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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笺

番外之九:僵尸案

太平笺 大脸猫爱吃驴 3290 2021-03-11 12:20:00

  老爷死了,大爷二爷为分居产打讼事闹到了衙门,大人没空,师爷出头,付托姜头陪同事主回去详查,转头再判。

  最后那四个字,简直要了姜头的命。

  真要是当堂宣判那还好说,尽职尽责那叫天职,悬而不决又叫斟酌,是非须臾之间,公断自在人心,这里面的考究可大了去了。

  却说姜头得了份苦差,又不敢忤逆,只得随着两家大爷回家,盼望早日销票结案。

  说起来也不怪姜头,但凡干过衙役的,都不愿沾惹家产这类的讼事,一来二去,总免不了在灵堂上杵个三五天。

  嫌冷不说,连吃的都是素斋,再加上僧人老道那么一吆喝,案子还没断,自己都想躺下了。

  都说红白喜事捞油水,那得分是什么生理——瞧那僧人老道,吆喝一嗓子,听见的全是银子响。

  再看那跑买的帮办,两腿一阵风,别看忙得不行开交,一趟跑下来,少说个把月不愁吃穿。

  所以说但凡跟红白喜事挂边的买卖,就没有不赚钱的,可衙门的差官就纷歧样了,对他们来说这叫职在不算买卖。

  除非是公案,否则一定没油水,捞不到银子不说,这双腿就算舍给苦主一家了,闹欠好转头还要牵连受过,哪有自制占?

  来衙门打讼事的一般都是寻常黎民,又不是什么各人大户,官老爷自不会屈尊降贵过来,真遇上大宅子闹讼事,又纷歧样了,别说事办差的衙役,就连老爷都免不了一趟一趟来回跑。

  苦主有什么付托,都得转头请示,说到底师爷也没什么好判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由着他们胡来,闹够了才算。

  因此当差的不能,也不敢怠慢,稍微有点不担待的地方,转头苦主状纸呈上,此外不说,先得打办差的一顿板子,谁叫人家是苦主呢?

  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这类风化案件一旦处置惩罚欠好,那就是仕途上的污点,谁都烦,谁也逃不脱,奈何办差的又不是当官的,所以出了事故,只能由他们担着。

  这就是衙役被人称为贱业的原因,冒监犯,不讨好,空有一身本事,不敢用。

  真要是冒犯了什么人,转头退下来且等着被人挑理呢。

  就为这,姜头连地方都看好了,且说这差事有多苦。

  想着日后该如何善始善终,姜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叶子黄了,风夹雪刮起来那叫一个钻心的凉!

  陪着苦主回来,人还没进灵堂,心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进了灵堂,大爷二爷闹得不行开交,似乎谁在灵堂上喊得越凶,旁人看在眼里就会觉得此人更孝顺,案子简朴,人情难——

  前阵子当家老爷撒手人寰,留了二百两银子,两家大爷谁也没遇上伺候,可都觉得自己劳苦功高。

  加上大爷一家人多势众,非要多分二十两,按人头分银子,二爷刚立室,媳妇肚里还怀着呢,谁知道是男是女?又说禁绝是几胞兄弟姊妹,哪肯允许?

  吵来吵去,这才闹到了衙门,算下来这都三天了,老爷的身子就这么一直搁在地上拿凉席裹着。家产什么时候明白白了,什么时候再谈入殓。

  姜头或许了解了情况,走过来瞥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老鬼,别提有多揪心了。

  无奈转身,姜头杵着刀鞘,眼皮子开始打架了。

  两家大爷一左一右,披麻戴孝地坐在了一旁,吵了多数天,早都没力气了,此时兄弟俩各自抱着肩膀,正数着房梁上的椽子歇气。

  地上的死鬼也直勾勾地望着房梁,怪老骇人的。

  姜头抬头张望,房梁上的椽子七上八下,正好是个不祥瑞的数,长叹一声,这可有的熬了。

  就这么的,三个活人外加一个死鬼,都对着房梁上的椽子唉声叹气,整整捱了一宿,兄弟俩照旧没能分出高下。

  兄弟俩年轻气盛,姜头可受不了这么苦熬,找了个由头出来,才一晚人就憔悴了不少,一溜烟跑回衙门,哭丧着脸求师爷开恩,早点把案子判了。

  “急什么?这才几天,回去好生盯着,什么时候臭了,他们也就想通了,去吧——”

  师爷吹了口茶气,眼皮子一翻,也数起了头顶的椽子,姜头气得脸上都快长毛了,又不敢扑过来,只得唉声叹气回了苦主家。

  说来默契,兄弟俩白昼打骂,捎带上各自泼辣堂客,那屋里鸡飞狗走,热闹特殊,到了晚上,又都默不作声,对着椽子痴呆呆发孽,姜头认栽,全程陪着。

  可叹恰好入冬,老爷的身子僵而不腐,过了头七还好好的,灵堂又不能架设火盆,姜头一把年纪,就看撑不住了。

  总想着找个什么由头换岗,衙门的弟兄听说这家兄弟厉害,过了头七还不松口,真叫是没一个识茬的,姜头数椽子都快数毛了,到死都忘不了那个数。

  一天···

  两天···

  三天···

  姜头实在撑不住了,生怕这讼事还没结,自己先陪那老哥上路,于是择一日大爷还没来,悄悄把二爷拉到了一旁。

  经由姜头一番提点,二爷眼前一亮。

  “此计认真可行?”

