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人是客，平期待客
“这是本店最受接待的雨前龙井，还请客官慢用。”小二上茶时，掌柜在一旁介绍道。
“诶？宋钰人呢？”待晚娘坐下，这才注意到他没跟上来。
这都直呼其名了……
厉承修意识到这点，看了她一眼，一股难言的滋味憋在心中，好不舒畅，只得靠品茗顺气。
晚娘未想太多，她这是把宋钰看成儿时玩伴，便顺口叫上了。谁曾想某人的醋坛子早已打翻许久……
见厉承修一个劲地品茗，以为他口渴的很，便添了一句：“你慢些喝。”
“少爷另有事，便交接我们要好好招呼三位贵客。贵客想吃什么喝什么，可尽情付托小的。”掌柜在一旁敬重道。
“三位……”晚娘低喃。
掌柜笑着指了指玉荷，嘴边上的八字胡一撇一捺地震：“哦，听闻这位女人很爱吃咱们‘香满楼’的糕点，少爷特意嘱咐了，让咱们莫怠慢了。”
原本侍立在侧的玉荷，没想到会突然提到自己，不由一愣。
“掌柜的，不必了。我只是个小丫鬟，怎可与主子同坐？”玉荷作声推拒。
晚娘刚夹起一块雪酪往嘴里送，忽想起宋钰同那布料掌柜说的八字箴言——
“人人是客，平期待客。”
此话原来就是指看待客人要公正起见，不行曲高和寡，捧高踩低。
即从商者，无论君臣，无关贫富，更不分主仆，只要是对方是客，便都是值得被服务、被尊重的客人。
晚娘名顿开，领会其中寄义，心中忽对“宋富贵”生出些钦佩之意来。
别看他平时风骚潇洒的模样，心底却是藏着一颗非世俗的热忱之心。寻凡人难有，念书人也未必有。
……
皇家向来君臣有别、主仆明白，晚娘倒无所谓，从前她与自己的贴身丫鬟明霜情同姐妹，尝尝与之分食糕点。
想着，倒有些伤感和纪念，转身笑着招呼玉荷过来同他们一块吃——
“玉荷，你也来这儿坐下吃吧！这雪酪是你最喜欢吃的。”
厉承修也没多大意见，收到晚娘授意的眼神后，简朴隧道：“过来吃吧。”
玉荷闻言，实在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厉大人，我只是个婢女……不行与主子同桌共食的！否则是大不敬！！殿下就别为难奴婢了……”吓得她差点跪了下来。
劝了多次，玉荷依旧不愿落座。
她无奈叹息一声，只好作罢。主仆之分，民间尚且根深地固，更况且是皇家呢。
“哎……宋钰这‘人人是客，公正待客’的理念，虽然是好，可若要在全国推行开来，怕是道阻且长，困难重重啊！”
她在心中暗道。
厉承修见晚娘心不在焉的样子，刚刚的闷气竟徐徐消解下来，转为一丝担忧。
待菜品上齐，小二和掌柜退出包厢后，他刚刚喊出自己的随从侍卫——
“小试。”
“属下在！”
话音犹在天边，却见一道黑影一闪，不知从那边飞进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面前。此人轻功了得，爬檐登房如探手摘月，轻而易举，竟比大内侍卫还要厉害！
晚娘反映过来，原是他的贴身侍卫——小试。名字倒与形象大相径庭，黑夜劲装，长得却是白嫩俊朗，不似习武之人。
平时行不见踪，原来一直在黑暗如影随形，无声地掩护着自家主子……
“大人有何付托？”小试单膝跪下，不苟言笑地朝厉承修行礼道。
“坐下用饭。”
厉承修悠悠开口，让小试第一时间排除周边有危险的情况，却在下一秒呆愣住。
“啊？大人，这……”
“这是命令。”未等他说完，厉承修接着道。
一听“命令”二字，他立马双手抱拳道：“是！属下遵命！”随后洁净利落地起身，坐下。
此举虽有违礼法，但他效忠于大人，绝不会抗命。只要是大人下的命令，他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晚娘与厉承修对视一眼，便知其意，再次招呼玉荷也坐下。
有小试在，如此一来，她也不会胆怯了。
刚刚瞧着那黑衣侍卫突然如神祇般从天而降，那潇洒的身手和俊朗的外表，令玉荷心中小鹿乱撞，不由小脸泛红。
这会儿听到殿下唤她，见他也坐着，便诺诺应了下来：“……是，殿下。”随后灵巧落座。
“怎么样？好吃吗？”晚娘夹了块雪酪给玉荷，期待着问道。
何时殿下这样温柔地对过她？
玉荷想着，做梦般恍模糊惚咬了一口那雪酪，软绵绵的外皮松软甜糯，里头冰冰凉凉，奶香四溢。
“好吃！太好吃了！”
玉荷的吃货天性袒露无疑，可爱得令人也随着兴奋。连原本不苟言笑的小试都难得勾起一抹唇角，轻轻尝了一口雪酪。
头一回吃这么甜的糕点，却一点也不觉得腻。滋滋甜蜜流入心间，抬眼对上那小丫鬟的眼神，二人却又不约而同地羞怯移开。
晚娘提起唇角，笑得真切。眼里盛满星光，如琉璃般璀璨醒目，那颗泪痣似乎也熠熠生辉。
她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笑过了……
看向劈面而坐的厉承修，他特意喊来贴身侍卫，此番心意，她自看的明白。
回去后便亲自给他量体裁衣，就当还了他这份人情！
此时现在，纵然佳肴满桌，窗外景色宜人，厉承修的眼里却只有劈面一人而已。
他唇畔浅笑，情绪随着她而变。
其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动情。此心认准一人，今生今世，怕是变不了了。
……
回到府中，晚娘帮厉承修量体，他这才得知今日这布是她特意给他买来，做新衣用的。
二人羞赧着量完后，厉承修照旧忍不住问起她今日之事。
晚娘便如实说了，什么王小姐抢布，宋钰解围，八字箴言等等。
至于自己与宋钰是儿时玩伴一事，全然烂在肚子里，只字未提。
没想到厉承修听罢，不怒反笑道：“这宋令郎未免太过天真，世间哪有绝对的公正可言？他将那块牌子给你时，即是对其他客人的不公正了，又何求平期待客？”
晚娘不置可否。
是啊，世间确实没有绝对的公正。
人活一世，功名利禄身在天，贫穷猥贱头点地，云泥之别……便象征着他人对你如何。可从商者差异，五湖四海之人，皆可成为他的客。
都言“十商九奸”，宋家能将生意做到全国皆知，乃至西域边塞，定是有他的独到之处！或许“平期待客”就是宋家经久不衰的门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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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老夫人痛风的毛病，在喝下晚娘准备的药后，日渐好转。晚娘欣慰不已，嘱咐玉荷再去“保和堂”抓几帖药来。
厉承修没想到殿下竟真会看病，钦佩之余，心中慰藉，便放心地将母亲的身体交由她来调养。
四月初，春蕊含苞欲放，窗外鸟语花香。
厉承修上朝去了，晚娘早早起来练字。
谁料，一阵急急遽的脚步声自庭院外传来，只见玉荷捂着脸，啜泣着奔了进来。
“玉荷，发生何事了？”晚娘见状脸色一变，立马停笔，走上前关切道。
“呜呜……殿下……呜呜……”
玉荷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想说话，一开口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先顺顺气，与我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晚娘慰藉着，轻轻拿开她捂住左脸的手。
待看清时，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变得愈加难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