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云涌其五

　　太行一带，地处中原，向西是以天律城为中心的天辰教势力规模，向东则为是商均峰为中心的太山宗势力规模。两大江湖名门巨派以太行为界，工具坚持。

　　此次江湖鏖战几已笼罩了华夏的万里山河，自南海琼歌门至塞北长白宫无一不燃狼烟。而恒玄之与苏瑶瑟的来临，则使太行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战场。无论是狼烟中拼杀的刀客，照旧静坐宗门的谋士，甚至在商均峰那座阴暗水牢中蛰伏的那小我私家，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水牢之内，火光闪动，一人执火炬漫步踱向最深处。

　　“没想到啊……你居然会来。”中气不足却犹带着一丝怨恨的声音，忽而响起。镣铐拖动的声音大作，牢内之囚与造访之人在昏暗火光中四目相对。

　　元易面容冷彻，不带丝毫情感：“两天未进食，我怕饿死了你，有悖师父遗嘱。”他将一个篮子放在水牢地上，却与元难一直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元难哈哈大笑，良久，方喘息道：“好！好！怪不得是老爷子最喜欢的徒弟，果真是恩怨明白，大义灭亲啊！和木梵一比，你倒是成座冰山了！”

　　“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元易依旧冷漠。他欲转身离去，忽闻元难阴森笑道：“嘿嘿，你认真以为你能囚得了我一辈子吗？何一梅教给我的工具，可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此言一出，元易法式一顿，却并未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我知道许多人的死穴，好比……”元难的声音多了一丝蛊惑，“好比，缈雾医仙苏莞浅……”

　　元易身形一僵，火光闪烁间，他已折回了牢内：“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轻易要了她的命。”元难恶毒地盯着他。

　　“你！”元易双目怒火突现，他伸手揪住元难衣领，将他提起，“你还想继续祸殃武林吗？”

　　“嘿嘿嘿……哈哈哈哈……”元难却只是邪笑不已，直到笑得喘不上气，宽阔胸脯剧烈起伏着。元易重重将他摔于地上，拂衣而去。不外几时，这牢中已再度阴暗一片。

　　“哈哈……小师弟，苏莞浅的死穴可不重要，她，是你的死穴啊……”在黑黑暗，元难那张苍白萎靡的脸庞忽而发作出生机，他双手一震，镣铐已被尽数挣开，他理了理衣领，在黑黑暗，那衣领上隐隐发出一层血红光线，竟是蕴着剧毒。

　　“苏莞浅，苏瑶瑟。嘿，十几年了，你的用处，还真是一日大于一日啊！”

　　“哼哼，十宗首、灵迹涧、妖潮府、墓府禁地，何一梅，你留给我的遗产，可真是不少！若非你当年心慈手软没杀何一雪，这足以疑惑无数当权者‘身毒’之术又怎会被我所得？”

　　“称霸武林，这个夙愿又会引得几多人落入我的掌中呢？让我想想……丧失武功后，你就只能用‘身毒’之术继续行走江湖而不作废人了吧，邱不疑？嘿，权力啊权力，自古以来，真是个屡试不爽的诱饵！”

　　他负手踱出牢房，嘴角笑意兀自流淌。

　　一日后，太行地界。

　　天色阴沉，黑云覆山，日色昏暗，骤雨欲来。

　　这是大战前的压抑与沉闷。

　　雷声隆隆作响，一马平川的原野被泾渭明白的两方人马占据。两方人马之间的空旷平地显得如此突兀，似是有人将原本同出一脉的江湖中人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可这两半之间，却照旧藕断丝连啊。恒玄之心里叹息片刻，漫步自魔道诸人中行出，踏上了那块突兀的平地。劈面，是身形挺拔、一身蓝衫的舒秦和白衣飘飘、面容清冷的苏瑶瑟。

