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隐居
“父皇，煜儿是皇太子，父皇向来教导煜儿要爱民如子。煜儿怎能看着别人身处危险之中而无动于衷呢，换了是任何人，煜儿也会脱手相救的。”
“哼，你就巧言善变辩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孤的皇太子，未来孤的皇位是要传给你的。她是什么身份，你自己搞不清楚吗？为了她，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你置孤于何地，置这满朝的大臣和孤竹国的万千子民于何地？置社稷于何地？孤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皇室不允许这样的妖女存在。”
“父皇，她不是妖女，她心地纯良，天真可爱。中秋佳宴上，那首提倡吏治清明的叶歌就是她所做，父皇曾夸赞她有才气。”
“叶歌是她写的？孤喝的苍梧花酒，也是她酿的吗？”说到这里，孤竹帝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线，但很快便被他掩盖已往了，他接着厉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人无其罪，怀璧其罪。她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你爱上了她。这个错误，已经足够她死千百回了。孤现在就可以杀了她。”
“不要，父皇！”
“她不外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小婢女，身份低贱，她配不上你，更配不上你的舍命支付。”
“父皇！重桐不是低贱的来历不明的丫鬟，她实际上是来自信南山的仙女。之所以待在煜儿的身边，是为了酬金儿臣偶然间对她的救命之恩。”
“哦，她是仙女吗？”孤竹帝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呈给孤喝的梧醉，可是她在醉花小筑酿的？”
孤竹帝的思绪，飞到了醉花小筑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躺在十里苍梧林参天的大树上，手交织于胸前，翘着一只二郎腿，闭着眼睛，无比舒展又气定神闲地放松，只透过五彩缤纷的桃枝，偶尔用眼睛勾勒一遍苍梧花朵的轮廓。
万年来，他惯常如此。赏花、闻香，沉思，或是放空。一整天的日子，就这么已往，任时光在手脚指尖流淌，任花香在口鼻之中悠悠。
那一天，他不经意间瞥见几朵飞翔到天空的苍梧花，被一股浑朴的力量激扬着，似乎在半空中舞蹈。
他连忙翻身，转头往下一瞧。
只见一个妖娆的仙女，正在御使苍梧花树下经年累月积满的花朵，苍梧花纷飞，全部被她的掌风卷起，沿着她掌力的偏向，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个螺旋形不停上升的漩涡，不停流转纷飞着。
这是三千狂花，是万年前她用的功夫。
万年前，她就是用三千狂花来驱动飞花、飞叶、飞剑，另有源源不停的人间愿力。
那个仙女，长得和她实在是太像了。
就在她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万年前和她面劈面的时候。
他如痴如醉，他忍不住了，他真的忍不住了，以至于借着酒劲做出了疯狂的举动。
“是的，父皇！儿臣知道父皇最爱喝的酒，即是梧醉了。重桐善于酿造此酒，味道正宗。前一段时间，儿臣便让她住在醉花小筑专门给父皇酿酒。”
孤竹帝听着孤竹煜的话，他的脸上逐渐涌现出了一抹异样的笑容。
原来那一天，他并不是在做梦。
原来那一天，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怪不得其时，他的心脏会有那种异样疼痛的感受。
那一天，在普慈寺看到雪滴花的时候，他的心脏也是突然泛起一阵疼痛。
是她，八成是她，不错，不会错了。
万年以来，十方之内，能让他的心疼痛的，除了那个她，还能有谁？
