后心,攧下马来。那些土兵早被王飞豹引着喽啰向前,杀个罄尽。

  其时那人脱险,便向朱光祖等下拜道:“多蒙众位好汉援救,敢问英雄台甫,小人至死不忘。”范天喜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被官兵追捕?”那人道:“小人史应德,本是梁山泊实时雨宋公明头领麾下头目,因山寨被官兵攻围紧急,小人随宋头领前往盐山搬取救兵,不意路经夜明渡时,被两个渔人将我打落水中,幸而小人识些水性未死。后闻得那两个昧良渔人竟将宋头领绑了,交予官军,都授了防御职衔,又得了长清县下北境三百户封地。小人探得明白那两个渔人是同胞兄弟,一个贾忠、一个贾义,便趁二人回村省墓时,黑夜里将登东的贾义杀了,却惊动了他哥子,引着手下捉小人,因此一地里跑到这。”范天喜等听罢,都笑道:“原来却是自家兄弟!”便将身份如实说了。史应德惊喜道:“事非偶然,真乃天意。”

  其时众人将贾氏兄弟首级系了,做一处丢进大清河,便说起眼下形势,史应德道:“小弟听得路上纷纷讲动,那张叔夜已经将宛子城焚毁,押解宋头领等到曹州去了。”众人听罢,都十分焦急。范天喜道:“官军既到曹州,料梁山已无官兵,我等不如径去看看,或有发现,亦未可知。”公共称是,当晚就于林中歇了。

  越日天明,众人寻船只过了河,依旧南行,经长清县、肥城县地界,直到东平府。沿途见过往商旅仍畏畏怯怯地,只敢走大路,看看梁山泊快要。行到日中,已到卫家山。众人见那山不甚高,便都上山,检察四周形势。远远望见大队官兵过来。范天喜等忙藏过了,偷眼看时,见那队伍约莫有一二千人,中间两辆槛车,首尾各有一将监押,徐徐而行。朱光祖肚里嘀咕道:“看他来路,像打台甫府来,莫不是我那张横、张顺两位叔叔?”其时众人屏息静观,待走近了,细看时,那槛车内正是张氏兄弟。原来庞毅、闻达衔命押解张横、张顺,因闻达本是台甫府将官,仗着路线厮熟,便不要偏将,只点五十名台甫府兵士相随押解,以便回去复信。

  其时朱光祖见了,按耐不住,便要去救。吃王飞豹、范天喜拦住道:“令郎且慢,那官兵有一二千人,我等区区三百人,众寡悬殊,如何救得?”史应德也道:“官军二将,小人却都认得。一个庞毅、一个闻达,前日同随云天彪攻打大寨右关,都使大刀,端的勇猛。”朱光祖急道:“难不成眼睁睁让他押着张家两位叔叔已往?”范天喜道:“我们只好悄悄尾随着,寻时机再下手。黄军师教我们万事小心,切不行鲁莽。”朱光祖听了,忍着怒气,只不作声。

  眨眼间,官兵后队即将行过山口。朱光祖远望张横、张顺两个背影,越看越气,想起昔日张顺曾教自己泅水的事,再忍不住,飞身上马,大喝一声,挺鞭矛杀下山去。官兵队尾一员白须老将,正是庞毅,其时听得背后呐喊,急教小卒报知闻达,自己调转马头,展开那把厚背薄刃截头大斫刀,盖住朱光祖。范天喜见朱光祖冲出,叫声苦,不知崎岖。王飞豹见情势危急,急领一半小喽啰去救。

  其时朱光祖一马冲到,高叫道:“老匹夫,还我两位叔叔来!”庞毅喝道:“无知小厮,焉敢狂言!”轮刀便砍,朱光祖舞鞭矛敌住。两马相交,老少相斗,战到二十余合,朱光祖一枪戳去,庞毅提刀架住,朱光祖右手鞭早起,望顶门便打。庞毅急提刀柄,恰好格住。朱光祖就势将鞭贴着刀柄直削已往,庞毅急松左手,险些被他削着,不由勃然震怒,右手将刀头掉转,抡大刀照准朱光祖面上便砍。朱光祖急闪身,避过刀口,一矛向庞毅马头搠来。庞毅刀头早起,将矛尖震开尺余。转眼间,二人一来一往,已并到五十余合,各无破绽。那边王飞豹引着百十名喽啰已与官兵杀作一处,见朱光祖敌住庞毅,待要闯阵打开槛车,却吃官兵人多盖住,一时难以近前。张横、张顺在槛车里心急如焚,只是左右厮看,却挣扎不脱。