　　三人目光相对，眼神中都蕴藏了太多事物，谁也读不懂谁了。

　　可笑。这无情的时光，竟能将义结金兰的心有灵犀一点一点吞噬，生生化为了如今的相逢不识。

　　打破死寂的，是舒秦。他上前几步，朗声道：“恒教主，虽说此次应战之人乃是我义妹，但我身为义兄，难免多几分记挂，要为妹子的安危着想。”他徐徐一抱拳，“今日，在下先于此献丑了！为防他人口舌，我今日不用剑，只以此物与教主相斗一场，如何？”他从袖袍中徐徐抽出二物，竟是两柄以梧桐磨成的短木匕。武林与魔道诸人见后，神色无不惊讶。可恒玄之与苏瑶瑟却是一齐变色，苏瑶瑟失声道：年老，别……”

　　“阿浅，不必担忧。”舒秦微微一笑，将木匕托于右掌。恒玄之的脸上，却是苦笑连连，不为人知的叹息声悄然响起。

　　“年老……我怎会想到，你……竟会用这招对我啊……”

　　这一战，他不能输，因为他是天辰教主，魔道之首。

　　可他的对手，偏偏是他们……

　　更可悲的是，他的年老，为了多伤自己几分，竟会使出这等十几年从未用过的杀招。

　　他不是没有掌握，他知道自己稳操胜券。只是……他的心神忽而一凛，涌出可怕的念头。

　　他的相貌变了，音容改了，可已练到骨子里的功夫，却……

　　他用力甩了甩袖，将一切抛开。现在，最重要的是心无旁骛。

　　在恒玄之内心百感交集之时，一旁观战的两方诸门生，却已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窃窃私语声如火苗般蔓延整个原野。

　　“我说，既然少主和林晚是亲姐弟，恒教主应该会手下留情吧？”

　　“对呀，我还听说，那太山宗的元易和咱们教主，都对苏阁主有点……”

　　“噤声，别忘了教主说过什么，我想苏瑶瑟那女人一定不简朴，只怕梧下客也欠好搪塞。”

　　“怕什么，教主盖世神功，定然无虞的！”

　　而武林诸门生的言语中，却无一不表达着对舒秦的担忧，只是苏瑶瑟面上却无一丝担忧之色，只是神情不悦，她再度轻声道：“年老，我能行的，你不必……”

　　“阿浅，无需多言。”舒秦摇了摇头，旋而再度与恒玄之对视，他的目光凌厉而稳健，映出头色平静的恒玄之，“开始吧。”

　　恒玄之微微颔首，浮生剑无声出鞘，似一道闪的电穿破昏沉天幕。

　　年老，开始了……

　　“轰隆！”一道炸雷响彻，白光掠过每小我私家的面庞，这是狂野的电光，也是浮生酷寒的剑光。白光刺花了每小我私家的眼眸，待他们睁开双眼，一玄一蓝两道人影已缠斗在一起。

　　恒玄之雄浑内力将他全身包裹在内，“天律无妄”的高明修为如铜墙铁壁般，让舒秦难以寻到一丝破绽。舒秦素知“天律无妄”的强悍，见恒玄之竟是反面平素一般将内力如汹涌浪潮般运出，而是悉数用于防守，显然是并未因自己手持木匕而放下提防之心，反而加重了警戒心，他内心也不由得暗自赞叹几句。

　　恒玄之立于原地，双脚如生根一般未曾挪动一步。但他手中浮生却是疾如闪电，只见剑光，不见剑身，如空中闪电一般缠在了舒秦身侧。舒秦的木匕融入他一身的众多内功，竟也可拟金石之坚，一匕格挡浮生，一匕不时在恒玄之身侧挪动，想找到些许破绽。可恒玄之周身已被“天衍”内力所围，自衍自灭，生生不息，舒秦用木匕将他的防御划破，恒玄之的内力就霎时间将裂痕补合，两人就这样一攻一守，僵持不下，不多时已过了三十余招。

