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女神是我的胃
深夜里,四轮马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
这是一辆没有顶棚的马车,年迈的车夫坐在最前面,他身边的杆子上挂着一盏大号煤油灯,煤油灯的光通过灯罩内特制的反射镜面,汇聚在一起照路的前方,随着马车的发抖,形成一片不停晃动的光斑。
车夫身后的露天车厢中堆满今天从撞击现场清理出来的尸体。
他要趁着黑夜将这些尸体运到公共墓园。
尸体会在墓园的冰窖中存放一段时间,至于为什么不立刻焚烧下葬,车夫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必须赶在天亮之前把尸体送已往——没人想在半天看到一车尸体招摇过市。
马车左侧的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子猛地颠了一下,车夫和车内的尸体一起弹了起来,又重重落回去。
车夫低声骂道:“我就不应贪心接这趟活,再这样颠下去,回到城里车上要么就不止我一小我私家,要么车上一小我私家都没有!”
可怜的车夫并不知道,他猜对了。
仰躺在尸体堆顶层的约格·罗平——方未——因为这次颠簸,从昏厥中惊醒过来,或者换一种说法:仰躺在尸体堆顶层,被拦腰砍断而死的约格·罗平死而复生。
这个死人瞪大眼睛,看着正上方玄色的天空,以及视野两旁不停退却的玄色的树枝。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部,手指顺着腹肌线条划向鼠蹊部,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皮肤和肌肉是连续不停连接在一起的。
我不是被砍断了吗?伤口呢?伤口怎么又没了?
罗平眉头紧皱,嘴巴却笑得咧开一道扭曲的弧度来:“穿越之后我酿成不死之身了照旧怎么着?”
“并非——不死之身。”
一个缺乏情感的年轻女性声音突然在罗平耳边响起,就像滴落在冰泉中的雨滴般,忍不住让人侧耳倾听,也忍不住打个寒颤。
罗平顺着声音的偏向看去,借助阴暗的月光以及从煤油灯中露出来的光,他看到的是一条苍白的胳膊,胳膊上的伤口中散发着糜烂的臭味和血腥味。
“不用找,你看不到我。”
罗平尽可能压低嗓音问道:“你是谁?”
“凭据你们人类的看法,我,或许可以称之为,神。”
“神......”罗平立刻联想到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是你——您救了我吗?”
“是。”
“谢谢。”
随后就是一段长时间的缄默沉静,神再也没有回应。
罗平回忆生前的经验,发现自己对神,或者相关看法的为数不多关联就是“我的天啊”、“我滴个神呀”之类的叹息词,或者临时抱佛脚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该怎么跟神套近乎,让她帮人帮到底,把自己送回到原来的世界中?罗平思索起来。
“人类,你,有名字吗?”
罗平收回思绪,专心应答:“有,我叫——约格·罗平。”
“约格·罗平。”神又缄默沉静了几秒钟,接着说道,“你,想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吗?”
这问题让罗平想起在地球的那段时光。
车姬喜欢追剧,每当罗平走进她的维修间时,粘着黄褐色油污的平板电脑支在事情台一角,里面一定播放着视频网站的电视剧,耳闻目染久了,罗平也知道点儿所谓“穿越”的门道。
穿越总得有个外挂,女神大人这句话就是给自己送外挂的。而且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资本。
想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吗?
这句话在此时现在甜美得宛若女友主动广告。
“想。”罗平绝不犹豫地回覆,随后觉得这时候加一句台词比力应景。
“但是,神啊,价钱是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这句回应十分的生搬硬套,女神隔了十几秒才用那古井无波的声音回覆道:“供奉我。”
供奉——罗平想到的是饭馆里摆的财神爷,以及财神爷前供的元宝蜡烛香,就是不知道异世界的神灵喜不喜煌_香的味道。
“请问我该如何供奉......您?”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女神原本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声音,透出些许的不耐烦,“将你的身体......作为我进行供奉即可。”
“呃——您的意思具体是指?”
