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的山东菜馆颇多，最有名却是乘风楼。据说老板自己是山东人，年轻时娶了位江南的媳妇儿，不知怎的又流落到东北开了这乘风楼，专卖山东菜，另有些江南的小吃。菜色精美情况优雅，日日都十分火爆。
姜枫见齐敬轩没事，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浮上一个倩影来：“也不知道周离怎么样了，张伯话带到之后，玉萍姐和老皮有没有她的消息。”心里默默的为她祈祷，计划把小桃救出来后就去找她。
第三日一大清早，姜枫就穿着整齐跑去找齐敬轩，齐敬轩品了口茶道：“不急，年老，如今迫不及待的是他阿济格。老王啊，你去派人告诉阿济格，就说大东家远程奔忙甚是劳累，昨夜受了些风寒，今日不能赴约了。说我们他日子请他。”王添水允许一声，付托一个机敏的小伙计去送信了。
姜枫叹道：“你早说啊，看我穿了这么多，可热死了。”
齐敬轩看着姜枫身上一身利落的短妆扮，问道：“你是老板，出去见人得穿长衫。我给你准备的长衫呢？”
姜枫身手拉开外衣，里面贴身的小衣外面竟然背了两排子弹，那对双枪背囊在道上名气太大，被他拆开了划分敷在腿上。姜枫指着子弹说：“要是穿了长衫，哪有这么容易一拉就把衣服拉开了。到时候难不成我伸手从下面掏啊？”
齐敬轩又好气又可笑的道：“年老！你这次出去可不是绿林好汉进土匪窝，你是姜记的大老板去见客，你要愿意，咱把盛京将军之后的身份也亮出来。要自持身份，你带着那么多那玩意儿干什么。我们自有护院的兄弟会掩护你。你只需要穿着长衫坐在家里，哪儿都不用去，他必上门。赶忙去换了，把身上那两排子弹也摘了。”
姜枫想了想，懒得和他争，听见不用出门，索性回到屋里倒头就睡。睡了约莫一个时辰，阿济格果真登门造访，说是探病。身后的仆从拿了十几个食盒，竟然把乘风楼的酒菜搬到这里来了。也不等齐敬轩招呼，阿济格自己命人把菜摆好，又叫人去温了酒。齐敬轩低头慢慢的喝着茶，任阿济格如何斥责仆从行动太慢或是服务不力，都不动声色。酒席摆的差不多了，阿济格命人捧过一只食盒说：“二爷，这是我叫他们炖的参烫。给姜大爷补补身子。不知姜大爷可好些了？”
齐敬轩放下茶碗道：“不劳记挂，我年老一路辛苦，又受了风寒，只怕是要多躺几天休息休息的。生病之人饮食清淡，怕吵。赵爷不必如此费心。这就抬了这桌酒席回去吧。我这里不送了。”说着作势欲起。
阿济格咬咬牙道：“齐二爷，在下前一阵子和齐爷有些误会。今日特地登门认错。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不是，若姜爷不方便，还望齐爷赏个面子。”说着又向前凑了几步，在齐敬轩耳边道：“谁不知道姜记主事的是齐爷。”
齐敬轩脸色一沉，道：“赵爷，您记错了。姜记是姜爷的。我姓齐的在这里不外是在姜爷手下讨口饭吃。哪一天姜爷看我不顺眼，把我赶出姜记，我一小我私家一分钱都带不走。你懂吗？”阿济格忙颔首哈腰的道：“懂、懂。”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心情。
姜枫迷迷糊糊的被王添水叫起来，忙不迭找鞋子和长衫来穿，要到前面去掩护齐敬轩。王添水拉住他道：“东家，二爷说你卧病在床，你这么出去不是露馅了么？阿济格现在跟一灰孙子似的，围着二爷前后乱转，我看他不敢把二爷怎么样。你得捯饬捯饬，摆摆谱。”
姜枫想了想也是，也不计划摆什么谱，于是躺倒继续睡，被王添水一把捞住，说道：“爷吖，你是姜记老板，好歹去露个脸。人家都以为姜记姓齐了。”
这句话要是别人讲的，早被姜枫赶出门去了。但王添水是原来随着姜母的老人，心里难免偏心姜枫，倒不是故意挑拨。姜枫对这几个老掌柜也是没辙，给烦的睡不着，睡火没处发，踹了被子气呼呼的道：“老王，你这嘴碎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说完慢吞吞爬起身，拿过根带子系在头上，又命王添水到厨房拿了把面来在脸上抹了许多几何。把匕首缚在小腿上，也不穿外衣，只穿着中衣就精神奋起踉踉跄跄的来到厅中。王添水一路跟在后面唠唠叨叨，姜枫充耳不闻。
齐敬轩和阿济格正在说话，冷不丁姜枫冲出来，阿济格的仆从便上前拉扯，口中直叫：“斗胆！什么人！”齐敬轩忙道：“这是姜记的大老板姜枫！哪个敢无礼！”
