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守护神（一完）

　　“我…”妙华语塞良久，最后竟蹦出一句，“谢谢…你。”

　　时闻被她逗笑了，但很受用妙华这一套，他笑道：“这是夫人第二次对我说谢谢，谢为夫什么？”

　　“才第二次？”妙华有些不敢相信，她向来不惜于表达对他人的谢谢，哪怕是相熟已久的左相，她也险些有谢必道。

　　她微忖，只有至亲之人间才有那理所应该地相互对相互好——或许在她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她竟已经将时闻看成至亲之人。

　　时闻轻捧起她的脸，两厢对视，“夫人又入迷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妙华对上时闻的眸，澄澈明亮的眼睛真诚感人，“我以前太不明白珍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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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香缠绕梨香，轩窗外青竹依依。

　　妙华在模糊间瞥见时闻那头墨发竟化为银发，不由吻了吻。

　　时闻目光有那么一丝闪避，低声道：“很…怪异吧。”

　　他有些不自然将耳尖遮入发丝中，“很丑…不要看了。”

　　妙华却凑上去吻了吻他那略显的耳鳍，“不，很悦目，你哪都悦目！”

　　她从未这么认真审察过时闻，那殊色姿容尽收于她眼底。

　　时闻五官甚是清晰立体，无一笔不是恰到利益的面部线条将他的面庞勾勒得极为俊美清冷，犹如上清境的仙人不染凡尘。

　　可这独绝的仙人却因她入凡尘，因她而多情……

　　饶她坦白之前的胡话非是真心话，可她说过的恶语始终在那，不会因为她的否认而自此一笔勾销、烟消云散，恶语带给他人的伤害需要漫长的时日来治愈。

　　——她也会尽力去弥补。

　　“我一直觉得鲛人很美，你化为鲛人的模样肯定也是极悦目的…在我眼里，在我心中，你最悦目了！”她对时闻一字一句剖白自己的心意，“时闻，我心悦你。”

　　“因为心悦你，我才爱屋及乌，才那么坚决除去温家，才那么愿意接受鲛人族，才决意为鲛人们能在锦都过得更好做那么些事……”

　　才为了不辜负对你许下的诺言，宁愿走些弯路，也不愿违背对你的心意。

　　之前是她太怯弱、太自私、太非黑即白、太消极了，想着死了就是解脱，横竖索性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就不愿意去实验第三种可能。

　　可她现在无法说服自己这么从容地去死了，她既深深知晓时闻对她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怎舍得留时闻一人孤孑立单在这世上。

　　她不敢言人定胜天，但求尽人事，试试此外法子，争取活得久一点。

　　哪怕不能长相厮守，能陪时闻久一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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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巧的是，隔月方得一见的曜灵，这次只隔了半月，就于今日又现于天穹——这天降佳兆于锦都太纷歧般了。

　　此次战事，或许确实如冷恂所说，并非全是祸事，反而利大于弊。

　　她退位当回闲散县主后就再没上过朝，服药后又愈发嗜睡，作息早就乱成一团。

　　妙华的事少了。

　　缨绯的事自然也少了，她不用再出外活，只管照顾好自家主子。

　　除了时闻，也就缨绯最了解妙华的日常起居、饮食忌口，时闻不在时，就是缨绯在当妙华的贴身管家。

　　早间隐约有些消息传来，照旧缨绯送来了些吃食，她没听清时闻同缨绯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缨绯离开后，她这院子出奇地平静，也再无人来打扰，连惯常的洗扫女使都没定时出工。

　　可妙华没有精力想这些旁的了……

　　她咬上颈侧那人的素手，惹得那人带笑地轻吻她的脸畔。

　　时闻露出示弱的姿态，细细吻去妙华眼角未干的泪。

　　“哼…”妙华颇不平气地哼了哼……得了自制还卖乖！

　　时闻轻轻啄吻妙华的唇，微有些痛恨隧道：“是为夫喜不自禁，有欠妥当……”

　　“我…没怪你。”妙华满脸羞红，捂住时闻的嘴，眼神躲闪道，“但…今日…另有…事要忙。”

　　“那夫人忙完此事，”时闻讨好卖乖道，“可以将时间多分给为夫一些吗？为夫不贪心的，能每日见见夫人也是好的。”

