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内二十三村,你们或要整治沟渠,或要修缮墙围,或要救助孤寡,或要借贷,这都是应该的,但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我说的可对?”
“大人所言极是!”
“骏府颁布的德政令中,也优先要求各郡代官优先抚恤孤寡、其次借贷、最后土筑。”
孤寡本就弱势,若是再不抚恤很可能撑不外这次水患,岂论流亡於外,照旧自己卖己身为奴都是骏府对於治下人口的损失。借贷钱粮给贫户,资助他们周转急困,也有利于恢复灾后的生产重建。乡村围墙是用於预防盗寇的,若不赶忙修好,可能就会有有贼人劫掠。
这三者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最为重要,其余诸事如整治沟渠、修理衡宇在他看来,不外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纯粹是在随着起哄,这么多年没人出钱,不也一样拼集过来了。
众人无法反驳,齐声应道:“正是如此。”
受灾最严重的是河滨村,横竖怎么部署总是要排在第一个,村縂立刻高声奉承:“乡佐所言极是,小人无不赞成!”剩下的人里,总有几个不乐意的,但碍於畏惧,也不敢站出来再争辩一番。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高师盛分理道:“我身为本乡佐吏,不会厚此薄彼。各村孤寡老弱皆有抚恤,并不会单独给某一村一户,你们也不必担忧短缺不足。骏府状令,各家国人按贯高数折算,全都要出粮赈济。”
此话一出,国人众再也坐不住,立即就有人阻挡。
“骏府有命,我等奉公之士自当效命,只是有些章程照旧要提前拟定为好,免得泛起纠缠,伤了和气反倒不美,大人你说是也不是?”坐在左侧最末位的三沢左卫门闻言嘿然。他年有三十,面相貌寝凶恶,梳着月代样式的长垂发髻,用细线层层盘好,搭在前心,穿着件茶色羽织,露出肩膀来,腰间带刀。
“有原理,左卫门有何指教?”
“俺又不识字,那里有甚劳子指教!”
“那不知左卫门想说什么?”高师盛心底嫌恶他这幅做派,但照旧静待他把话说完。
“我等国人众已然遵从骏府德政令,蠲免半数年贡,又出人护卫乡里,怎得还要让我们出钱出粮,这不太好吧?证弘法师向来自诩为民请命,又多受黎民供养,这时候也该出头露面才对!”
“对!对!对!不能光让我们这些国人众亏损啊!”
“各村自己不也都是建有土仓么?”
“往常总说少交贡赋,是为了存到土仓里应备灾荒,怎么灾荒真来了,还要我们来救?”
三沢左卫门一挑头,其余地侍国人纷纷帮腔赞同,体现要以他为首,配合进退。
滨名信光马上大为焦急,适才勾通时,这些人还都要奉他滨名家为主,怎么一转脸就又投向那个‘部落贱役’,刚想起身说两句,挽回家声,又被自己身旁的岳父给扥回座位。
“且沉住气,先看看那个茶染奴怎么说。”石松久秀对自己女婿低声耳语。
秽多非人这些部落民只允许穿‘茶色’衣饰,即便三沢左卫门当上了部民长吏,可以穿羽织,也依旧只能穿‘茶色’,乡里黎民对这个无赖又恨又怕,不知谁先这么骂的,但很快就人尽皆知。
“部落长吏所言不差,乡中门徒遭逢劫难,贫僧自然也是要出钱、出粮、着力,不外具体如何,就用不着足下来管了。”证弘僧人心底大恨,你们俗家之事,怎么还想攀扯到他一个僧人的身上。
“说的好!”高师盛对质弘僧人这番话相当赞赏,这才是净土真宗僧人该有的继续,立即提笔刷刷点点,将一份感状填好,让人发给对方。
虽然骏府短时间内,无法从常平仓调粮救灾,但为了能顺利征粮救灾,一口气给各郡发下不少,提前盖好朱判印的空白感状,只要捐输够一定数目的钱粮,都能领到一份‘染血的感状’。
山内通判也不算空手而来,这种空白感状起码给了二十多张,原本高师盛计划先填一份给长田利氏,好让他再接再厉,想措施在多捐一些,不外眼下证弘僧人愿意当众作为楷模,自己作为乡佐,就不能对他的义举无动于衷。
“这个···乡佐这是何意?”证弘僧人有些哭笑不得,活了这么多年,照旧头一次见武家感状发给僧人的,而且照旧自己这种真僧人。
“证弘院主愿意放开善报库,解救万民,在下谢谢之情,无以言表,也只能将骏府赐下的感状送与禅师!”