　　天更沉了，风更烈了，大块的乌云自远处山头掠过，急急遽覆压在这片原野上。空气越发闷热，压得人喘不外气来，似乎要将天色的阴暗压进人的嗓子里，才肯罢休。原野上许多人都开始流汗，但额上的是热汗，而背上，却是淋漓的冷汗。

　　舒秦、恒玄之二人额角都有白雾升起，汗滴顺着脸颊勾勒出激斗的轮廓。似是蓄了许久，恒玄之长啸一声，左掌挟风带雷而出，将舒秦逼身世边一丈之外，然后他撤掌出剑，恍若彗星袭月，剑锋直指舒秦肋下。舒秦向后仰身，右手在地上一支，翻身跃起，足尖在浮生剑上一点，借力跃上半空，一个翻身，手持木匕直刺恒玄之天灵盖，恒玄之向后撤身下仰，避开木匕，左腿呈旋风扫叶式扫向舒秦下盘，舒秦以左掌掌风相迎，两人腿掌劲风相交，各自跃开数步。恒玄之站定身形再度提起内息，而舒秦也借机落回地面。舒秦轻喝一声，左手木匕直掷向恒玄之右手手腕，恒玄之下意识提剑相迎，只闻“喀啦”一声微响，木匕已被浮生劈成两半，飞回舒秦身边。舒秦袖袍一卷，将两半木匕收回掌中，面浮微笑。

　　见到此景，众人反映纷歧。魔道诸人清一色的高声喝彩，武林门生则是惊呼连连，苏瑶瑟朱唇轻启，却又轻合，而恒玄之却是眼瞳骤缩，耳边如有炸雷响起：“欠好！”

　　“教主果真是个智慧人。”舒秦一笑，将如今已酿成三柄的木匕再度托于掌中。恒玄之猱身冲上，竟欲以刚猛内力夺下他掌中木匕。两人左掌对左掌，硬碰硬交了一手，都感受气血翻涌，身子情不自禁地向退却去。恒玄之退了五步，舒秦却是退了七八步，见状，魔道门生再度喝彩如雷。

　　恒玄之却丝毫未有占了上风的自得，面容反倒越发阴沉——就在适才交手间，舒秦右手木匕竟是又被劈成了两半。舒秦双手夹着四柄纤细了一半的木匕，微微一笑：“教主，请吧。”

　　话音刚落，两人如两块千钧巨石般再度撞在了一处。不外此时，却已酿成了恒玄之力攻，舒秦避守。恒玄之剑锋只攻向舒秦左右身侧，却不敢再碰他手中木匕。舒秦也不以木匕相斗，若恒玄之剑来，他便以精妙身法或侧身、或俯地、或跃空一一闪过，他一双灵耳听风辨物从无差错，饶是恒玄之出剑再迅捷再繁复，也难以将剑递进他周身三寸之内。两人就这样又斗了四十余回，呼吸吐纳也都变得急促得多，

　　待到九十余招，恒玄之久攻不下，撤剑回防。舒秦见状也不追击，反倒退却几步站定，他右手一扬，指间的两柄木匕直射向恒玄之左右臂窝，恒玄之侧身闪过，却见眼前又有两道黄色光线闪过——舒秦又将左手两柄木匕掷出，同时移步行到他身后，扬手接下了被闪避开的木匕。恒玄之避不开再度飞来的木匕，只好举剑格挡，在他心道“欠好！”的惊呼声中，两柄木匕纷纷被浮生削开，成了四根细长却尖锐的木针。不外多时，原先的双匕已被浮生劈成了八根木针，挟着舒秦的内力，登时成了令人心惊胆颤的凶器。

　　见到此情此景，先前喝彩的魔道中人无稳定色。谁都看得出来，那八根尖锐的木针一旦与舒秦内力相融，威力会有多恐怖。苏瑶瑟心情却是极为庞大，她自是深谙此技的凶险，可她……