　　妙华下定决心要多陪陪时闻，她自不会拒绝，她郑重道：“如果可以…那我届时天天缠着良人，可别嫌…我烦…”

　　“那为夫是何其有幸。”时闻眼眸灼热赤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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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华朝时闻挥了挥手，独自穿过那层透明无形的结界。

　　“县主，这儿。”鹤生伸脱手，要拉她一把。

　　妙华甫进入就被大风吹得脸疼，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循着声音搭上鹤生的手，“怎么回事？”

　　她虽不懂术法云云，但这么反常……

　　“安应四方，结阵！”鹤生扶稳她，就结下防护阵，他亦有丝忙乱，“半刻前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化灵池境内忽就剧烈颠簸起来，我料想是龙衔珠出了问题……”

　　妙华呛着声，“查出什么了吗？”

　　鹤生声音有些低，“龙衔珠碎了一道裂纹。”

　　妙华微默，这事儿可大可小。

　　“现在能修复吗？”

　　她抬眸看去，外边狂风大作，池水翻腾，草木卷折，重修过的龙首又四裂开来，再次沦为残骸。

　　“能，但来不及了，”鹤生额上生出冷汗，“神尊曾降神谕，在今日子时前……”他神色有些庞大地看向妙华。

　　妙华还来不及多想鹤生为何这样看着她，下一瞬她只觉自己的思绪竟开始杂乱，忽地头痛欲裂，她不由抱头挣扎……

　　鹤生见状，不敢再犹豫，立马封住妙华的所有穴道，“县主，冒犯了。”

　　他不知妙华是否能听清他的话，自顾急声道：“县主曾吸收过一团黑气，这团黑气乃极邪之物，本被镇于化灵池下，受有极纯之力的龙衔珠压制，二者紧密相连，相互制衡。”

　　“这黑气能吸食他人贪欲恶念壮大自己的力量，县主将其吸收后，它便依附于县主的欲念为生，而此时，竟已有力量反噬龙衔珠……若任其如此，化灵池天印或将很快就会大破……”

　　妙华现下只有眼珠、嘴巴能动，鹤生的话语断断续续进入她的耳中，她在一阵挣扎后，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绪，也有些明白过来鹤生所想表达的意思。

　　她心神大动，试图将识海中那团黑气逼出，可她又有些不舍。

　　人的贪欲总是没有穷尽，愈是顺遂，愈是获得的多，就愈是期望获得更多。

　　进而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获得不行，否则，心不甘，情不愿。

　　妙华曾觉得时闻心中有过她就好，可自重逢后，这不足一月的时日，他们已从不行说的故人结为最亲密的伉俪。

　　太过顺遂，她的贪欲在不停膨胀。

　　而她却在那黑气的刻意迷惑下，丝毫未曾发现，并放任自己不停深深陷入这无尽的欲海。

　　她现在执迷于活下去，活得久一点，何尝就不是内心贪欲最赤裸的表达。

　　“县主仅以血供养化灵池可能已经不足以……”鹤生面露不忍和愧疚，“不足以修复化灵池天印了…可六道失衡的价钱，太大了…”

　　“县主姐姐…”鹤生双眸猩红，隐有泪光，他将剑指向妙华，难掩悲痛道，“对不住了。”

　　妙华定定看着那剑刃，带着对时闻深深的歉意，她心道，自己只能违约了。

　　一切有因有果，或许这就是天命，这就是她要为自己曾种下的恶因获得的恶报，她注定数丧今日……

　　既免不了一死，她又何须让别人背负这杀孽，“我愿意命祭。”她道，“我自己动手。”

　　鹤生愣了一下，才哆嗦着手放下了剑，“县主，我…”

　　“我知道，你只是公务公办，谈不上对差池得住我，你能坚持公允正义…冷少主没选错人。”她神色黯淡，“帮我解开穴道吧。”

　　——“若神尊许我重立天契，不外薄命，有何不愿？”

　　妙华耳畔响起这么句声音，这话是她自己说的，她不知自己所求的“重立天契”为何，但她觉得自己本就该是为此支付生命的，在某个刹那，她甚至觉得支付生命反而是她能蒙受的价钱里最小的。

