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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遇记

第二十七章.阿远送鞋

木遇记 孤客三人 4193 2020-12-08 08:00:00

  二堂厢房中,师爷跟张鲁坐在椅子上,师爷问道,“张典史看这阿木如何?”

  张鲁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下,说道,“阿木机敏聪慧,性子直爽,身手特殊,虽是女子,却不拘小节。”

  想了想,照旧道:“只是年纪小,性子另有些跳脱,再历练下,或能成大器。”

  师爷点颔首,他想到这泰半个月阿木到底照旧有些上进的,跟衙门的人混的也不错,现下连张鲁也对她赞多于贬。

  想想她这些天来做的事,就能明白,这孩子虽说自己主意不小,可好歹是个能听得进劝的,跟她说了不能做的事,虽几多也都遂了她自己的意,可再没让人抓住把柄。

  想到这,师爷嘴角有了笑意,道,“我留下她,本就是看中她的身手,咱们衙门人手不齐,有她留下来给你当个辅佐,以后咱么也有了奔头。”

  张鲁明白师爷说的是剿匪的事,他顿了顿,照旧问道,“师爷,这剿匪的事有几分掌握?其他人倒还好说,只怕那刘大人不会轻易同意。”

  师爷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你,我早以大人的名义发了两封信函,可到如今,半点儿回应也没有,只怕这事还得从陈大人那想想措施。”

  张鲁随着师爷多年,也为师爷办了不少事,明白他的意思,“您的意思,再去府衙一趟?”

  师爷沉声道,“我本想亲自走一趟,但如今秋粮征收在即,我这有一封信,你带去,给顾师爷,探探他口风,看能不能请陈大人作主。”

  顾师爷名顾敏,字明远,为知府陈大人的幕僚。

  师爷当年求学时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后机缘巧合,两人俱都背井离乡来到此地,又都同为幕僚,虽前途各不相同,到底有几分同乡之谊。

  为此,师爷每年孝敬陈大人的同时都不会忘记捎带这顾师爷,顾师爷也会礼尚往来,资助在陈大人面前美言,这些年来,两人倒也真有了几分友爱。

  张鲁接过信,小心收好,“行,我明白了。那刘大人那里?”

  “你放心,过几日,我再亲自去一趟。”

  张鲁道,“师爷,咱们手里只阿木一人有些本事,您要是不带着阿木,恐怕不能让那刘大人动心啊。”

  说完,张鲁自己都有点脸红。

  师爷见他模样,笑了下,“老张啊,你也别欠美意思,咱们都是普通人,阿木那样的,那就是机缘。你我也相识多年,我也不跟你说那些个虚的,也是有你在,咱们乌县才牢固了这些年。这点,咱们大人可得谢谢你。”

  这话说的张鲁脸上更红了,连忙摆手,“师爷,快别说了,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什么大忙,”

  师爷连忙打断他,道“我不是跟你客套,咱们什么情况你我皆知,县衙连人手都七零八落的,回回上头拨款,银子到了咱们这儿,那是短了又短,咱们上下使不上劲儿,要是没别人资助,那便也就这样了,再过上个十年八载,便都回家养儿弄孙了。唉,也是我无用,才连累各人如此。”

  张鲁心里想着,不是师爷你无用,是咱们跟的人太窝囊,换个县令来,说禁绝,又是另一副田地呢。

  师爷看着张鲁神情,也明白他心思,他苦笑了一下,道,

  “你也别怪大人,唉,他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些,什么事都缩在后面,这么多年了,让他改也改不外来了。大人们能缩一缩,咱们下面的人可不能再缩了,好歹都试试,争口气去,纵然不为着面子,就为那赏银,咱们也得试上一试不是?”

  “至于阿木,我本不想让她去府城,可她那性子,她要走,怕是谁也留不住,不如卖小我私家情,跟她跑一趟,有事了还能帮衬一二,只是辛苦你了。”

  张鲁连忙起身,“不敢不敢,师爷客气了。”

  师爷摆手,示意他坐下,“这趟出门,你一定得把阿木看好了,她啊,我就怕她出门又惹了事非出来。”

  张鲁笑道,“别说您怕,我也怕呀,这丫头,胆儿忒大!”

