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流光其二

　　顺利解决了桂城投毒一事后，苏瑶瑟将后续事宜移交给当地的武林门派，然后带着林晚和苏清心径直北上，前往点苍宫总部沧碣峰。

　　点苍宫位于桑海之畔，地处华夏皇都九京以东的海畔沃土，坐落于沧碣山的点苍宫可谓居于钟灵毓秀之地。沧碣六峰造化天成，而联盟十宗首之一的职位更让这座奇峰倍受武林中人景仰。

　　待苏瑶瑟师徒三人赶到沧碣山所在的行香郡时，距武典会开幕尚有五天。武典会与七贤大会、聚英盛会一同被称为武林三大盛事，六年一度，由太山宗、点苍宫、婆罗寺与巫峡派轮流举办，武典会并非如七贤大会是切磋交锋的武会，而是八方名宿齐聚一堂，共商大事、畅叙旧情的聚会，其盛况可谓天下无事能出其之上了。

　　眼见无事，苏瑶瑟就领着门生早早上了点苍宫，这下可扼守门门生给惊呆了，忙毕恭毕敬地将三人迎入沧碣山。

　　沧碣山共有六峰，主峰仙莱峰，另有闻涛峰、瞻天峰、雁落峰、碧峦峰、流丹峰五峰。雁落峰为本派名宿居所，青衣子师徒的居所临风台就建在此峰之上，而苏瑶瑟师徒则暂居在了流丹峰的天流阁。林晚和苏清心对这居所可谓十分满意，阁中琴棋书画、丹青草木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安置好之后，苏清心就开始研墨作画，计划送给三年不见的陆云生；苏瑶瑟则一人前去雁落峰造访青衣子与点苍宫掌门邱不疑；林晚则再度研习《太公兵法》。

　　“阿晚，阿晚！你的房间明明摆着一张古琴呢，给我弹一会儿听听吧……”獬豸闲得无聊，索性开始撒娇，在林晚怀里滚来滚去。林晚哭笑不得，只好说：“行了，让我把这一点儿看完，晚上再给你奏琴听。”

　　正在一人一兽嬉戏间，忽见苏清心一脸雀跃地跑上楼来：“姐，姐！陆师兄来了！”

　　林晚起身下楼，只见一位高峻挺拔的俊逸男子正浅笑看着苏清心所作的画，虽然三年已过，三人相貌都有所改变，但林晚照旧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陆云生，笑道：“陆师兄，莫非你一大早就在流丹峰候着，这么快就知道我们来了？”

　　“林师妹。”陆云生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抬头笑道，“我昨天还在想你们何时来此呢，结果今天就听几个小师弟说流丹峰来了两位仙子女人，便急遽赶来了。”他双眸满浅笑意地看着开心不已的苏清心，语气也多了一分温柔，“苏师妹越发出落成仙子了。”

　　林晚见他二人因重逢而喜，心下也是隐约明白什么，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先上去了。”纷歧会儿，楼下就隐约传来欢声笑语。

　　“啧啧，阿晚也看出来了吗？”獬豸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哈哈大笑，“苏清心这小丫头，居然早早就找到了意中人，比你这个做姐姐的还快啊。”

　　“獬豸，别乱说！”林晚白了它一眼，重新钻研兵书。

　　“虽然，我家阿晚是要成就大事业的人，子女情长还早着呢！”獬豸一脸嘲弄，“快念书快念书，读完了奏琴哦!”

　　“……”林晚无语，只好不再理睬獬豸。獬豸却神秘一笑，看着林晚，不禁又想起来一张俊美的脸庞，极天鸿那小子……

　　唔，有戏，横竖这小子挺合它的意！

　　林晚翻动着《太公兵法》，突然想起一事，道：“獬豸，南越此举，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獬豸立时会意：“你觉得时机差池？”

　　“这三年来，华夏一直风调雨顺，未有天灾人祸，就连一向是心腹大患的北狄八部也因皇宗子亲自戍边而不敢轻举妄动。”林晚左手轻支着下颌，目光幽远，“南越若现在入侵，官家一定立刻做出反映，他们在边州郡基础站不稳脚跟：而且，照南越的军力和用兵传统，又不太可能像北狄一样只是打秋风……”

