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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故事之文明的细胞

第二章 彦虎

小镇故事之文明的细胞 陶荃 3578 2020-12-14 19:32:58

  三年前,彦虎12岁。

  三年后,彦虎依旧12岁。

  至少能证明彦虎年龄的学籍档案、户口本上都是如此。彦虎的初中上了六年,前三年他叫彦龙,后三年他叫彦虎,年龄都从12岁到14岁。

  偶尔会有老师问彦虎:“你认识彦龙吗?”

  “是我哥。”回覆的时候彦虎一般都不抬头。

  “双胞胎?”

  “不是,他大三岁。”

  “啧啧,奇了怪了,简直就是一小我私家。”

  老师多数不行思议的撇着嘴,摇着头走开。

  如果把彦虎的户口本往前翻一页,上面写着彦龙,比彦虎早三年出生。彦龙是彦虎的亲哥哥,但他两长的一点都不像。

  彦虎说出这些的时候是我们初三结业的夏天,我是唯一知道此事的同学。

  彦虎家在鲁家庄,全村只有十几户人,也都姓鲁,人口从未凌驾一百。鲁家庄人祖籍陕西延安府,崇祯年间是当地的大财主。为了躲避闯王李自成起义军的兵灾,防止全家淹没,老财主让一脉儿子带上财物子女西逃,最后进入小镇定居在了现在的鲁家庄。当年那里是荒山,不会有官府核办人丁钱粮。

  现在的鲁家庄就是这户人的子女,全庄照旧一各人子,和陕西延安的鲁家依旧有来往。

  鲁家庄所处的山头在小镇另有一种叫法,深山老林,属于秦岭原始森林边缘。解放前后有老虎出没,现在最多的是野兔野鸡,偶尔有野猪、鹿、狼、熊。鲁家庄至今另有老人能通过粪便和脚印分辨出动物类型。

  上世纪80年代,一名做事常去鲁家庄一带狩猎,最后被熊撕成了碎片,被狼啃光了骨头。鲁家庄的人无意中发现了血迹、破衣、鞋子、长管猎枪,发现时做事的半截小腿还连着撕烂的裤子挂在树枝上。据一位在供销社上班,卖力肉类销售的师傅说,那个做事曾问过他熊掌怎么做好吃,而且至少扛回来过两张小熊皮和八只熊掌。

  显然做事发现了熊窝。

  彦虎第一次上初中时叫彦龙,那几年同村没有一起上中学的孩子,12岁的彦龙也没有找邻村的孩子搭帮,一小我私家在小镇租房住。

  他并不畏惧独自居住,至少睡觉时不再需要武器。晚上在鲁家庄是要随身备一把砍柴刀或梭镖的,因为狼会半夜时不时从门槛下扒个洞窜进屋子找吃的。

  由于彦龙一小我私家住,偶尔就有回不去家的通校生找他借宿。

  厥后借宿逐渐从偶尔酿成了隔三差五,人员不光有通校生,另有一些社会青年。小镇人把初中结业不再上学,胳膊上并排纹着两条龙中间插把剑,或简朴纹一个忍字烫几个烟头的人叫社会青年,也叫混社会的。

  小青年刚挤在一起都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那时候也没有网吧,KTV等娱乐场,最方便的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是扑克牌。

  有了扑克牌,就可以赢钱。

  刚开始属于纯娱乐,险些都是毛票,慢慢泛起了1元、2元,再到5元、10元,最后泛起了整卷钞票。10元面额的用橡皮筋扎成卷,一卷100。那年,刚出锅的热馒头1元4个,一袋榨菜2毛,7毛钱可以吃一顿热乎的早餐。

  一卷卷的钱来自社会青年。

  社会青年经常晚上聚在彦龙的出租屋玩耍。有人赢兴奋了就给彦龙扔已往几张散票,有人输大发了也给彦龙扔已往几张散票,说是借他的宝地发达。彦龙说输的比赢的扔钱多,最多的时候被扔过一卷钞票。

  刚开始彦龙不吸烟,不赌钱,把别人给的赏钱都揣起来围在旁边看,看困了就找个位置睡觉。

  他也很快就不自己做饭吃了,早上在街边吃热包子,现炸的油饼。中午晚上吃牛肉面,或者去麻子餐馆吃碗炒面。

  彦龙开始变得有钱,最多的时候攒到了500元,他想再攒攒给家里买台彩电。有一次课上班主任说快结婚了,但没有钱。因为班主任刚买了一套100平的新楼房,花了一万多,买了台彩电,花了快一千,这是他事情四年的所有积贮。其时刚结业分配到学校的老师人为是一个月五六百。