　　她取出袖中的匕首决绝刺向自己，可是，匕首刺入心脏，她却连丝毫痛觉都没有，她拔出匕首，只见自己竟毫发无伤。

　　鹤生亦是看得有些瞠目结舌。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妙华不信邪，更狠地捅了自己好几刀。

　　没事！

　　照旧没事！！

　　她心中冒出一个令她冷汗直冒，满身寒颤的推测。

　　不要！

　　千万不要与时闻有关！！

　　不待鹤生阻拦，她不要命地冲出结界。

　　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时闻，你千万不要有事！！

　　“县主——”鹤生必须在此顶着阵，没法跟出去，他只能喊道，“县主你要去哪？”

　　妙华出了结界，瞧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松了口气，还好，没事就好。

　　她来不及喘息，疯跑着去抱住那人，紧贴着那人的后背，切切实实的触感，让她不安的心有所栖息。

　　“你没事就好…”她哑着嗓子道。

　　时闻背对着她，握上妙华环在他腰间的手，异常冰凉的触感自妙华手背散开，妙华感受手心一阵黏糊…！

　　她惊颤不已，犹如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

　　时闻将她乱摸的手握得紧了些，止住了她的行动。

　　在妙华未注意的时候，她体内那团壮大了许多的黑气悉数被时闻传入自己的身上。

　　时闻声音很轻，如鸿羽落于砂石上，空寂虚无，“为夫没事。”

　　“那良人让我看看…”妙华泣声道，她不希望是她想的那样，她不要时闻为她做任何傻事。

　　时闻依旧背对着她，“夫人，有一事，为夫早该同你坦白。”

　　“嗯，你说，我都听着，什么都没关系，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妙华微有些激动。

　　“可为夫没法不在乎，先妣离世前曾对冼鲛族人同锦都人的子女许下过咒怨。凡其所爱，若相结合，皆不得善终；凡其己身，岁不长寿，命途多舛。为夫生来不祥，是为夫执意贪恋夫人，平白为夫人带来无妄的灾厄。”

　　妙华也不再瞒，她坦白道：“可我在四岁那年就被人下毒了，我认识你时已经七岁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与所谓的咒怨绝无半点关连，你不要多想，没有你，我早就不在了…你从未给我带来过任何灾厄…若世上真的有守护神，那我的守护神一定是你！我可以死，但我不要你替我。”

　　“夫人，为夫太弱了，从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个小人而已，”时闻声音愈发轻了，身形也变得单薄，就如指间流沙云中轻烟，妙华愈觉察得没有真切感，“为夫私自用禁术将我们的命数连在了一起，我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再离开。”

　　他徐徐化为幻影消散，直至虚无，不留痕迹，“下辈子为夫会早点找到夫人的。”

　　“不——不——要——！”妙华失力跪倒在地，地上是一片未干的血迹——是时闻的血。

　　是时，化灵池天印彻底修复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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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生抽身世来寻人时，只见她跪坐在血泊中，长发凌乱，满面悲痛，恍若失了魂般。

　　他想告诉县主姐姐天印修复完全的好消息，可这究竟是支付了怎样的价钱，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妙华跪坐良久，他就守了良久，期间他未尝没试过劝人，可无论他说什么，眼前人都恍若未闻。

　　他只好设下禁制后，去请来了左相。

　　至于厥后左相同县主姐姐说了什么，才终于说服县主姐姐回去，他亦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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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铄黑市最终归为迟家接管，一切又归于平常。

　　少主再未回来……但消失已久的冷阁主却在三个月后又重现于佹阁，还将佹阁大改了一番，鹤生去看时，险些有些认不出了。

　　听说北无妄海又有新领主即位，其生辰寿宴还给他送了请帖，鹤生不敢怠慢便携着厚礼代表无铄黑市去庆贺。

　　在席间，鹤生却瞧见了容貌极似锦都失踪已久的黎华县主，自上次一别他再未见过的县主姐姐，问过旁人，才知她现在已是北无妄海的监国。

　　而那在位只有短短三载与县主姐姐结为连理的彴领主，在三个月前已然仙逝了。

　　他饮了杯酒，似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