“先去增补能量,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摄入足够的食物。”
罗平名顿开:“将我的身体当做您进行供奉,就是说照顾好我自己,就即是供奉了您?”
“虽然有些偏差,但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罗平眼睛滴溜溜地转,心里有了盘算:“那么,女神大人,请允许我再问您一个问题。”
“问吧。”
“我临死前看到的那朵五彩祥云,是您吗?”
女神再次缄默沉静,几秒钟后才回覆道:“你可以这样认为。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您的解答。”
之后,女神再也没有回应,马车车轮碾压泥土的轧轧声回到罗平的耳朵里,他看着漫天星光,黑暗捏紧拳头。
那个“女神”就在我的身体里!
对于被信息爆炸轰炸过的地球人而言,这是一个带有经验主义色彩的推论——五彩祥云是从卵泡里出来的,卵泡与那只螃蟹虫子出自同源,虫族嘛,想想《异形》,想想《星际争霸》,想想《星河战队》,它们最擅长的不就是寄生?
不外罗平也知道自己的推论有问题,因为这推论无法解释他为何死而复生。
虽然,他没有把两次死而复生放在一起考虑,究竟因死亡穿越到异世界后复生这件事,终归能够在文学或者影视作品上找到点儿“解释”。
也可以这样思考,无论寄生在自己体内的这位是否能够称之为“神”,至少它(她?)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只要小心伺候小心提防,说不定会成为自己在异世界站稳脚跟的助力。
在假设中继续思考,罗平很快就得出女神要求自己吃饱饭原因。
寄生在自己体内的女神也需要摄入营养,就像肚子里的蛔虫。
嗯,说不定可以把“就像”两个字去了。
就在罗平与女神斗智斗勇的时候,马车车轮下的门路由凹凸不平的泥土路,酿成较为平坦的石板路,低矮的修建也随着门路的延伸,如同被风刮起的浪花,耸立在马车周围。
光线,也因为马车驶入市区而徐徐增多,罗平不需要抬头,在聚集的尸体上侧头就能看到路边越发高耸一些的路灯,路灯散发着类似节能灯般的苍白色辉煌,给周围低矮的修建镀上如同尸体般的死灰色彩。
恰似这座都市已经死了。
罗平甩甩头,把这种感性认知抛到脑后。
搭便车进入都市之后,再随着车子一起到墓园之类的地方,势必会被人发现自己未死的事实,到时候麻烦事肯定不少。
所以罗平准备找时机跳车逃走。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难题:首先他需要一个不会引起车夫主意的好时机,马蹄与车轮的噪音是很好的掩护,不快的车速是跳车的良好条件,这个问题解决难度不大。
接着是另外一个问题,罗平需要一条裤子。
是的,现在的约格·罗平没穿裤子,两条腿光洁溜溜地搭在一具尸体的脑门儿上,隐耸诳位与尸体嘴巴之间的距离惹人遐想。
或许他是穿越历史上第一个在穿越第一天,丢了裤子的穿越者。
罗平想到自己没穿裤子就很别扭,收尸就收尸,怎么还带扒人裤子的?照旧说收拾人XP奇特?
收尸车也是车!
接着他想起来,他穿越的时候穿的是原主的背带裤,之后与螃蟹虫子战斗,螃蟹虫子一铡刀把他拦腰截断,顺带手的也砍断了他的裤子。
借由“女神大人”的力量复生,裤子却没像他的身体一样恢回复状,就那样耷拉在脚腕上,不知道是搬运尸体的人觉得碍事扯掉了,照旧万有引力的开玩笑,横竖罗平没裤子穿了,但值得庆幸的也有两件事。
一件事是他新身体的中腿尺寸,跟他原来身体的那条不分伯仲,可喜可贺;另一件事是没有人对他的下半身做什么,菊花依旧保持着娇艳欲滴的弹性。
罗平没措施在尸体堆里翻箱倒柜地找裤子穿,这容易引起车夫的注意和误会——好比说死而复生的要领是死后不穿裤子什么的。所以,死马看成活马医,罗平小声祈求近在咫尺的女神大人。
“女神大人。”罗平转转眼珠子,不正经地做谦卑状,“您卑微的信徒约格·罗平祈求您目光的注视。”
他黑暗说服自己,这叫大丈夫能伸能屈,再说,跟自己的肠子谈条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其他人也简直看不见。
“罗平,人类喜欢这样说话吗?”女神大人平淡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离奇的意味,“你有什么事?”