  姜头忙不迭颔首,不行也得行啊,再这么下去他就不行了。

  二爷还嫌不稳妥,又详细请教起姜头该怎么打讼事,究竟已经闹过一次了,贸然再去,还不得吃板子?

  姜头气急松弛,真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棒槌!

  “你看,同样是讼事,就拿偷窃来说吧,咱大清律写的明明白白,一两以上至十两,仗七十,抓了偷儿,老爷来判,涉案十两,该打几多?”

  二爷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七十?”

  姜头点颔首,又摇摇头:“我当了三十年差役,就没见老爷打过七十板子。”

  “那是怎么一回事?”

  二爷不明白了,姜头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真要是那么判,还要什么官老爷断案?找个三岁的娃娃也能秉持公正!你细想想,同样是犯案,偷盗之人多大年纪?有没有前科?被偷之人又是不是朝廷要犯?偷钱是为了逍遥快活?照旧劫富济贫?是顺手牵羊?照旧尾随劫掠?是入户?照旧街头?是偷宫里的珠子?照旧偷庙里的香火?偷盗之人几何身家?被偷之人又几何身家?偷儿和被偷的人加上钱物,就这三样,你想去吧!到死都想不出有几多可能,再加上时辰、由头、案址、籍贯···这么跟你说吧,别看大清律写得清白,到了堂上,老爷想怎么判就怎么判,这里面可供把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以为律例都是写死的,实际上都是活的!这就叫官断十条路——每一步都想在你前头去喽我的亲兄弟!”

  二爷若有所思所在了颔首,似乎懂了。

  ···

  转天一早,宅子里不闹了,姜头带着两个苦主来到衙门,二爷一纸诉状,把大爷告得堂来,说老爷生前早有嘱托,二百两银子全都是给他的,基础没有大爷的事。

  这就有意思了,既然早有嘱托,为何还闹得不行开交?

  眼看街坊们全都聚过来了,师爷立即升至内衙审理风化,跟姜头打了个照面,转头就把大爷给锁了。

  “说吧,怎么就成了侵占的案子?”

  师爷端坐,二爷哭诉,大爷惊悚,姜头中间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带回一幅画,说是当家老爷当年的遗作。

  大爷其时就急了,先别说他见没见过这幅画,老爷一辈子穷吃穷喝,家里省吃俭用,摇个煤球都不忘了拣渣子卖钱,哪有闲情雅致糟践银子画画?

  师爷吹了口茶气,数了数房梁上的椽子,这便道:

  “咆哮公堂,先打三十板子吧。”

  得嘞——

  姜头可算等到这天了,别管打的是谁,能出气就行,这边厢抄起板子,抡圆了招呼!

  大爷哭天喊地,打完板子,印象中的老爷似乎也会画画了。

  再看二爷窃喜,师爷这就懂了,让二爷近前听话,二爷赶忙凑过来,将那张崭新的画作徐徐摊开——

  二八姝丽,婀娜多姿,眉梢眼角,万种风情!

  这画倒是挺悦目的,就是这笔法···

  师爷撇了姜头一眼,姜头臊眉搭眼,刚刚路上胡乱买来的,哪顾得上细看。

  “你家老爷画的?”

  二爷怔了一下,再看姜头,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硬着头皮颔首称是。

  师爷合计了一下,不慌不忙道:

  “八十有三善作春宫,你家老爷可谓奇人呐!说说吧,这画跟家产有什么关连?”

  二爷赶忙扯下画轴,正看里面掉出一封书信,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了——

  醇厚二子,忤逆宗子,老有内疚,不助伥纣,念垂垂暮矣,感时日无多,画轴黑暗托付,师爷青天白昼,哀哀上告,盼望清明。

  果真是个深明大义的老爷,早算到是师爷主理此案,恭维之余,条理清晰。

  师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又喝了一口茶,这才道——

  “这案子明了,你家老爷明白早已看出了兄弟谁为忠奸,家产确为次子所有,大爷咆哮公堂,斗胆妄为,私吞家产,忤逆不孝,合打八十板子再赶出去。”

  姜头扯下大爷又是一通好打,那大爷哭天喊地,到死都没闹明白这案子是怎么判的。

  案子传开了,死人打讼事,奇闻遍传大街小巷,对簿公堂之后,兄弟俩这辈子都没再见过。

  老爷的名声也随着案子毁了,姜头销了签票,白费进去一身力气,再路过大爷家门口的时候,别提有多小心。

  可叹二爷心存侥幸,领了银子当天晚上又来了一趟府衙,进去的时候五大三粗,出来的时候瘦骨嶙峋,折腾了无数天,到头丧了亲情不说,照旧只拿到了八十两银子。

  那一百二十两哪去了?

  姜头不敢问,当天把二爷送走就回了自家,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一瞧房梁上的椽子——七上八下!

  真他娘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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