　　“也就是说，除非……”獬豸一跃而起，双瞳如炬。

　　林晚颔首：“除非朝廷内乱，祸起萧墙，自然给了外族可乘之机。”她微微一顿，又道：“但华夏素来提防南越，想在宫中混入人手，实属天方夜谭。据我所知，连天子与各地重臣的妻妾都不许有南越籍……”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似乎感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要害。可这种模糊的感受转瞬即逝，她再度迷茫起来。

　　“而已，我再想想吧。”

　　此时已是日暮黄昏，她还未沉思片刻，獬豸就再度一跃而起，打断了她：“阿晚，横竖现在也想不出什么，来奏琴嘛！”

　　“知道了知道了。”林晚无奈，起身推开竹窗，晚风习习，涛声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她深吸了一口山中清润的空气，坐在窗前，七弦古琴横放几上。日暮黄昏的光晕斜射而下，她的月白裙衫一片余晖。林晚沉吟两声，叹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她双手轻扬，低缓之音流淌而出，正是《短歌行》。宫商角徵羽五音空灵而略带沉郁地跃起，慢慢飘扬在流丹峰的夕阳之中。

　　不知何时，窗外忽地传来一阵箫声，轻柔飘缈，慢慢与琴声相合，陶醉在乐曲之中的林晚尚未觉察，一旁的獬豸却吃了一惊，竖耳细听。

　　不知出自何人的箫声与林晚的琴声浑若一体，宛如天成，从沉郁之声徐徐激昂，最终如同“天下归心”的磅礴气势一般，羽声慷慨，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林晚对琴怔思，适才，似乎多了什么……

　　獬豸正欲提醒，窗外，突然又是一阵箫声传来，哀婉缱绻，情思切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林晚喃喃吟道，突然，她一跃而起，径直从窗中跃了出去。

　　“阿晚！阿晚！你没带水华剑！”獬豸立刻出言提醒，林晚却恍若未闻，它无奈一跺脚，随着腾空而出。

　　月已初上，山林之中，箫声萦绕。林晚足下飞驰，循声而去。

　　是谁，在悄然奏出那蒹葭的情思？

　　猛然，林晚止步了，前面的松树下，白衣闪动。

　　依旧是一身蓝纹白衣，男子背对而坐，如漆长发随性披散于肩后，十指修长，在玉箫之上翻转。他的背影，比三年前越发挺拔，但那份气息，却是丝毫未变。

　　林晚就这样默立在他身后，直到一曲终了。他轻轻收回玉箫，徐徐起身，迟疑片刻，却终于转过身来。

　　然后，他看见了她，三千青丝如墨束起，若雪凝脂犹胜皎月，白裙于风中飞翔，薄纱隐隐勒出曼妙身姿，三年前尚有的一丝稚气，已尽数化为倾尽天下两弯眉。那双琥珀双眸中，正有异彩闪烁。

　　“你……长高了。”他千言万语，却终究化为一句再平常不外的话，声音依旧如往日一般醇厚。

　　林晚注视着他，如玉面庞较三年之前更为温润，也更为成熟，双眸却多了三分柔情似水，令人陶醉。

　　“很久……不见，极天鸿。”她轻灵的声音，轻轻响起。

　　“丫头，三年不见，你长大了啊。”极天鸿玉容勾起一丝摄人心神的微笑，踏出几步，徐徐上前。

　　“别跟我装辈分，你也才二十一。”林晚不平气回道，这种不气死人不休的性子，果真照旧丝毫未改一分。

　　极天鸿强忍着内心险些无法停止的激动，修长双手紧握，方没伸出去。两人的距离不外一步，却如何也跨不外去。他双目一怔：“你……没带剑？”

