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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坞

第六十三章 坞堡主们(三)

晋坞 豆豉炒辣椒 2882 2021-04-28 09:13:48

  “战场上得不到的工具,谈判桌上也休想获得。”

  原时空朝鲜战争谈判中方代表的名言,桓景早已耳熟能详。反过来说,如果要在谈判桌上占据优势,那么背后的军事实力支撑是须要的——或者说,让对手意识到自己背后的军事实力支撑是须要的。

  此次在众坞堡主面前校阅队伍,正是出于此意。但不像樊雅那样动不动就威胁“我城外的四千戎马如何如何”,桓景此番的计划仅仅是用军队来镇住局面。

  他照旧觉得有须要用原理说服人。

  “不必畏惧,我不是樊雅那种人,没须要威胁你们钱粮什么的”,见众人神色张皇,桓景抚慰道,“交不交粮纯靠自愿,况且如果你们缴纳钱粮,这支军队就是各人共有的,自己的军队有什么好怕。”

  他相当清楚,之所以这些坞堡主不愿意缴纳钱粮,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看不到交税到底有什么利益。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些人心中重新建设起权利和责任的对等联系。

  见坞堡主没有搞鸿门宴的意思,宴席上众人神色稍稍舒缓——这饭吃得真叫一个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我现在颁布钱粮的第一条准则,交税以户为单元来缴纳。”

  正在用饭饮酒的士族们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以户为单元交税,那么看来照旧老措施。桓景说的果真没错,他也是坞堡主,犯不上自己阻挡自己。

  原来,此时的田亩制度正是晋武帝时期所创。为了收买士族的人心,司马炎在政策上给了士族极大的优惠,并将曹魏时期的屯田制转为占田制。

  首先,政府控制的屯田大批赏赏给权要和世族,土地上原本的屯户也随着土地一并转移给了他们。这些屯户失去了土地,被称为佃客。今后,原本依附于国家的佃客酿成了依附于权要和世族。

  其次,佃客没有独立的户籍,只需要向他们依附的士族缴纳粮食。朝廷统一按户收税,那么就收不上佃客的税,佃客的税收全被士族截胡了。

  现在既然桓景没有动直接干预佃客的心思,那么也就意味着收税的事情照旧得跟士族们商量。而士族有巨大的话语权,在税收政策上自然会向他们倾斜。

  现在看起来一切照旧美好的旧时光,然而下一条准则就差点让他们把口中的饭和酒喷出来。

  “第二条准则,交税额度凭据田地几多来决定,田地越多,每户需缴纳的粮食也就越多。”

  他桓景不会想彻底清查土地和人口吧?短期内土断肯定是不行行的,或许还可以商量商量,隐瞒田地或许也是一个可行方案。

  不等坞堡主们仔细商量,桓景加紧宣布了第三条。

  “第三条准则,申报的田地几多直接和士族职位挂钩。申报田地多,则在中正官考核中视为上品,否则就会自动降低品级。”

  台下缄默沉静了,虚报田亩成为了不行能的选项。没人会为了少交税,选择从高门上品,酿成中品。

  和樊雅的单纯聚敛纷歧样,这个提议是在刨士族的根子。如果说在樊雅治下,各人还能勉强捏着鼻子忍让的话,这个提议拼死也要让他撤下来。

  一旦这样的方案通过,那么士族的高尚就不复存在,纯粹酿成谁交粮多,谁就是上品。

  良久,一个坞堡主憋得满脸通红,指着桓景的鼻子怒斥,“我明白告诉你,你这是轻贱士族!圣朝自武帝起就优待士族,这是国策,岂是你这种宵小之辈能够随意推翻的?”

  有人领头,坞堡主们的情绪如火山一样发作出来。

  “你这方案基础没有上报行台!你没有资格越级行事!”

  “你这是趁着中原无主,干一些违背祖宗伦理的事情!”

  “你是不孝!老桓弼尸骨未寒,没想到儿子竟这般行事!”

  或许是因为方案实在不行接受,或许是因为酒喝多了上头。众坞堡主一改面对樊雅时的忍气吞声,个个义愤填膺,挥舞着拳头,向桓景靠拢过来,大有生吞了他的意思。谯郡自三国时期就民风剽悍,如果不是有贴身侍卫掩护,桓景保不定真要挨上几拳。

  新军步骑自发地向桓景靠拢,双方剑拔弩张。

  桓景原来寄希望于同来宴会的寒族,希望他们能发声牵制住在场的士族,但是寒族久被士族压制,现在竟然噤若寒蝉,一个个畏畏缩缩,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如果没有同甘共苦的经历,不能指望寒族因为税收上的小利就倒向自己。原时空发动群众的措施并没能奏效,一方面是时代局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寒族并非一点工业没有,投鼠忌器,不敢和掌握资源的士族翻脸。

  这时,他无奈地发现,暂时还没有到能依仗寒族制衡士族的时候。自己的基本盘,原来照旧只限于白云坞以及新军。

  那么是要用武力解决了吗?一个月前的白云坞围城战,自己斩杀了带头起哄的家伙后,一场叛乱确实消弭于无形。想到这里,桓景不由得将手伸向腰间的剑柄。

  但此时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坞堡主不是你家的。诚然,现在斩杀一二刺头,在场的坞堡主们立刻会老实下来。但是这就是在给其他所有的士族通报一个信号:我这里没有相助,只有统属。

  白云坞实力到了那个田地吗?谯郡内部或许可以像樊雅那样用强力压服,但自己的野心真的仅仅限于谯郡一地吗?