  “可不是!还不知能捅出什么篓子呢,可也不能拿绳给她拴住。”

  张鲁见师爷一副愁容的样子,自己倒舒坦了些。

  “对了,另有一事,你去找刘武,托他探询探询,陈大人是否有调动或者升迁的消息。”

  张鲁一惊,“陈大人要走?”

  师爷摇头,“几年前顾师爷曾提过。不外这几年倒没听他说起了,眼下既然咱们想争一争,照旧探询清楚为妙,以防万一。”

  师爷又推过来一个信封,“这里有几张银票,你按着老例给即是,那刘武是个见钱眼开的,你多说些好听的。”

  张鲁颔首,这事是大事,他知道轻重。

  “另有一事,”说到这儿,师爷却停了下来。

  张鲁抬眼看师爷,见他摸着茶杯,却不说话,半晌,似下了决心,接着就听师爷声音轻缓隧道,“你跟顾师爷探询探询,十五六年前,抄家流放的官宦人家都有哪些,都犯了什么事。”

  张鲁有点疑惑,一想到十五六年,心里一紧。

  他私下里也曾想过阿木的来历,想的最多的也是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官家,未曾想师爷不仅想,还要探询,这,师爷计划做什么?

  张鲁不敢想下去,只微微颔首应了。

  下了衙,阿木急急往回赶,她得早点回去收拾下。

  阿木一进门,就冲院子里择菜的李婆子喊道,“李婶李婶,我明儿要去府城啦。”

  李婆子平日里话少,十天半个月都不开口讲几句话。

  听说她常会在月末拿了租金后,买一小坛子最自制的二片子,边喝边嘀咕,絮絮叨叨说上一整夜,似要把她一个月的话一个晚上都说尽了似的。

  现在,听了阿木的话,也不回话,只抬了抬头,看了看阿木,接着择菜,但是明显行动缓慢了些。

  阿木自顾自的拉过来一截木头桩子,坐在李婆子旁边跟她一起摘菜。

  “今天偷我工具的小贼回来了。他偷了我的工具,卖给了不相干的人,然后花光了卖工具的银子,你说可气不行气!”

  “对了,你可知道,他卖了几多钱?十两!十两啊!够我好几月的人为啦。怪不得年纪轻轻当贼呢,嗯,要不我也去当贼?”

  说到这,她又急遽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婉姨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切不行为鸡鸣狗盗之事。不外偷贼的工具应该是哑伯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差池差池,既然为贼,肯定穷困,身无长物,否则也不会去偷别人的工具了。。。。”

  她自己兀自说的热闹,全然不觉得怪异,只因当初在山上时,她也日日这样对着哑伯,这时对着这不说话的李婶,她仿若回到了已往,身边依然有人陪伴着她。

  吃完了饭,阿木收拾了一身衣裳,卷起了肩负,想着去了府城洗漱多有未便,正想去灶上取点热水将头发洗一洗,便听的外头似有敲门声。

  阿木冲着院门喊道,“谁啊?”

  门外没有应答,只有脚步急遽离去的声音。

  阿木停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

  随后,她走进灶间,调些了温水在盆中,解开发髻,将长发浸入水中,一边轻轻撩水浸湿,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那是她幼时婉姨为她沐浴时的小调,听的多了,她便也会了。婉姨去世后,她自己学着洗发洗身,每每洗时,也习惯哼着。

  此时,氤氤水汽之间,小调婉转低柔,似这孤光月夜也不甚寥寂了。

  洗好了发,阿木直起身,将湿湿的发披在身后,正计划找块干布擦一擦,忽听院外有消息,她心下一动,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听得院外有人在门前彷徨。

  阿木猛地拉开院门,门外的人见门打开,吓了一跳,正欲拔腿逃跑,又停了下来。

  今夜月光甚好,月光下,女子长身而立,湿发披肩,面露警惕,转眼,眉目弯弯,“阿远哥,你怎么来了?”