　　她看了一眼恒玄之，心头五味杂陈。作为一个女人，她自是能感应他虽竭力收敛，却仍会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恋慕之意。原来，她是可以将他如元易一般无视的，可偏偏……他是天辰教主，又总是时不时的，与姬恒天又八分神似……

　　可他，终究不是恒天哥哥啊，苏瑶瑟苦笑数声。她不是未对恒玄之发生过怀疑，可那个男人身上虽然带着姬恒天的影子，却对当年的缈雾谷与“凌霄三杰”知之甚少。她虽因谷思远只有姬恒天一个亲传门生而对他起过疑心，却在黑暗访查后黯然得知恒玄之本就不是谷思远的门生，而是上任护法之首——穷奇，只因谷思远之命才继任教主。她找了十四年，如今，却依旧是在疑神疑鬼。

　　呵，可笑，可叹啊！

　　苏瑶瑟正入迷思索，场中两人却已再度交锋。不外这次陷入险境的，是恒玄之。

　　只见八根尖锐木针在舒秦手中如成了活物一般，夹在他指间的木针隐然是一只木爪，闪着寒芒的针尖已能轻易戳破恒玄之内力的防守；而飞出他指间的木针又恍若被内力牵引着，无一不打向恒玄之周身要害。恒玄之每每躲过，舒秦就以听风辨物之功轻易而精准地接下被他闪开的木针，接着如行云流水般掷出另一只手所握的木针；有时木针被恒玄之以内功或用浮生格挡了回来，舒秦就以内力相托，再度把它抛向恒玄之要害。这八根木针凝结着舒秦精纯内力与多年心血，质比金坚，恒玄之无论如何也摧毁不了，只好用尽全力闪避格挡如影随形的针芒。此时，在场外诸人眼中，恒玄之已被不停飞翔的八道黄芒所困，而舒秦在外侧接针、发针、出爪、猛攻，环环相扣，毫无间歇。可以想象，现在身处其间，无时无刻不提防着周身神出鬼没木针的恒玄之，其处境该有何等险象环生了。

　　这，正是舒秦苦心修成的绝技——“无边落木”，只是此处的落木，与无力飘零的落叶相比不啻天渊。听风辨物也好，剑法奇快也罢，舒秦每一处异于寻常剑客的奇特本事，都是为了“无边落木”所垫下的基石。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滔滔来，在他手中，滔滔不停的不是秋愁，而是凌厉针芒。

　　任何人都无法在这无边针锋中平安无事，就算是恒玄之。不多时，只闻一声轻响，恒玄之左手虎口已被一根木针刺破，他虽实时回手制止了虎口被刺穿之祸，左手却依旧鲜血横流。他心神因此微乱，法式停滞间左腿已再度被木针刺伤，紧接着右肩也开始冒血。一时间，惊呼再度响彻原野。

　　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几已剥尽了恒玄之心底的清明，钻心剧痛间他的意识里似乎只剩下了“为了魔道，我必须赢”的责任。他忘了身侧不远处的苏瑶瑟，忘了“那种剑法”所含的往事，忘了必须时刻悉心掩饰自己曾经的身份——他仰天长啸一声，将浮生举过头顶，似是要劈开天地洪荒般出剑，绝不迟疑。

　　天地忽而变色，霹雳闪电在天幕中接连作响。

　　他的相貌变了，音容改了，可骨子里的功夫，却是一丝一毫也未曾改变。

　　剑鸣声大作。浮生与木针相撞，与舒秦的内力相撞，将八根木针与舒秦源源不停的内力化为琴弦，以剑锋为五音，以内力为六律，剑法看似平凡，却生生奏出了宫商角徵羽的音调，这不是剑鸣，这明白是一曲雅乐，一曲蕴含着无限秘密的剑鸣之曲。