  在同学普遍连1元零花钱都没有的时候,拥有500元巨款的彦龙很快就失去了身价,一如今天富豪排行榜上的首富跌落速度。

  他先学会了吸烟,后又学会了玩牌。

  有个社会青年输光了就去偷。别人家没人才叫偷,有人就叫抢,抢不外亮刀子捅叫行凶伤人。于是,小镇泛起了一例由偷窃引发的抢劫行凶伤人案。

  派出所出动了全部警力,所长指挥3名警员不到24小时就全案侦破,并抓获了所有相关人等。

  派出所没有关押室,所有社会青年每人抱着一颗梧桐树拷在大院。彦龙没有戴手铐,面壁站在所长室的门口。不戴仅仅是因为手铐被社会青年用光了。

  彦龙是被重复审问了很久才明白,原来一直说的窝点是指他的出租屋。

  据说,彦龙是被两个彪形大汉从教室的座位上提溜出去的。历程中他尿了裤子,因为上一节老师拖堂,他没时间去上茅厕。我却并不信,坚信他是吓怕了。

  彦龙被提溜出去时,教师门外站着他的班主任、主任、副校长、校长。彦龙说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一节初二地理课,黑板中间写着大大的“温差”。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彦龙重新回到了教室,门外站着他的班主任、主任、副校长、校长,他们去派出所领回的彦龙。人群的背后还站着一小我私家,他的父亲。

  我记得其时一个劲问彦龙在派出所挨打没有,而他却和我一直说的是那天的午饭。彦龙的父亲请班主任、主任、副校长、校长在他常去的麻子餐馆吃炒菜,彦龙自己坐一桌吃炒面。他头一次觉得麻子给的炒面真多,怎么也吃不完,味道也比平时好,居然另有肉。

  活该的麻子!

  彦龙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是:“父亲太能说了,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父亲说那么多话。”

  厥后彦龙的父亲把租的屋子退了,让彦龙和鲁家庄四周乡村的两个住校生同住了一间房。这是一间和房东处于同一院落的厢房,房东一家也生活在院子,闲杂人等不行能进来留宿。

  很快,学校要求住校生和小镇四周的通校生上晚自习,从19:00到21:00,这个制度一直保持到现在。

  21点下自习的时候,住在学校宿舍的一些年轻男老师会在小镇的几条大路上巡逻。听说小镇的社会青年曾在晚上遭到一些年轻老师的毒打,尤其台球厅,另有“见一次打一次的”恐吓话语。

  社会青年没几天就从小镇消失不见了,似乎就像一个屁,只要被放了就未曾存在。

  彦龙的结果一直垫底,直到15岁初中结业。

  我上月朔时已经长到1.65米,150斤,坐教室最后一排。我的同桌叫彦虎,和我差不多高,但只有120斤。

  初中三年,我的结果经常数二数三,只考过一次第一。彦虎的结果差不多一直前五,没有考过第一。

  中考前几天,学校包车带我们去临镇的龙泉镇中学踩点。小镇初中不是考点,到现在周围几个乡镇的考生也是去龙泉镇加入中考。

  在车上彦虎问我报什么志愿。其时中考也要报志愿。

  我说二中吧。二中是本县最好的高中,其次八中、九中、七中。

  彦虎说他只能上师专,如果考的上,还只能是三年的师专。

  师专是本市的一所学院。三年的师专结业后是中专文凭,一般能分配到偏远乡村的小学当教师。如果上五年,结业后就是大专文凭,可以分配到初中,但得有关系。无论小学照旧初中,都是公办教师,拿有体例的人为。

  2000年前后,小镇周围的一些村小还存在民办教师,尤其某些偏远山区的村小,民办教师的数量是凌驾公办教师的。因为实在太苦,没人愿意去。公办教师一个月拿1000的时候,民办教师人为不凌驾200,而且没有退休待遇。

  这或许是其时师专的报考分数比二中高的缘故,结业了能早点挣钱。

  彦虎还让我买一张垫板,因为龙泉镇中学的桌子太烂,坑坑洼洼,很容易把试卷戳破。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笑眯眯的告诉我他考过。我其时并不信,但最后照旧买了一张,因为所有学生都买了垫板。

  考完后出结果放榜的几天彦虎住在我家。他来的时候还提着两只锦鸡,一种羽毛特别漂亮的野鸡。

  中考我考了654,彦虎631,都能排进全校靠前段位。当年二中的录取线604,师专的录取线634。

  问起计划的时候,彦虎没有说话,始终缄默沉静。我劝他和我一起去上高中,他摇着头说上了也考不上大学,况且家里不行能肩负得起上大学的用度。

  三年前,彦龙初中结业的那个夏天,他的弟弟彦虎小学结业。收完麦子弟弟彦虎就和同村的叔叔去了延安,在宗亲跟前学习汽车维修技术。

  当年9月月朔开学报名,彦龙在学籍档案上把名字写成了彦虎,出生年月一栏写了弟弟的出生年月。成为我的同桌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叫彦虎,龙虎的虎”。

  大三那年暑假BJ奥运会,京津地域如果不是大学生志愿者一律禁绝在学校停留,我就回了小镇。一个特别热的午后,我在街上碰到了彦虎,或者说是彦龙,正坐在卫生院前树荫下的一辆农用三轮车上瞌睡。他说四岁的女儿病了,急性肠胃炎,老婆正陪着在里面输液。已经想不起其时聊了什么,但我记得他问过我还在上学后,我并没有回问他在做什么营生。

  小镇的街市上从小就见惯了和他一样容貌、一样妆扮、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地球修理者,我也知道如他一般的男劳力对鲁家庄的一户人家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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