阿济格闻言急遽喝道：“放肆！还不扶姜爷进来。”说着有些惊奇的审察着这位险些未露过面的神秘大老板。只见他二十来岁，身材倾长，浓眉虎目，面容颇清秀，倒不是想象中一脸奸相的中年商人模样，只是有些过于削瘦。头上系了根带子，面色也确实有些苍白，而且，白的不太均匀？两只眼睛精光四射，不太像病了的模样。阿济格虽然知道大老板生病云云只是齐敬轩的托辞，可这突然泛起的似病非病的大老板，也颇出众人的意料之外。
姜枫装作脚步不稳左一晃右一晃的闪开了两边伸出来相扶的手，一屁股坐在酒桌前道：“二弟呀，你知道为兄这生病了需要调治，特地做了这么一桌酒菜。你真是想的周到哇！”说罢拿起筷子自顾自大嚼起来。一面吃一面招手叫齐敬轩过来同吃。阿济格忙道：“这是在下孝敬姜爷的。”
姜枫面露不悦，问道：“这位是？”
阿济格道：“在下是围场总管阿济格，汉名叫做赵自荣。”
“哦！原来就是你啊。那我可不敢当了。论职位，您是将军，我是黎民。论年纪，似乎您也比我长上几岁。论身份嘛，您更是在旗的贵族。怎么说，也是我孝敬您，哪敢让您孝敬我呢，是不是？来来来坐下一块吃。别糟蹋了这顿好酒。”
阿济格笑道：“好说好说。姜爷果真是爽快人。只要姜爷喜欢，我日日叫乘风楼送菜给姜爷和齐爷。姜爷，这车行……”
姜枫放下筷子道：“二弟，我头怎么疼起来了，快给我倒杯热酒。”
阿济格忙叫手下温了酒。姜枫慢慢饮完，又叫人来揉，折腾了好一会。只要阿济格一提车行，姜枫的头疼症一定发作。齐敬轩忍着笑在一旁品茗，也不来管。
阿济格见姜枫故意为难，放下筷子，转头对下人付托了几句。纷歧会那仆从带进来五个女孩子，一字排开站在堂下。阿济格道：“我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上次因为小桃的事情跟齐爷闹了些误会。以致齐爷竟然断了我的车路。不瞒二位说，我这一批货是送给新任东三省总督锡良大人的。事关兄弟我的前程，难免急躁了一些，有冒犯之处还请二位爷见谅。之前砸坏的铺子，失了的货物，伤了的人，我一概赔偿。这五个女孩儿都是我命人在馆子里挑出来的，又年轻又漂亮，唱曲儿跳舞什么都市，比小桃只好不差。算是赔罪。二位爷能否帮兄弟这个忙？”
姜枫放下筷子拍着圆滔滔的肚皮道：“原来是送给了总督大人。老哥果真是手眼通天的海龙一号人物，兄弟佩服。但不瞒老哥你说，我这兄弟，眼光特殊。这几个妞姿色虽然也有那么几分，勉强陪陪我还可以，陪我兄弟，那可差得远了。这整个海龙，不，整个东三省，也就那小桃还配得上陪我兄弟喝酒。你把小桃送回来，拿这五个给锡良不就得了？”
阿济格面露难色，道：“不瞒二位，在下真不是有意要和齐爷过不去。那小桃确实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有些身份来历。人都已经送到总督府里去了，这恐怕……换不得了。再说，烟花女子，不外就是个玩物。齐二爷若是有心，我担保给您说门媳妇。比那小桃漂亮百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你看行吗？”
齐敬轩皱眉道：“不必费心了。我只要小桃。”
阿济格面色一变，就要发怒，姜枫伸手就去摸小腿处的匕首。阿济格却又忍了忍，说道：“二位爷，我认识小桃，原来就在齐爷之前。这等烟花女子，也应当有个先来后到。更况且风尘女子水性杨花，这几天她对你好，也不外因为你有钱，相貌也这个，不错。不外等有了更有钱有势的人，她还不是就忘了你。齐二爷是智慧人，这中间原理不用我多讲。我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进了总督府的人再给要回来。再说小桃女人自己也愿意去奉天。锡良大人是三省总督，盛京将军，给他做妾，吃香喝辣的，有什么欠好？”
听了这句话，齐敬轩微微的一怔，问道：“认真是小桃自己愿意？”
阿济格见齐敬轩犹疑，忙接口道：“认真！她亲口对我说的。”
齐敬轩听了低头不语。姜枫心里懊匚啪气，这二弟一向心思细密，碰见小桃却酿成了个没有脑子的人了。这阿济格摆明了哄他，又不是小桃亲口说的。就算是小桃亲口所说，也许照旧这老小子逼得呢。想到这里对阿济格说：“姓阿的！此外我不管，要么你把小桃领来，要么你告诉我你把她送去奉天是谁接手的，我要劈面找她问个明白。看看是否如你所说，是她自愿！放着齐爷这么温柔俊朗的谦谦君子不要，去给半老头子当妾？”
阿济格忙道：“正是正是。那小桃自己糊涂，走了也好，否则岂不是延长了齐爷这等好男儿。不瞒姜爷，小桃女人走了这许多天，算日子也该到了。如今在那边，我是真不清楚了，这么些日子，我叫齐爷拦的，寸步未离海龙，上哪儿知道去。那边的人也没消息传回来。也说不定那锡良大人收了之后另有部署？”