　　剑乐百转，轻微无声处似孤鸿落羽，激扬愤烈处若流火星雨，静谧婉转处似月朗星疏，刚猛平直处若平川无山，大川一泻千里。这是一曲只应天庭方有之乐。

　　苏瑶瑟僵住了。

　　苏瑶瑟一动不动，她没有看，她只是在听。

　　苏瑶瑟将没有知觉的手徐徐伸向腰间舜华，曾经，她的心空了一块，现在，那块碎片在前方熠熠发光。

　　她的双手依旧没有知觉，可她的内心却比谁都清明。因为那不是寻常乐曲，而是缈雾谷的清音，那不是天辰教的剑法，而是……

　　炸雷再次响彻天地，顷刻间，暴雨如注。

　　压抑与沉闷被暴雨席卷而空，天地之间只余重重雨帘。地面上冒出一团团白色雾气，最终，化作了那道迅捷扑向场中的白色人影。

　　舒秦与恒玄之皆因从天突降的暴雨微微一滞，然后，一道白影就落在了二人中间。

　　未待二人脸上变色，苏瑶瑟已然拔剑，她绝不停歇，剑锋撞上浮生的利刃。

　　无人不哗然。

　　下一刻，无人不寂静，因为二人举手投足之间，竟用的是旁人闻所未闻、如出一辙的剑法。

　　剑乐激昂，破开十四年的重重爱恨重现于世，横扫六合。

　　剑鸣声回响于暴雨之中，暴雨声融于剑鸣之中。

　　所有人忘记了思考，就连舒秦也是一样，他们只是在暴雨中死死盯着场中交手的两人。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在动，只有那曲剑乐在鸣。

　　恒玄之忽而变色，他用力撤剑想要停手，可苏瑶瑟缠住了他。现在的她，已然释放了所有隐藏的实力。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剑乐悠扬，恍若多年前的缈雾谷中。

　　栉风沐雨的玄衣少年轻车熟路穿过谷口玄妙惑人的迷雾竹林，一脚踏进谷中。他面溢辉煌光耀笑容，双手放在嘴边大叫：“年老——莞浅——我回来了——”

　　他把双手放下，转眼就见到不远处的山石上有一道白衣身影灵敏地攀了下来。身背药篓的白裙少女满面雀跃奔了过来：“恒天哥哥！”如归鸟投林般扑进他怀中，“你总算回来了！”

　　“又爬那么高去看你的名贵药材，不怕摔着吗？”少年宠溺地摸了摸少女发间，伸手取下她背上药篓。

　　“没措施啊，来求医的人越来越多，我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嘛！”少女笑容甜美，沁人心脾，“恒天哥哥，我就知道你这几天会回来，所以天天在这儿等着你呢！年老在练剑，应该一会儿也出来了。”她眨了眨水灵双眸，眯起了眼睛，“恒天哥哥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玩的？”

　　少年弹了弹她的额头，从身后行囊中取出一个油布包：“看你心急的！给，保证满意！”

　　少女迫不及待，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包裹，只见里面是一张破布。她蹙眉不解，抖开来看，才觉察那布上拓了许许多多的字符，倒像是乐曲残谱。

　　“我在路上美意救了个受伤的刀客，却不知他是专干盗墓营生的盗墓人。”少年见状，解释道，“不外那小我私家也是条课本气的男人，把这块拓片看成酬金送给了我。他说这是他一次听闻乡野之人的传言，去洞庭湖底找一座古墓，花了半年时间才找到墓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无奈之下他就把墓门上刻的字符给拓了下来。因为那墓门最上方刻着‘太一’两个大篆，他使气就把这座古墓叫做太一鬼墓。”

　　少女早听得入了迷，握拳跃跃欲试：“那……我来试试把它回复吧！”

　　数月后，缈雾谷外的医舍里，照例挤满了求医问药的布衣黔首和江湖中人。缈雾医仙有条规则，除非情况危急撞钟求医外，不到辰时不现身。现下辰时未到，所有人都安平静静排好了队，期待医仙现身。