罗平硬着头皮继续说:“呃——请——呃——请您赏赐我一条裤子。”
女神大人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应罗平。
痛,肚子痛得要命!
罗平的胃像灌了两斤52度的茅台,同时塞满了自助餐战利品,接着又扔进去个三公斤的秤砣,整个胃袋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的节奏做布朗运动,撞击着周围的内脏。
胃里面装满了工具,可吐又吐不出来,泄又泄不出去,以胃袋为中心,整个腹腔都处于八级地震陪同火山发作泥石流等多种地质灾害的红色警报中。
罗平抱着突突乱跳的肚子差点儿没惨叫出来,咬牙坚持了几秒钟后,这阵突如其来的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少能确定女神大人就在我肚子里。
罗平苦笑着想。
也能确定她有随时取我性命的能力。
“请女神饶恕我的罪过。”
裤子的事放在一边,罗平从尸体堆中坐起来,扭头看向车夫,车夫弯腰低头打着瞌睡,看样子这条路他和他的马走惯了,老马识途,基础不用控制。
没有比这时更好的时机,罗平扶着一条支棱起来的大腿,以半蹲的姿势慢慢往车厢边缘爬。
或者说是以半裸的姿态,从尸体堆中,用半蹲的姿势缓慢爬过。
就像复仇的鬼从地狱爬向人间。
罗平蹲在车厢边缘一角,双手紧紧抓住车厢和车底,他屏息凝神,全身力量集中在手掌、双臂与腰部,上半身肌肉全功率运转,支撑起全身重量,双腿双脚离开车厢并徐徐伸直。
全身的肌肉突突乱跳。
这将男性力量与阳刚美感体现得淋漓尽致的行动,很不幸地泛起在堆满尸体的车厢里,演出者还光着腚,整幅画面简直比将辣椒水和洋葱丁塞进眼珠子里还辣眼睛。
就连女神大人都惊呼道:“罗平,你真给人类丢脸。”
罗平老脸一红,不禁脱口而出:“女神大人,我只是趁着跳车的时机测试——”
“罗平,测试什么?”
罗平打了个冷颤,连忙换一套说辞:“测试被您复生的身体性能,是否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他差点说出“乘隙测试新身体的力量”,虽然这句话中的“新身体”也能勉强理解成“复生后的身体”,但穿越时罗平在异世界中的最大底牌,他不允许泛起任何泄密的破绽。
“罗平,原来如此。复生你的时候检查过你的身体了,你的身体经过长年累月的锻炼,拥有很是不错的体能,就这样继续保持下去吧。”
“像供奉您一样供奉我的身体?”
“罗平,是的。”
罗平犯嘀咕:女神大人跟我说话的时候,似乎喜畛刳每句话的开头加我的名字?是种族习惯照旧小我私家口癖?
摇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抛到一边,跳车呢,严肃点儿。
下半身离地的罗平,缓慢落下双腿,首先落下的是右脚,右脚狠狠地踩在地面上,随后马上弹起,紧接着是左脚踏地,然后又是右脚,这样左右脚轮替着踩在地面上,随着马车跑起来。
当他的双腿奔跑起来适应车速,与马车保持匀速运动的时候,紧抓着车厢的双手立刻放开。踉跄两步,罗平停下来半跪在地上,微微喘息,目送运载尸体的马车离去。
接下来,我得找个地方偷条裤子了。
罗平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