那一天，就在他情到深处的时候，她竟然化成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了，独留下他一小我私家，在十里苍梧林里无尽地怅惘。
这一次，他一定要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地来，绝对不能打草惊蛇，免得她再次跑了。
“难得你这么痴情，不愧是我的儿子，也算是遗传了我的优点吧。既然她是仙女的身份，又来自信南山，这样的身世，与我孤竹皇室也勉强算是相配。孤就暂且准了，让她待在你的身边吧。”
“谢父皇，儿臣谢谢不尽！”
“嗯。你献上来的梧醉味道正宗。什么时候你把这个丫鬟，哦，她叫重桐，是不是？什么时候，你把她带过来，见见孤？”
听得孤竹帝此言，孤竹煜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决计不能将重桐带到孤竹帝面前，但是孤竹帝已经开口了，他此时只能暂时应允。
“雪滴花的主人，你找得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禀告父皇，儿臣已经派出金鳞卫日夜搜寻，目前还没有找到。”
“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吧？”
“没有合适的线索。那天成千上万的人去普慈寺领取物资，要查出雪滴花的来历，确实不容易。”
孤竹帝微微点着头。
孤竹煜望着孤竹帝脸上莫测高深的微笑，他明白，父皇明显已经开始不信任他了。
原来以为，他和重桐可以贪恋着时光，日夜相处，再也不离开。
而现在，他必须再次将重桐送走了。
孤竹煜拖着乏力的身子，回到东宫，却要给重桐画像。
重桐抚琴，孤竹煜丹青。
孤竹煜自小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样样一流。
他抬头看看重桐，手中的毛笔轻轻移动，行云流水一般，用白描技法勾勒，不事雕饰，不加陪衬，重桐的情态面貌已经跃然纸上。
“重桐，你过来！”孤竹煜轻轻唤道。
“顺便把你床头那两个半本的《半壶诗集》也带过来。”
孤竹煜《半壶诗集》，挑选了里面的一首诗。
“挽风飞月，云霓逐空。
今夕何夕，与子同舟。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
“殿下，这首诗，是写给我的？”
重桐终于逮到了时机，她小心地向孤竹煜求证。
“对，我的这首诗，就是写给你的。”
重桐恍然间笑了，那笑容像一阵风起，暗香浮动，盛开的花头，密密地摇曳着。
孤竹煜瞬间怔住了，这么甜美的仰望，他却再也不能拥有了，他实在是不宁愿宁可。
“重桐，我想把这首诗题在你的画像上，你来誊录，用上次你写帛书的上古字体写。”
孤竹煜研磨，重桐手书。
“重桐，你为什么会写这种离奇的上古字体？这字体绝不是只有千年，似乎是万年前的字体。”
“重桐也觉得奇怪呢。在神道宗守仓峰的时候，见过频频这种字体，看了几遍，便会了。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字体悦目，写字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就写出来了。”
孤竹煜皱起了眉头。
“重桐，不如你先回信南山上去吧。”孤竹煜幽幽地说。
闻言，重桐脸上的笑容瞬间停滞。
“不，殿下！重桐不想走！重桐想陪着殿下。”
说完这句话，重桐的眼眶中已是溢满了泪水。
孤竹煜抱紧了重桐，将她的额头枕在自己的胸前。
“重桐，你先走。我把手头的事情部署一下，随后，我会去信南山找你。我们一起去隐居，相忘于江湖。”
“殿下，你说的是真的吗？殿下不是又想赶重桐走吧？”
“我能舍得了你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最近你变得如此不自信了，不要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你呀，早就住进我的心里了，以后，无论我去哪里，都市带上你，绝对不会把你落下的。”
孤竹煜宠溺地刮了下重桐的鼻子，终于换来了重桐的破涕一笑。
