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长相守（下）

　　又是年关。

　　妙华一不愿重回那有着她无数痛苦回忆的旧府，二不愿搬去崇辉所修的城主府，三不想赶在这多事之年劳民伤财再修一座城主府邸，便只是将落脚的宅子扩建了下，作为临时的住处。

　　但这临时的宅子地儿小，除了作为城主的栖居之所外，并不作他用，故而平日上朝仍是在崇辉所修的城主府进行。

　　于是在锦都宁安街破晓时分，常可见到城主的马车后随着数十驾官员马车的景象——君臣同路上朝这也算得九零大陆唯一份的了。

　　朝中官员起初就新修城主府一事谏言争执过多次，厥后君臣各退一步，新修城主府之事年后再议，现在年则暂且如此。

　　黎民们知道后无不赞颂新城主，朝中官员另有异议也不敢再提。

　　正当年节，宫宴便选在崇辉所修的城主府后院举办。

　　丝竹声声里，妍丽醒目的舞姬们舞姿婀娜，款款起舞。

　　琼浆玉液，其中推杯换盏。

　　酒令唱和，好不热闹。

　　妙华敬完荀老后，又满上一斟薄酒敬予温寰，她纤手轻握向温寰举道：“这一杯我要敬予左相，爱卿，这一年你可是劳苦功高了。”

　　“城主抬爱。”温寰浅笑着饮下一盏，烈酒入喉，宽袖后他轻咳了几声，自若地以绢帕擦拭后，淡然收起带血的绢帕，面上丝绝不见异色。

　　妙华说完后，不乏一些官员接腔。

　　“左相大人勤勉为民，是我锦都之福啊。”

　　“是啊是啊……”

　　“左相大人是我等之楷模，下官斗胆敬大人一杯。”

　　温寰咳声很轻，宴席上又声音嘈杂，妙华并未听见，但她瞧着温寰难掩的病态，终不忍心再让他多饮，便替他拦下了后面的敬酒。

　　“司副使，左相大人可是有名的不胜酒力，我也就敢请他一杯，你啊，可别再劝他的酒，这杯呢，本城主替他接了，若另有人再劝左相的酒，”她顿了下，看向众人笑道，“谁给灌醉的谁给我卖力啊。”

　　“哈哈哈，下官不敢，这杯下官自罚、自罚。”司副使饮下杯中的酒，回道。

　　妙华跟了这杯，“那哪成，司副使这杯我接了。”也不算落了司副使的脸面。

　　敬完温寰，妙华亦不敢疏忽武将这边，带笑又依次敬了靳上将军和神武营的四位副将。她的酒量同样很差，于是索性耍了点小智慧，饮的是极不醉人的蜜酒。

　　但多杯饮下来，她终是不察间半醉，自也注意不到温寰那始终落在她身上的温柔目光。

　　酒过三巡，筵席间可说的话愈是往痛快酣畅了谈。

　　而宫宴上所谈之事，总是绕不开亲事。

　　妙华尚迷迷瞪瞪着，就有一束着发冠的绿衣女子起身请道：“值此佳节，卑职斗胆，请……”

　　“请城主为卑职和柳郎中赐婚。”

　　“请城主为微臣和周长史赐婚。”险些同时，绿衣女子的话未落下，就有一清瘦的绿衣男子起身请道。

　　筵席上马上越发热闹，见过请赐婚的，没见过这么一同请的。

　　“噗……”妙华带笑看着二人，她都有印象的。柳生考入奉曜学府后，写过不少好的策论，多事之年，需用人之处多，她也乐得提拔一些有才干的，柳生赫然在列。

　　而周长史嘛，她瞥了眼一脸笑意的周参将，这是周参将厚爱的独女，常年待在军营，小有战绩。

　　这二人能相互看上，也是缘分，她乐得促成这桩美事，“好一对璧人，既是两情相悦，就赐你们择日结婚。另赏金百两，算我的随礼。”

　　“谢城主！”

　　妙华又喝了口小酒，忽想起要为左相牵红线的事，她不动声色看着筵席上的各色美人，随口应着荀老、礼部赖尚书的话。

　　“城主看，是否也该考虑下……选夫一事？”

　　“嗯？嗯……”

　　“那老臣年后便着手准备，初七日子不错，适合放榜，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嗯……”

　　“诶，好。”赖尚书松了口气，心道今夜的城主真是好说话多了。

　　“那城主都有哪些要求，他日说与或写下交给臣等……”

　　“嗯？什么要求？”妙华恰好瞥到左相离席，不由思绪收回。

　　赖尚书平和道：“选夫的要求，城主看何时方便详谈？”

　　“啊……这个嘛……”妙华又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还得好好想想。”

　　“这是得慎重，”赖尚书认同道，“城主慢慢想，臣随时等城主传召。”

　　“额……”妙华喝了口酒压惊，“劳赖老费心了。”

　　“诶，臣应该的。”

　　过了快一刻，左相还没回席。

　　妙华有些担忧，佯装身子不适，将筵席交由荀老主持，就去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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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嗷呜~”狼崽跑出寝居在府中晃悠，却嗅到了自家主子的气息，在一处幽静假山后，果遇上了自家主子，兴奋地正要嚎叫，引起自家主子的注意。