  阿远想开口说话,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手中的工具,连忙递了出去,“我娘让我给你送工具。”说完,把工具塞到阿木手中,扭头便跑了。

  阿远不知道他为什么跑,他的腿替他做了主,跑都已经跑了,没什么心虚的,他这么对自己说。

  阿远娘从阿木搬走后,天天念叨着阿木,只恨自己腿还没好,否则可以自己上门亲眼瞧去。自己儿子不上心,她就得替他上心,总有一天她儿子眼里也能有个女人。

  她天天在阿远面前提阿木,问阿木今天做了什么,跟谁出去了,办了哪些事,惹了什么祸未曾,忘吃了饭食未曾,还问他,阿木穿了什么衣裳,鞋子可照旧那黑楸楸的棺材鞋?

  阿远如今已经不怕阿木了,但也没对阿木有好感,在他眼里,阿木哪里像个女孩子,也看不出她娘口中的可怜模样,在他心里,他觉得阿木只怕是投错了胎,芯子照旧男儿。

  他知道他娘还没取消心思,但他素来孝顺惯了,拿他娘没措施,只好自己避着阿木,不跟阿木扯一块儿去。

  可他又怕自己做的太刻意,反而被别人瞧出什么来,每日提心吊胆,原本消瘦的身子,这一个月更瘦了,可她娘硬是没看出来!

  幸好他是个书吏,每日多在值房,又一向话少,这些天来,旁人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连阿木曾在他家借住的事都没人提了。

  今日他向他娘例行公务地汇报,她娘听说阿木明日要去府城,二话不说,拿起做了十多日的鞋,手脚麻利地做起来。

  阿木搬迁时,他娘瞧她一女人家,一个肩负,两件换洗衣裳,一双脚上的鞋,即是全部家当了,心疼不已,立即便让阿木脱了鞋,量了尺寸,第二日便在床上给阿木做起鞋来。

  但到底在床上不方便,有些事还需的等他回来资助,所以到现在才收尾。

  她娘一手好针线活,他爹和他身上衣裳鞋都是他娘一针一线做的,他爹死后,她娘只做他一人的,如今又要多一小我私家。

  阿远愈发心忧,他娘这愈演愈烈的架势,总有一日会被各人发现,到时他又该如何面对阿木,总不能让他娘娶了阿木。

  鞋很快好了,他娘让他赶忙出门给阿木送去,还交接他好些话,让他转告阿木。

  阿远缄默沉静地听着,一声不吭,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悄无声息地送到阿木手里,不惊动任何人;又或者他该藏在哪里,他娘才不会发现。

  最后,在他娘三催四请中,他揣着鞋,出了门。

  他一路惴惴,兴起勇气敲了门,但听见那娇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响起,他只觉四周更静了,无数的人似凝神在等着他的回覆,他慌忙跑开。

  然而没跑多远,就又停了下来,他觉得,他是被他娘折磨得魔怔了,他心下坦荡,为他娘送工具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于是又返了回来,正要敲门,却听着院中那低转温柔的声音,完全差异平日里见到那个风风火火似疯似癫的阿木,可那声音确确实实是那阿木的。

  这一刻,阿远第一次意识到,阿木是个女孩,不是阎罗,不是神仙,更不是傻子,而是能唱出温温柔柔小调的女孩,是他娘满门心思计划给他娶回家的女孩。

  不管阿远心思如何,阿木这时手里拿着鞋子,左看看,右看看,喜的眉眼弯了又弯。正想跟阿远致谢,问问阿远娘的腿怎么样了,可阿远早已跑的只剩个影。

  阿木追着喊了一句,“阿远哥,等我从府城回来再去看大娘啊。”

  前头阿远听了她的喊声,跑的更快了。

  关好院门,阿木赶忙打了热水,将自己的脚洗洁净,套了袜套,再小心地穿上新做的鞋,不大不小,刚恰好,玄色的鞋侧上还绣了两道细细的粉色卷云纹,真真悦目!

  以往婉姨也会在她的衣裳上细细绣上各式繁复的花卉虫鱼,美得她睡觉都要穿着。

  婉姨不在了,哑伯只能在铺子里给她换一些简朴的短衫长裤鞋履,清一色的墨色,上面多个线头都没有,劲头利落,习武狩猎倒是方便的很。

  她也徐徐习惯了这墨色,仿若,生来就如此。

  现在再见这细细花纹的鞋子,哪怕是简朴的卷云纹,她也觉得如此美好。

  她欢喜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还跑到李婆子房里,给她瞧,问她,悦目欠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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