“贫僧何时说要放开‘善报库’?”证弘僧人闻听此言,其时起身就要争辩,却被眼疾手快地北庄万次郎一把给按了回去。
善报库亦称质舍﹑解库,通俗点说就是用於储存放债的库房。巨贾大贾、幕府、寺院、台甫都加入经营这种以物品作抵押的放款业务,同时还从事信用放款。
正四位上刑部卿平忠盛“富冠吉备”,除田产外,“另有质舍百余处,名以大商主之,岁得子钱数百万”,由此为平家兴盛打下了基础。
送入质舍抵押的物品,除一般的金银珠玉钱货外,有时甚至还包罗奴婢、牛马等。普通黎民则多以自身和房产方单作抵押。
质舍放款时期限有长有短,利息凭据时间调整,往往质舍会任意压低质物的价钱,借款如到期不能送还,则没收质物,因此经常导致许多人家破产。
本乡放贷的除了长田家外,主要就是善光院,为何乡里乡村多以证弘僧人为首,除了是净土真宗门徒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欠着僧院的债务,债主发话怎么敢不乖乖听话。
“院主刚刚不还要说倾尽所有么?”高师盛笑道:“我知僧院内并无多余钱粮,所以只取‘善报库’一用,縂德政令中也有免职债券的条例,我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却不想禅师自己主动提出来了。”
“贫僧···”证弘僧人本想说,我哪里说过这种话,但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村惣,最后也是没敢提出拒绝二字,他虽然从未煽动过一向一揆,但已往在三河国修禅时,也见过自家师兄弟们煽动的一向一揆的要领,无非就是‘名主残暴,请德政,免债赋’那一套。
正因为知道‘请德政,免债赋’这六个字对贫户的吸引力,今天轮到自己身上,所以才万万没有胆子回拒,谁知自己现在拒绝,晚上说禁绝就有穷疯了黎民,组织一揆上门,焚烧僧院,到时候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贫僧一切悉听乡佐之命···”证弘僧人长叹一口气,爽性不在言语,心里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家师兄弟们,那样热衷于煽动一向一揆,组织讲縂僧兵,用武力抗拒守护,以往自己还笑他们业障深重,死后恐怕难登极乐,现在看来可笑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不是他们这群净土真宗的僧人心思歹毒,实在是官逼僧反。若是如同三河国内的师兄弟们一样,蓄养大批护法僧兵,又怎么会落得今天这幅任人盘剥的下场。
证弘僧人想的倒是清楚,可惜太晚了,或者说远江不是三河,就算真的有僧兵护卫,难道还能挡得住佐久城的上千精锐旗本不成。
“我自不会让列位白白出钱、出粮。”见证弘僧人服软,高师盛温声劝慰国人,道:“骏府除了下赐感状之外,另有输捐之法,允许国人以输捐钱粮来折买官位,列位若是有意,不妨趁此时机给自家官位升上一升,莫说自己一人,即是早早仙逝的列位先人,也是可以花钱够由骏府出头,向朝廷和幕府代为购置追赠品阶和法号。”
这已经是赤裸裸打着朝廷和幕府的名义,公开场合之下果真卖官鬻爵,但这种筹措钱粮的要领屡见不鲜,不光单是仅限於救灾,更多是用於合战,临时征集军费。
自应仁之乱后,卖官换钱,这已经可以说是京都朝廷唯一的收入来源,并非是诓骗,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还真有不少人,露出意动的心情。
“此为人伦大孝,有官位法号在身,也是有助於列祖列宗成佛,能够早登极乐,纵然不为自己,也该为宗祖考虑一下。”高师盛赶忙宣扬,将买官和成佛联系在一起,这也不算信口开河,朝廷的五位官位有殿上人之称,将升转五品官位,成为位列仙班,本意是指五品官员才有资格被选去‘清凉殿’值守、服侍大王。
