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非醒来时，已终是第二天的黄昏。
房间的一隅已经燃起了火堆，草木在火焰里发出噼啪声。
冬风在室外疯狂地咆哮，绝不犹豫地钻进每一间泥士修筑的村舍，瑜非坐了起来。
除了头另有此晕，他没有感应什么不适。
林野看见他起身，赶忙走了过来，脸上，是欢喜又是担忧。
“我们的马在哪里？替我准备一下，我要离开这里。”瑜非抓住林野伸来搀扶他的手臂。
“外面风雪交加，如何走得了。我们再等等，过几天再上路也不迟。”林野见他一脸焦虑模糊，心中忧虑。
“不！不！你不明白，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瑜非急促地说道，声音几近于疯狂。
他拼尽全力企图站起来，但三天卧床让他体力不支，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林野竭力让他躺下，尽力抚慰他的情绪。
“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帮帮我……帮帮我……”瑜非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瑜非又一次昏厥已往。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
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他却能够理解语句的片断寄义。
“何等甜美……你已经品尝过……誓言……誓言……”
“什么誓言？”他在问。
他又一次站在那片荒原之上，看着盛开的花朵。
“契约……生与死的契约……生命……誓约……神圣的誓约……你不是已经品尝了誓约的甜美了吗……”
“我该怎么做？”
“你虽然知道该怎么做……你虽然知道……你将获得赏赐……永恒的赏赐……”
“是什么？”他着迷地问道。
“醒来！醒来！”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温柔而又坚定，“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那是母亲的声音。
她已经长眠在地下。
“娘！娘！”他睁开了眼睛。
林野正轻轻地推着他。
“年老，你又做噩梦了。”林野不安地看着他。
“是的，是的。”
瑜非看着灰黄的墙壁。
“你相信我吗？”他问林野。
“自然相信。”林野没有犹豫。
“带我离开这里！”他的眼睛流露出乞求，“现在别问我为什么。帮帮我，帮帮我……”
林野不再犹豫，保证天一亮，三人就上路。
他相信瑜非，瑜非是他的亲人。
……
“君暠。”声音打断了陵安君的沉思，他抬头看着来人。
来人从袖中拿出一包工具，呈给陵安君。
陵安君打开那包工具，轻轻一闻，又憎恶地将那粉状的工具打翻在地。
“是从那里取来的？”陵安君问道。
“是。”来人答道。
陵安君点了颔首，他的脸色苍白，险些没有一丝的血色。
他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是的，他不得不伤心，他所相信的那人竟然叛逆了他。
那个叛逆他的人，竟然要将他置于最为绝望的境地。
他仰头看那晚霞，如火一般，如血一般，他不动声色，将那些粉末从身上拍落。
一只温柔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小君梁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医生。
自从陵安君从长安归来，便比以往越发的冷漠。
按理说，陵安君娶她为妻后并未再娶侧室，她该心满意足。
过了些时日，她才得知，陵安君本不想娶她，只是奉了父命，身不由己。
他心中想着，仍然是另一个女人。
陵安君的手抬了起来，放在妻子的手上，轻轻握住。
他又想起了那块龟甲，龟甲用于卜事。
上古之时，但凡有军国祭祀等大事，照例取蓍草龟甲为占卜之用具。
蓍草之中，茎数越多，越是名贵。
龟有八种，以玉龟为上，昔人有言，百茎蓍草之下，下必有神龟，上必有青云。
以这样的龟甲占卜，无不灵验。
若这龟又是玉龟，便更是灵异无匹。
这样的神物，百年也难觅一块，但他却见过。
那时他照旧个孩子，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大，如此之美的龟背甲，它的颜色如蜜，浓淡纷歧，当火光透过半透明的甲时，美丽的色泽似乎在金色的火焰中慢慢地燃烧。
这块龟背极为罕有，即是在玉龟之中，也是少有，它只为最重大的事情占卜。
龟甲上已经预先凿好了一排小洞，巫者先取最上方的四个小洞，在这些小洞里插上特制的香草茎。
香草茎被点燃，白色的烟柱在龟甲上旋转绕升。
巫者开始唱起了颂词，曲调跌宕起伏，似乎永无止境。
老巫的歌快唱完了，草茎也燃到了尽头，直接烧炙着蜜糖色的龟甲。
几条裂痕从四个小洞泛起于龟甲外貌，向外伸展、交织。
巫者举起了龟甲，认真地视察着裂痕的形状。
占卜的结果取决于这些裂痕。
“君氏，其为灾，不行留！”巫者的话至今在他耳旁回荡。
陵安君还记得母亲悲痛欲绝的模样。
这块美丽的动物的外壳，那条卜辞，便决定一小我私家的未来。
氾林巫者就有这样的权力。
那老巫的孙女，如今正倚在他的身边。
那个命运被决定的女人，即是他年幼的妹妹。
如今，她不知飘零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