姜枫见阿济格神色不像作假。小桃这样美貌才情兼具的烟花女子，被拿来送人赏玩，也是常有的事情。几经转手，可就再难找到了。万一遇人不淑，丢了性命也不是没有可能。事不宜迟，照旧要立刻去奉天。
三人各怀心事，闷闷的坐了片刻，阿济格见二人不松口，微微不快，又道：“二位，我已好话说尽，如今这世道，谁都有走窄了的时候。做人总要留一线，不能赶尽杀绝！”
姜枫突然凑近他身前一笑：“阿将军，围场还付得起军饷么？你堂堂参将下面还剩几个兵啊？”阿济格闻言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姜枫所言不虚，看管围场的就剩下老弱病残的几个兵丁留在那里靠偷猎混饭吃。自己也是勉强靠祖上积下来的一些工具宁静时搜刮黎民过活。原本指着投合上锡良，东拼西凑了些礼物，又被姜枫和齐敬轩给搅了。
姜枫接着道：“老阿，这世道欠好是众所周知的。我这小买卖日后也还得仰仗官府的支持不是？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样吧，你把小桃送去奉天是交给何人？你只要告诉清楚，这个问题我自己解决。至于你那些礼物，车我不光给你，路费也给你免了，护送你到奉天，保证没有任何危险。我东……东南西北的，黑白两道上都有些关系。我再多送你些此外工具也充作是给锡良的礼物，你看如何？”
阿济格头上冒出些冷汗，颔首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罢就告辞离去。
送走阿济格，齐敬轩问道：“年老，这人老奸巨猾，这么快态度转了个弯，他说的话，你能放心么？”
姜枫打了个呵欠：“虽然没那么快。只不外我拿刀顶着他的命根子。他不想残废只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没见他吓得擦汗么？这人的胆子还算不错，没尿裤子。”
齐敬轩一呆，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说道：“这样逼他，还放他回去，只怕日后会有麻烦。”
姜枫道：“下面麻烦交给你了。花些大洋给他备份过得去的礼物，让他满意，不就得了，他只要在这海龙混，就不敢开罪你齐老板。”
齐敬轩叹气道：“好吧。我先派人通知我们在奉天的分号，让他们设法打探一下消息，以及锡良大人的嗜好和习惯。另外，小弟想劝劝年老，我替你物色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那五个烟花女子……就放回去吧。”
姜枫道：“那些女子也都是可怜人，我压根没想要。咱家伙计里有没有王老五骗子儿？你问问看女人愿意的就留下，不愿意就给点钱送走。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齐敬轩忙道：“不行，我自己去！原来就是我的事情，不能让你为我冒险。更况且你现在是绿林盟主，还担着安年老的血仇，更是身份尊贵……唔……”
姜枫见他话多，顺手抓了块点心塞在齐敬轩口中，把他噎得直翻白眼。姜枫笑道：“我又不计划拦着你。越早获得消息，小桃就越宁静。万一她被送给哪个好色残忍之徒，岂不是毁了她一辈子？哥哥先替你去探探，你随后便来。放心，只要她宁静，英雄救美的事情虽然留给你来做。”
齐敬轩好悬没给噎死，眼泪都出来了，半天才咽了下去，边咳嗽边道：“小弟……咳……不是……咳咳……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注意宁静……不要又没了音讯。”
姜枫一愣，心中感动，拍了拍他道：“不会了。以后不管到哪里，我都肯定先让你知道。不外，你得允许我，不能告诉九叔。”
“好。为何？他一直在找你”
“他找我能有啥好事儿，还不是抓我回去做安家大当家的。那种苦活，我才不去。他要骂就骂吧，横竖我家祖宗预计早都被他问候遍了。”
齐敬轩失笑道：“九叔虽然爱骂娘，对年老祖上照旧挺敬重的，从来没有口出不逊。就只爱叫你死猫崽子。你别急着走，我给你准备些路上用的，再通知沿途分号接应你。”
姜枫暗道，哪有那么麻烦，还沿途一个个接应已往，嘴上胡乱应了一声。等到齐敬轩去拍门叫他吃晚饭，屋中已然没人了，就剩了张字条，上面一笔劲秀的行书：“先走，勿念。”落款是：“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