　　忽而，被重重缈雾掩盖的谷中传来一阵悠扬乐声。仔细听来，这乐曲乃是由琵琶奏出，似潺溪，似鸟语，似长风，幻化无常却又回环往复，着实妙不行言，可使江娥啼竹，可拟空山玉碎，可令鱼蛟起舞，可让吴质不眠。

　　所有的人，都在此时忘了身上的病痛，放下了心中的焦灼，在这如同仙乐的曲声中双目轻合，倾耳细听。

　　“恒天哥哥，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嗯，喜欢。”

　　“我想再试试，把它改成用剑弹出来的乐曲，创一套只有我们会的剑法！”

　　“好啊，莞浅想试的话，就一定能行的……”

　　如潮往昔一如缈雾谷缥缈不定的烟罗，回神间眼前只有迷茫的雨帘。

　　他与她依旧在交手，在奏那一曲仙乐。

　　暴雨如注。

　　雨愈下愈大，风愈卷愈烈，剑愈舞愈快，乐愈奏愈激。

　　如出一辙的剑光，由一玄一白两道人影四周旋射而出，厉若胡骑，悍若魏武，恍若云烟。

　　她如孤云出岫，他似长鹰振空。他不住退却想要停手，她却步步紧逼，让他止不了剑。

　　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出，她与他所用的乃是同一路旁人闻所未闻的剑法，只是没有一人作声，没有一人的目光，不系在舜华与浮生的剑尖。

　　清越的剑乐声最终化作两道力逾千钧的银弧缺月。弧与弧相撞，勒出满月的千里皓辉，然后凝成两束醒目银光，直入长空，如逐月流星般，惊然落于尘上。

　　她终于停手。

　　他终于止步。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记得他昔日的模样，昔日的笑颜。

　　他看不清她的眼，却记得她昔日的凝眉，昔日的嗔恼。

　　寂静，终究被她打破。

　　“你……还不愿……还想骗我吗？”

　　“我……”他蓦地失声。

　　她凄凉一笑，手呈“太灭”剑式，残余内力化作“星陇虚指”，直朝自己颈中抹去。

　　“不要！”他忽而感受不到四肢的僵硬了，飞身抓住她的右手。她一个趔趄，被他死死揽在怀中。

　　“你骗不了我的。”她靠在他的胸襟上，笑里带了几分淘气与自得，“‘清音剑’是我所创，这世间只有三人会用。你知道的，对差池？”

　　一瞬，曾有的疑虑被尽数串起。知道自己真正实力的他，默默体贴自己的他，拥有玉梅花骨的他，安息晴夜里于屋顶对饮的他，天行城池中闻讯而失态的他……

　　她终于明白那一切都不是错觉，那一切都不值得疑虑。因为他，就是他。

　　他拥着她，空荡了十四年的臂弯再度炽热。暴雨将他的泪水冲刷于地，一切似乎再度凝固。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十四年，十四年了。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彤云深处望故人，断肠山又山。十四个斗转星移，空庭寂，孤灯寞，人杳杳，思依依。

　　现在，啼痕如旧；断肠，终于可以不再了。

　　“莞……浅……”他沙哑轻呼。

　　“恒天哥哥……”她哽咽应声，肆意感受着她苦等了十四年的温暖。

　　他徐徐抬头，望向不远处虎目含泪的舒秦，嘶哑唤道：“年老！”

　　舒秦再难忍受，三步冲上，紧紧与他和她抱在一起，脸上写满了尚含泪水的狂喜：“阿天！”

　　他颔首轻笑，她含泪微笑。

　　阔别十四年，烟深水阔，音书无由达。

　　现在，终于不再需要驿寄梅花，终于不再苦盼鱼传尺素。

　　凌霄三杰，于暴雨之中，再度重聚。

　　十四载苦痛尽作烟云散。横亘的江头风浪恶，人间行路难，都在暴雨之中，化为……

　　一笑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