佛宗传入后,民间逐渐就被传说成高官更容易往生极乐,这种说法不光世俗之人信,就连僧人们也是深信不疑。
高师盛也不敦促,又是让人向左侧的国人众和证弘僧人派发下一份文书,上面明码标价,从最低的卫府宫司佐吏,一直排到东宫辅官和下国守介,最高可以续任从六品官位,另有种种法号请封,不外只是提供了一个或许的参考价钱规模,究竟法号这种封赠,就属于是私人订制,一家一个要求,到时候各人可以商量着来。
“列位如果有意,不妨明日单独来庄所详谈。”高师盛咳嗽一声,体现国人众把票据先收起来。
买官这种事情,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相互间讨价还价的,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朝廷幕府和守护台甫的脸面问题,国人众心里有数就行,别当着黔首黎民的面自降身价。
国人众纷纷会意,将票据小心收好,留着晚上回家在好好思量一番,感状对於国人众来说,吸引力并不算特别大,但提升官位有利於抬高自家的名望,这个照旧有点不少人想考虑考虑。
甚至有几个身世欠好的地侍,心思也活络起来,他们对官位不怎么在意,倒是想问问骏府有没有门路,帮他们攀门亲戚。
问问京都里面,有没有落魄武家名门,想跟地方上的有力国人续联宗谱,或者是缺不缺个孝顺的养子、养孙帮着继续家名之类的。
看样子不出意外,这几小我私家明天是肯定回来庄所求问。
经过刚刚的相同,局面一下子缓和了不少,高师盛也看出来了,只要自己不外分欺压,用怀柔的手段,照旧能分化拉拢一部门国人众老实顺从法度,究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子,明目张胆的跟骏府法度反抗。
“乡佐,你这说来说去,还不是想从俺们手中讹诈钱粮?”三沢左兵卫摇晃着手里的票据,说道:“别家国人怎么输捐,俺不知道,也懒得去管,不外俺名下并无几多土地,又是部民长吏,是不是就能把这输捐给免了?”
三沢左兵卫说简直实不错,他身为部民长吏,名下确实没有太多的田产,而且按律令‘秽多非人’是不能做官的,他这个左兵卫也只是自称,部民长吏也是幕府在各国设立的下役,并非正式的朝廷官职。
倒不是他不想买个官当,而是就算真个花钱去买,朝廷也不会收,若是‘部落贱民’都能当官那朝廷和幕府的威严何在。
“无粮没关系,可以折算成铜钱,一样能够赈济黎民为骏府奉公。”高师盛不动声色,心里却愠怒不止。
对方敢直接抗拒自己,倒是基础没有想到的,在他心里认为只要发话,一个小小的‘部落长吏’还不是任由自己随意拿捏。
“通常总要讲个理字,俺们这些部落贱民过得原来就穷苦,比不得在座列位有田有地,这等好事,俺照旧不掺和了!”
三沢左卫门在郡里也是有名的奢遮,虽然是‘部落贱民’,但靠着盘剥手下的‘秽多非人’,家中的积贮可以说仅次於长田家,是乡内的第二豪富户,高师盛对国人不敢动手,所以目标自然就转移到这个贱役身上。
三沢左卫门或许也是看出来有这个苗头,爽性就借故翻脸,只要出了庄所大门,他不信对方另有脸在追去自己家里索要钱粮。
“看来左右是要一意孤行,反抗骏府法度了?”
三沢左卫门家世代担任长吏头,承继祖业后更是横行乡里多年,以往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见双方撕破脸皮,爽性起身:“那可就只能对不起乡佐大人,恕俺家中另有事,不能多做作陪了!”
说完直接起身迈步向外走去,待走到门口穿好鞋履后,见仍旧无人敢阻拦自己,神色轻蔑地说道:“乡佐若是觉得俺有罪,不妨去郡里讼告即是!”
言下之意,却是拿高师盛第一日来,就请郡里派人协助自己断案的事情来讥笑,说他没有什么大本事,只会借着骏府的名号,色厉内荏的恐吓国人。
青木大膳见他如此放肆,立刻想要带人将他给抓回来,却被高师盛伸手拦住,任由对方带着自家郎党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