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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血书

第十七章 梁氏

汉血书 正经的葡萄 2229 2021-01-31 12:00:00

  “子长吾兄……”陵安君在信中写道,“武王伐商,征于牧野。《牧誓》有云:逖矣,西土之人!,牧野之战,纣兵叛走不禁,帝纣自焚于鹿台之上。唯殷失德,非始于帝纣。祖庚之际,其迹已现。诸事之细靡,俱记于商宫九鼎之上。”

  “商宫八鼎,失于秦乱。唯余一鼎藏于长乐宫天室阁,又有金腾之书记其详略。兄欲网罗天下放矢之旧闻,著史以立令名于天下,其文不行不读,读之不行不思……”

  司马迁把这封信读了四五遍,仔细在心中臆测陵安君言下之意。

  依着陵安君的意思,商纣王亡国,泉源却要上溯八九代之远。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司马迁自然不敢轻信。

  但陵安君精通古史,于上古及三代之事,似乎所知颇多。

  他学识如此渊博,却不愿与人分享,也是一大憾事。

  司马迁思来想去,心中好奇难耐,只想着前去天室阁一睹商鼎的风范。

  但这长乐宫天室阁却不是说去就能去的地方,若无天子恩准,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此阁。

  陵安君这一席话,认真是要折磨死人了。

  他看着那满天飘雪,却想着深宫禁地,恨不得长副翅膀飞了进去。

  写此信时,陵安君几多照旧有些忧虑。

  虽说司马迁不外是个区区史官,体贴前朝史迹也是职责所在,但若是贸然问鼎,君王责怪起来,罪名可大可小。

  就陵安君所知,这宫里确实出了些不寻常的事。

  他前日收到的一封密报里,便提到了李夫人之事。

  陵安君心知,这必是在那日他与汉帝刘彻密谈之后的事了。

  他已经写信嘱托那人,务须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今冬比往年严寒许多,前几天竟然下了一场小雪。

  那细雪摇荡,竟勾起一段往事,耳边似乎又听到她清音余韵,绕梁不去。

  陵安君走到廊下,看那远处山峦林木,如水墨一般,隐在薄雾之中。

  不知那梦中之地,是不是亦如此般清雅高远?

  “良人。”梁氏手捧木案,从回廊一边转了过来,“药已经准备好了。”

  “你辛苦了。”陵安君接过药碗,“这些时日,倒要你多费心了。”

  梁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浅浅地笑了,但心目中忧愁,却不能因一笑抹去。

  自从北归以来,陵安君日日均要服药,此事极不寻常。

  按说这药一两个月服用一次便可,但陵安君此次疾病发作,却比往日凶猛了许多。

  自从陵安君回家后,伉俪二人还未详谈。

  两人趁着清晨无事,便说起近日来家中诸事,问起两个孩子的学业。

  陵安君与梁氏育有两子,聪敏勤学,先生经常夸奖二子日后必成大器。

  梁氏说到儿子,自然是笑颜如花。

  二人说了一会儿,陵安君便邀妻子与他同去郊外散心,赏赏冬日萧瑟之景。

  梁氏平日忙于家事,少少随丈夫外出,今日能与陵安君一起出去游玩,心中极为乐意。

  两人便带了四名随从,各人骑了匹马,趁那薄雾未散,向林泽而去。

  虽然空气冷冽,但二人俱是锦衣貂裘,也不觉得严寒。

  冬木不如春木青翠、夏木茂盛,但那清冷的气息,却让人神凝气静。

  二人心情舒畅,打马扬鞭,行了一会儿,便将四名随从远远抛在身后。

  穿过一片平地,前方豁然开朗,林泽如碧色的珍珠般镶嵌在大山之前。

  陵安君跳下马来,欣赏那烟波雾气。

  梁氏见丈夫多日郁郁不欢,今日心绪似乎已经转好。

  她心情舒畅,站在良人身旁,便觉人生如此,再无他求。

  “细嬿,你嫁于我也有十年了吧?”陵安君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

  “是。”梁氏答道,丈夫平时多称她为“夫人”,这细嬿的名字却是很少用的。

  “这些年来,我对你如何?”陵安君问。

  梁氏一怔,丈夫如何问起这些事来?

  梁氏少女之时,便对良人十分仰慕。

  结婚以来,陵安君虽然常因族中之事远行,但对于她,平素十分尊重,二人相敬如宾,连脸都未曾红过。

  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氾林梁氏的女儿。

  陵安君素与氾林不睦,对于自己,倒是敬重多于恋慕。

  “良人待细嬿很好。”她不知如何回覆才好,但又不能不答,只得潦草说了。

  陵安君听了她的话,转过身来,低头看她双眼。

  看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递与梁氏。

  “你且看看这里面是些什么工具。”

  梁氏接过,将瓶中细粉倒在手中。

  她一看,这工具再熟悉不外,正是陵安君所服之药。

  她不解地看着陵安君。

  “你仔细闻一闻。”陵安君命令道。

  梁氏将那粉末放在鼻前一闻,大惊失色,跪在了地上。

  这粉末极像平日所服之药,但若是精通药草之人细细察看,便知这药中多了一味。

  梁氏自幼研习草药,婚配之后,陵安君所服之药素来由她配制,这药中多一味或少一味,她一闻便知。

  只这一味与平常的药差异,有一股险些不行察觉的腥味。

  她一闻之下,便知出了大事。

  “我北上前往长安,一路上服用的都是此药。这些药素来是你准备。我且问你,你为何这么做?”陵安君语声有些缓和。

  一听陵安君的话,梁氏马上泪流满面,答道:“我为良人配药,此事不错。但那药中多出的一味,妾身确实绝不知情。良人且仔细想想,我有何缘由做这种恶毒之事?我虽是氾林之后,但自从嫁入陵安府中,再无他念。只求与君白头,今生足矣。”梁氏说毕,伏在陵安君脚旁,泣不成声。

  她想到这一味药凶险无比,陵安君服了,不知有多大的灾祸等着二人;再又想良人既然问出此言,已经不再信任自己。

  想及这二点,她更是悲不行抑。

  陵安君默默看着妻子。

  梁氏善良柔顺,对自己极为恩爱。

  他也不愿相信这事竟然是她所为。

  但那药已经毁掉一切,他其实已无退路。

  “抬起头来!”陵安君说道。

  他直盯着眼前这个温婉的女人,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林泽水畔,清波无言,肃杀之气渐起。

  梁氏抬起头来,看见二十余步远处,四名侍从已经赶了过来,下马侍立。

  他们乃是陵安君的近侍,都是些忠心效命的死士。

  陵安君语声虽然柔和,但他戎马多年,做事坚贞坚决,而且不留后患。

  自己现在若说错一句,即是性命不保,再无法去见家中的孩子。

  雾气开始散去,小君梁氏跪在丈夫身前。

  她将说的话,即是决定她生死的一句话,但她泪水涔涔,竟然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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