　　“我走得太急，忘记了。”林晚无心应道，下一刻她突然惊觉，脸颊上也抹上了一丝飞红，自己对他，竟已如此没有戒备之心了吗？

　　极天鸿看着她神情闪动，内心五味杂陈。突然，他右手轻扬，直取林晚而去，林晚身形一转，十分迅捷地躲开了他，“嗤嗤”几声，两人指力与掌力已相交数招。

　　“你比三年前厉害多了。”极天鸿笑道。

　　“你也一样。”林晚心下也佩服不已，“你已经练成了《木演天书》？”

　　极天鸿摇头道：“小有所成，进度和你差不多。”

　　“鸣羿呢？”林晚左顾右盼，未见他的宠物，心下大奇。

　　极天鸿心头一怔，竟愉悦不已，他笑道：“亏你还记得它，我怕带上它容易袒露，就先放阿暮那里了。”

　　“林暮也来了吗？”林晚追问道。

　　“虽然，武典会好歹也是六年一度的盛典，虽然要来瞧瞧了。”极天鸿抿唇笑道。林晚轻咳几声，无奈道：“不能说实话？”

　　极天鸿一愣：“你怎么知道？”旋而，他若有所思地笑道，“看来，你知道我师父去了边州郡，也发现了什么？”

　　“我没想那么多。”林晚轻轻摇头，唇角轻颤，淡淡道，“桂城那天晚上，你忘了？”

　　极天鸿的笑容忽而凝固，眼神一下子忙乱起来，手指微蜷。林晚看着他，眉眼又弯了弯：“我总不会把朋友认错的。”

　　此语一出，极天鸿心里积了满园子的繁花争先恐后张开了花苞，似云雀般叽叽喳喳闹了起，显些冲出园子，突破心扉。极天鸿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俯身笑道：“那你知不知道，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都是从友情开始的？”

　　林晚神色一呆，立刻满脸通红，她本想冷下脸，却不知为何控制不了自己的脸色，只好气急松弛地给了他一拳。极天鸿哈哈大笑，退却一步冲她扮了个鬼脸。林晚无奈地侧过脸翻了个白眼，回归正题：“说正事，我现在有点事不明白。你看……”

　　他她把自己白昼所思和极天鸿简述了一遍。极天鸿听罢，亦是凝眉沉思，他想了一会儿，道：“若我是南越，我自然会在宫中下手，把天子和最有才干的皇子一锅端了，留下中看不中用的。天子未曾立储，皇宗子手握重兵却不在京城，若乘机在皇室和重臣边上游说一番，哪怕只是吹吹枕边风，众皇嗣夺位都不行制止。到时候雄师一举攻入，华夏一定自乱阵脚。不外现在，我还缺少一位能够混进宫中的辅佐……”

　　“北狄不行，华夏对他们的戒备远高于我；西陲南云三国素来与华夏交往不多，且门路远阻，纷歧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东南沿海几朝以来都海不扬波，南边那堆弹丸小国依附华夏贪图清闲，造反之心恐怕不盛。转了一圈，似乎也只有……”

　　“是高丽。”极天鸿打了个响指，笑道：“我虽知之不多，却也听说过高丽那位十几岁的小天子手下有个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林晚颔首：“前人玩惯的花招。”

　　“你要怎么办？”极天鸿抱臂笑道，“需要我效劳吗？”

　　“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闲的发慌。”林晚回手道，“这终究是我们的料想，兹事重大，要等盟主来了再做决断。”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极天鸿拍了拍林晚的肩，“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会去找你的。”

　　“多谢了。”林晚心中一软，眼神也连带着变了几分，她猛然觉察，尴尬地低头咳了几声。

　　极天鸿轻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丫头，走了啊。”他挥了挥手，足下发力，消失在几步之外的林中。

　　“极天鸿……”林晚美眸轻怔，心中似乎多了几分莫名的暖意。獬豸却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看向极天鸿消失之处，心下暗自沉思。

　　月华流转，刚刚的箫声，似乎就在耳畔。林晚垂下头，轻轻一叹。

　　那不停于耳的袅袅之音，为何竟能如此深系她心？为何他的一音一容，她都记得那么清晰？为何她现在竟对他丝毫没了戒备之心？

　　那双似喜非喜的含情双目，就这样无声地刻在了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