　　“嘘—”妙华听见熟悉的嚎叫声，暗道，完犊子了，肯定被发现了，蹲下身来堵住狼崽的嘴，比手势道。

　　正想探首看看湖心亭上人，却只看见空荡荡的亭子。

　　人呢？

　　身侧的狼崽摇着首，毛茸茸的尾巴刮着她的手臂，“别闹。”妙华回首道，却正正好对上气定神闲、凤眸带笑看着她的左相。

　　“咳咳……”被就地抓包的妙华，不争气地脸红了，若回到半刻前，她绝不会藏在这，而是坦然地走已往，这会儿子真是说不清了。

　　她真的想捶捶自己的脑瓜，是怎么想的，会觉得修道的左相发现不了自己……

　　温寰只是淡淡道，“地上凉。”朝妙华伸脱手。

　　妙华搭着他的手站起身来，恶狠狠瞪了狼崽一眼，狼崽委屈巴巴的，小声“嗷呜”。

　　温寰并未问妙华为何会泛起在此处，仅是妙华泛起在这里，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他面上不显，但已满心欢喜。

　　“我不喜欢人多，这儿透气。”妙华做贼心虚增补道，左右顾看，抓着怀中狼崽的小腿揉捏，随温寰坐在这燃着暖炉铺着毛毡的湖心亭木椅上。

　　“臣也不喜欢人多。”温寰浅笑应着，面色白皙得太过，唇瓣显得越发红润，如染了血般。

　　明明朱唇明眸，身姿修挺，可妙华仍是觉得他一身病态。

　　“听说修道之人都市很长寿，”她尽可能无所谓地，装作绝不经意般道，“你也会对吧？”话语间有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温寰并未立刻回覆她。

　　妙华垂着首，在这短暂的缄默沉静中，一股空落落的孤寂感涌上心头，她难掩自己的小心思，继续道：“你会走吗？”

　　温寰深深看着她，温声道：“走哪去？”

　　“走……走……”妙华感受脑子有些乱，她说不出来，可她就是觉得眼前人只要想就可以马上离她而去。

　　“我不知道……”她低冷静声音，看着左相右眼睑下的朱红泪痣，“再陪我、就陪我两年好吗？”

　　妙华的请求很自私，她不想成为被留下来的那一个，不想再受生别之痛，可对于被她留下来的人来说，又何其残忍。

　　被她留下来的人，何尝不是要眼见她的离去，受死别之苦。

　　她心知这请求很自私，可她好怕，好怕只剩下她自己熬过这痛远胜于甜的日子。

　　她如被兽夹困住的小兽，请求猎人帮自己解开兽夹，她想逃生，可猎人也想用它卖钱谋生，这是场不算公正的零和博弈，看似决定权在于猎人，但本处于劣势只能引颈受戮的小兽却可因为猎人的心软而逃出生天，尽管这种情况很少泛起，但不代表不会泛起。

　　温寰轻轻摸了摸妙华的头，温声抚慰，“只要你想，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他未自称为臣，而是“我”。

　　“真的吗？！约好了，拉钩！”妙华破涕为笑，弯着小拇指凑到温寰手前。

　　温寰浅笑地应了下来，亦配合着她拉钩盖章。

　　兰花和梨花的清香交织，子时已到，烟花覆满锦都的夜晚，爆竹声噼噼啪啪，热热闹闹地庆贺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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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你好狠的心……”绛沄口吐鲜血，恼恨道。

　　王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冷声道：“国师设计欺杀先王时，应已想到今日的下场。”

　　“呵……是我看错了，”绛沄怨毒地看着他，“亏我以为你和你母亲会有所差异，呵，这卸磨杀驴的秉性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休要乱说！”贴身服侍先王多年的傒覃姑姑在一旁听得气愤不已，“明明是你欺骗先王在先，做的那些腌臜事，害得先王永失所爱，不仅如此，还妄图取而代之，旧怨新仇，让人如何容得下你？！先王给过你时机，可你除了变本加厉，何曾悔悟过？！”

　　“先王那么信任你，而你却欺她害她，甚至要了她的命！！”

　　“绛沄，没有心的——”

　　“是你！”傒覃姑姑咬牙切齿道。

　　绛沄听完却没有半点愧疚之意，她早就成为权力的傀儡，她早已因嫉妒面目全非。

　　“哈哈哈啊哈哈哈，那又如何？！是你们自己傻！！谁叫你们蠢，随便捧出颗心相信旁人呢？！活该、活该你们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发狂般地叫嚣着，诅咒着，“你们就该在这至尊之位上做个孤苦伶仃！！”

　　“带下去。”王不愿再听，除却毒诅，她并不会交接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哈哈呵呵呵，我没有输！！我没有输！！！我没有获得我想要的，你们也没有……哈哈啊哈哈……”尖锐的女声徐徐消失在殿上。

　　“君上，老臣昏聩，识人不清，今请告老回籍……”老者内疚道。

　　“阁老以为，孤毫无容人之量？”高座上的王睥睨着殿下众人，“阁老历经三朝，为尊为才，非有大过，理当善待，”他轻顿了下，“阁老身体康健为重，归家静养三月，再为我域尽忠，如何？”

　　“是、是，谢君上膏泽……”老者噙着浊泪俯首谢恩。

　　“新年已至，敬我域千秋万载，繁盛荣昌！”王举杯对殿下众臣子道。

　　“千秋万载，繁盛荣昌！！”

　　“千秋万载，繁盛荣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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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年关，可惜今岁不见故人，空享荣华寥寂，千般滋味，不抵一个思悲。

　　但望长相守，岁岁伴卿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