  望着眼前乌压压的坞堡主们,桓景进退维谷,又到了要抉择的时候。要冷静!要冷静!

  一身清脆的咳嗽声从坞堡主们身后传来,众人转头一看,是白云坞的女主人,太原王氏的王雍容。

  “欠美意思,失礼了。”各人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里另有一个真正的顶级高门身世。

  “劝劝你那儿子,别不学无术,把祖宗规则坏了。”领头的坞堡主放软语气,但是依然立场坚定。

  作为在场门第最高的人,想来王雍容一定会站在坞堡主一边,阻挡她的不孝儿子。

  “作为一个无知的妇人,我只想问个问题:各人认为,自己家是凭什么成为士族的?”王雍容目光威严地扫过眼前的坞堡主们,却没有谴责任何一方。

  众人缄默沉静不语,不知道她的意图何在。

  “许老,你年高德劭,应该有所卓识。”

  她眼睛一亮,俯身问向在场年纪最长的许综。许综已经是耄耋老人了,虽然佝偻着腰,但依然精神矍铄。

  “依老朽之见”,许综一边咳嗽,一边吃力地说,“我们许家之所以成为高门,全靠先祖许褚在战场上厮杀得来的武功。虽然,家父许仪加入了灭蜀,也是很重要的。”

  “不错,如果几代下来没有劳绩,那么会怎么样?”

  “或许会被朝廷以种种罪名除掉爵位,然后家庭迅速败落下去。”

  “就你所知,谯郡上下,自汉魏禅代以来,就沿袭高门职位,直到今天的另有哪几家?”

  “夏侯太守他们家算一个,老朽家算一个。然后应该没有了,曹家作为前朝皇族自不必说,嵇家也衰败了。说句欠好听的,你们桓家也不行,自桓司农的事之后,全没有东汉桓荣时的派头了。”

  高平陵之变,桓笵出城密告,厥后被夷了三族,终晋武帝一代,整个谯郡桓氏都没有人被重用。谯郡作为曹魏的龙兴之地,在魏晋禅代之际,衰败的士族数不胜数。

  “那么自光武以来,谯郡的望族另有哪些呢?”

  “恕老朽目光如豆,还从没有听说过。”

  王雍容直起身来,轻拢云鬓,微笑着看向坞堡主们:

  “可见士族之所以为士族,并不在于血统,而在于对朝廷有没有用处。魏晋禅代,一下子那么多士族败落了,无非是对于新朝没有用了。”

  这么冷峻的原理从一个妇人口中说出,实在是令诸位坞堡主汗颜。

  “你们若要恒久地保持高门职位,就得能够不停立功,而现在兵荒马乱,能够忠于晋室,坚持钱粮,就是大功一件!”她绝不留情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钱粮如果用在自己头上,就不是一个肩负,况且现在国家危亡之际,正是用人之时。你们是在用钱粮,换取未来富贵的资格。”

  望着王雍容,桓景心中悄悄叹息,原来自己母亲竟然如此智慧,纵然自己站在坞堡主的立场,多数也得被说动。到底是高门身世,自己得多学着些。

  “想想吧,如果许褚当年,只是守着自己坞堡内的那些财富,那么他能有厥后的富贵吗?诸位,目光放久远一些,如果未来晋室能够击败石勒,一举收复豫州,作为乱世中幸存的忠义之士,朝廷会少了你们的利益吗?

  “反过来,如果一郡尚不能守,你们那些财富粮草又有什么意义呢?

  “靠孝敬重新估定士族,我们现在把劳绩明码标价地算好,现在难道不是争抢劳绩的好时候吗?我实在不懂,你们还能有什么异议呢?”

  士族们都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老人们经历过禅代,发现无法反驳;而几个年轻人则被唤起了内心深处的热血,他们还存有立功立业的雄心。

  桓景长舒一口气,搪塞士族,看来照旧要靠同为士族的家人们啊。

  王雍容则心中悄悄感伤,幸亏年轻时几多看过战国策这种闲书,而不是只是老老实实做女红,里面的说客手段居然用得上。

  当天坞堡主们就一转态度自发报上了缴纳粮食的额度。如果凭据事先商定的品定品级方案除夏侯家、桓家两家之外,另外两家大户,许家和戴家也捐到了上品高门的数额。

  送别之时,望着身边的新军,桓景心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不用再为粮食发愁——可以开始着手组建一支规模更大的军队了。

豆豉炒辣椒

今天重新看了一遍前面两章,写得节奏照旧不够快,所以修改了一番,并加长了篇幅。所以即是坞堡主们三章重新改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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