“明天，就是父皇的万年寿宴了。这可是孤竹国万年一遇的盛典。明天，我肯定早早地就去御花园准备着了，你不要等我回来了。明早，等你这个大懒虫睡醒了，就赶忙回信南山上去吧，在那里乖乖地等着我去找你。”
“嗯。”重桐听话所在了颔首。
是夜，两人相拥而眠。
原来抱着孤竹煜睡觉的感受，这么温暖，这么熟悉。
他轻微的呼吸声，另有他身上香喷喷的味道。
翌日。
重桐正待要走，却看见碧桃从老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重桐，重桐你先别走，皇太子殿下让你亲手把他的九注琴送到皇宫，中午的宴席，殿下要用的。”
重桐将信将疑地说，“碧桃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走的？”
“虽然是皇太子殿下交接的。怎么，你以为我在诓你啊？是不是真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就是送把琴吗，能延长你几多功夫。”
“可是皇太子殿下说过了，叫我天亮便马上离开的。”
“可是，殿下点名要你送呢，我怎敢违抗命令，越俎代庖。”
重桐心中暗想，既然碧桃知道我要走，只能是孤竹煜告诉她的，看来此事应该不假，想必是孤竹煜知她会仙术，速度比凡人快许多，怕延长了孤竹帝万年寿宴的演出，只能把送琴的差事交给她了吧。
只怕孤竹煜此时应该急着要此琴。
无妨，再为孤竹煜办一次差吧。
“那好吧！我去送。”
碧桃嘱咐道，“皇太子殿下说了，一定要你把琴亲手交到他的手上。千万别忘了！”
重桐回到皇太子寝殿，找到孤竹煜的九注琴，唤来一朵祥云，飞去了皇宫的御花园。
待得重桐快到达御花园上空之时，远望去人山人海，她在林子里找了个隐蔽处，徐徐落下。
禁军将宴席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闲杂人等基础进不去。
重桐在禁军的外围找到东宫金麟卫，希望金麟卫给自己引路。
“侍卫年老，皇太子殿下要我把这琴，亲手交给他。”
“你谁啊？”
这位金麟卫年老恰好不认识重桐。
“这是皇太子的近侍，你忘了？”他旁边的一个金麟卫拍拍他的肩膀，使个眼色说，“上次皇太子殿下带着咱们火烧海上生明月，救得就是这位女人。”
“对，没错！就是我。”重桐点颔首。
“哦，对，想起来了，你看我这狗记性，女人莫见责啊。我这就带女人去见太子殿下，跟我来吧。”
有金麟卫引路，又有皇太子殿下的口谕，禁卫军放重桐进来了。
重桐悄悄走到孤竹煜身旁，在他身后轻轻地唤道：
“殿下，重桐来给你送琴了……”
孤竹煜猛地转过身，瞬间又惊又骇，怒不行遏道，“谁叫你来的？！快给我走！”
重桐立时怔住了。
“不是殿下叫我送琴来的吗？碧桃说……”
“碧桃？”
孤竹煜脸上一阵煞白，“你快走！抱着琴一块儿走，不要回东宫，直接回信南山！”
正在此时，一个威严无比的声音，御台的最高处飘了下来。
“煜儿，台下是何人？”
孤竹煜闻言身躯一紧。
“禀告父皇，是我东宫的奴婢。她来给儿臣送琴，失了礼数，冒犯了父皇，望父皇赎罪。儿臣这就叫她回东宫。”
孤竹帝远远地端坐在高高的御台上，他的心情面无波涛，任谁也猜不出，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无妨。既然琴都来了，叫你东宫的这位女人献上一曲吧！”
孤竹煜悄悄地捏了一把汗，父皇坐得那么远，又坐得那么高，这个距离，他应该是看不清重桐的长相才对。
既然父皇已经发话让重桐奏琴，那即是有天大的理由，也是不得不奏的。只能等重桐奏完琴，赶忙遣她走吧。
重桐本想将九注琴交予孤竹煜后，去适才的小树林里，腾云回到信南山，如今听得天子点名，知道孤竹帝威仪不容违逆，这一曲不得不奏。
虽然孤竹煜已经允许了她，这最后的三个月，找个世外桃源和她一起隐居，相忘于江湖。孤竹煜说了，叫她先去信南山，等他处置惩罚完了手头的事情会去信南山找她。
孤竹煜的这个决定，重桐是将信将疑的。
既然孤竹煜都决定了和她在一起，那么，在哪里不都是在一起，何须非得离开东宫，远离凡间，还叫她先回信南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