  闹乱里,只见官兵队伍如波开浪裂,闪出一将,正是大刀闻达赶到,大叫:“梁山栖魄游魂,速就扫除!”王飞豹见了,心中震怒,舞着狼牙棒一马飞出,直取闻达。两个斗上二十余合,王飞豹虽豁尽全力,终不是闻达的对手。其时心道不妙,急拨马走时,吃闻达一刀砍中马尻,闪下马来。王飞豹大叫一声:“朱贤侄快走!”话音未落,闻达刀起处,王飞豹头颅早已不知去向了。可怜那王飞豹转战南北,忠心不二,今日竟丧于卫家山,一道灵魂奔梁山泊去了,后人有诗赞道:

  天降索命鬼,雄霸虎翼山。

  怒擎狼牙棒,性急敢当先。

  百战兄仇雪,一朝挫敌顽。

  舍身护子弟,读罢敬肃然。

  那边朱光祖见王飞豹身死,气破胸脯,使尽本事,死战庞毅。那边百十个小喽啰死伤殆尽,闻达纵马杀来,朱光祖以一敌二,虽能遮架,却也心惊,看看斗过十余合,只得卖个破绽,拨马而走。闻达便要追赶,庞毅道:“贼人形势未明,这厮又有些本事,将军且在这里护住槛车,待老夫前去,定要斩他。”闻达应了。

  其时朱光祖、庞毅两个,一少一老,一前一后,策马疾行。看看赶过三十里,前面一带树林,已到了良济集地界。朱光祖见庞毅独身追来,便立马骂道:“老匹夫,真不知死,今日小爷便活打杀你!”庞毅哈哈笑道:“即是那梁山鲁达,也奈何我不得,岂但你这贼子!”其时两个不住手地斗到百余合,兀自胜负未分,看看已是晌午。朱光祖见庞毅已不似先前那般力猛,心知久斗对自家有利,又忿王飞豹之死,便狠命相斗,不放半点松宽。正斗间,只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却是闻达单骑赶来。原来庞毅走后,范天喜、史应德引余下喽啰想趁乱救出张横、张顺,却被闻达邀住,范、史两个那敢迎战,趁乱溜脱了性命。闻达告捷,恐庞毅有失,便教扎营,恪守待命。单骑来寻庞毅,因此赶到。

  其时朱光祖力战庞毅、闻达两个,本想抽身用弓箭射杀一个,便好取事,怎料被二人死死缠住,脱身不得,眼见得已是风紧云旋。朱光祖叫道:“今日小爷即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庞毅骂道:“无知贼子,到此还敢逞强!莫道是你,即是那大刀关胜,一旦落了草,也恰似丢在粪窖里。”话音方落,惊见林中霍地飞出一箭,庞毅、闻达急闪,朱光祖就那空当里,跳出圈子外,闪入林中走了。只见树林深处,一人笑道:“你这老儿,这等没见识,枉活了数十年!”

  庞毅定睛看时,见一队人马近前,为首一人,骑一匹紫骝马,一身行猎装束,右手执着一张弓,生得剑眉星目,须发皆白,年纪与自己似乎。庞毅怒道:“你是何人,怎敢放走贼人!”举刀便砍,那人笑一声,将弓撇与从人,挺枪来迎。其时两个就林子边斗过三十合,不分胜败。庞毅刀法刚猛,不意劈面枪法神出鬼没,但觉大刀恰似砍入水中一般,使不上力。闻达见劈面那人气定神闲,恐庞毅有失,待要相帮,忽见庞毅收了刀,问那人道:“足下究竟是何人?”那人不答,只笑道:“你两个快走为妙,否则今日丧在这林子里怕是无人知晓!”说罢,自引随从去了。闻达震怒,要遇上去厮并,庞毅拦住道:“将军且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人手段高强,兼人多势众,你我难占自制,况押解贼人最为要紧,日后再寻此人不迟。”其时两个揽辔,依旧路回去了。

  再说那老儿引众出了林子,只见朱光祖正候在那里,其时下拜道:“谢谢前辈援救,愿通姓名,异日相报!”那老儿见了,跳下马,扶起朱光祖道:“老夫王焕。”朱光祖惊喜道:“前辈莫不是江湖上闻名的风骚枪么?”只听一随从笑道:“不是我家王节度,却是那个?”朱光祖惊诧万分。王焕道:“浪子转头,千金不换。我见你小小年纪,不似歹人,若错了念头,可洗心革面。今日救你,非为图报,不外为绿林好汉争口气,愿你好自为之。”便上了马,扬鞭去了。朱光祖呆立原地,望王焕身影不见了,不觉怅然若失。

  且说庞毅、闻达两个回营,天色已晚。庞毅先去看了槛车,见张横、张顺都在,刚刚放心。当夜营内灯火通明,庞毅、闻达在帐中饮酒,议论白昼之事。忽见兵士来报:“有二人前来闯营!”庞毅、闻达听了,都怒道:“斗胆贼人,竟还敢来!”便一齐出帐去看。正是:旧怒方息新怒起,前波才定后波生。究竟不知是何人闯营,且听下回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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