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摆摊
说话的是一名麦色肌肤，浓眉大眼的少女，她左手拎盒，右手提桶，健步如飞，在包子摊和算命摊中间站定，将桶往地上一放，硬生生在两个摊子之间插进了一个小摊。
“秀秀姐！”眼见来人，张三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她用油纸包好两个鱼肉包子，朝高挑少女递了已往。
名唤秀秀的少女倒也不客气，接过包子，打开桶盖，舀了一瓢豆乳，递给张三。张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筒，盛过豆乳，喝了起来。在深秋微寒的早晨，一口热豆乳下肚，张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庞仪看着两名少女相亲相爱的场景，满脸写着“只有我一小我私家受伤”，却见一个盛满豆乳的竹筒递到眼前。
“照旧秀秀好，”庞仪一脸感恩怀德地接过竹筒，喝了一口，又伸长脖子对张三道，“小阿三，你看看人家秀秀姐，美丽善良，贤惠大方，白璧无瑕，慈眉善目……”
“够了够了，就你能说，再贫，再贫不给你喝了。”秀秀嘴上诉苦着，眼角却带着笑。
说罢，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便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快速塞给庞仪。
庞仪接过，微微一愣，却见是一双新纳的千层底，针口极为平整。他刚要致谢，就听张三在一旁叫道：“秀秀姐你只给老神仙做鞋，却不给我做，你是不是偏心眼？”原来张三眼尖，已经看见林秀秀给庞仪送鞋。她在秀秀家住过一段时日，知道秀秀姐生了一双巧手，如今便眼馋得很。
谁知林秀秀一听这话，脸上便腾起两朵红云，急道：“你的鞋欠好好的吗？等你哪天鞋子也破了，我也给你做一双即是了。”
张三刚刚被抚慰下来，庞仪却又在一旁煽风焚烧，他立刻穿上新鞋来回踱步，一会儿顿跺脚，一会儿蹦两下，嘴里还念叨着：“秀秀真是人如其名，秀外慧中，善良又能干，这鞋子又悦目又舒服。唉，小阿三你这双鞋子穿了多久了？怎么看着有点旧？”
张三气得从案板上拿起个面团，作势要砸，庞仪伸手做出挡的行动，同时往后一跳，边跳边道：“这双鞋就是好，连跳起来都灵活了许多。”
街上行人徐徐多了起来，在张三“包子馒头豆乳豆腐豆皮豆渣”和秀秀“豆乳豆腐豆皮豆渣包子馒头”交替的吆喝声中，两人备好的吃食一点点卖了出去。
张三的包子馒头卖得最快，有客人来买时，她会顺便问一句要不要豆乳，隔邻秀秀也会向买豆乳的客人推荐张三的包子馒头。庞仪却从不吆喝，他生意冷清得很，路人看他年纪轻轻，既没仙风，也不像有道骨，所以没什么人来找他算命，经常一早上连一单生意也接不到，张三有时候怀疑他到底是怎么养活自己的。偶尔也有人被他忽悠，有个衣着鲜明的客人，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隔三差五来请他算卦，张三忙着卖包子，不知他们都算些什么，只推测这一只肥羊便被老神仙诓走了不少钱。
庞仪对自己这活计一点也不上心，街上人多时，他便坐在马扎上左顾右盼，行人稀少时，他索性找商贩们聊起天来。他来东街口摆摊两个月了，生意没做几单，倒是和摊贩们混得颇为熟稔。
秀秀将包好的豆腐递给客人。此时张三的包子已经买空，只剩下最后两屉馒头。她吆喝累了，转过头想和秀秀聊上几句。却见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停在秀秀摊前，张三一眼就认出了男子的身份，此人正是秀秀的父亲林双全。
秀秀前一刻还对客人笑脸相迎，眼见来人，立刻敛起笑容，把装钱的匣子往怀里一收，道：“我没钱，你别再来找我要钱了！”
林双全却不气恼，反倒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贯铜钱，在手中掂了掂，道：“秀秀啊，爹现在有钱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刻苦了。”说着，他将铜钱递向秀秀。
秀秀非但不接，反而怒斥道：“你这钱怎么来的，你以为我心里不清楚吗？”
她情绪有些失控，行人纷纷朝她投来惊奇的目光。
秀秀见状，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再去赌了，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为了挣钱给你还赌债，我们娘俩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可每次挣到一点点钱，你就又拿去赌！娘已经活活累死了，我不想像她那样。”
说到激动处，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张三放下手边的生意，走到秀秀身旁，抚着她的背，低声宽慰。
林双全提高音量，道：“你这可就冤枉我啦，我去长乐坊，还不是为了让你们母女能过上好日子！你每天累死累活的，能赚几个钱？我在长乐坊玩一个时辰，比你忙一个月挣的还多！”
“对，”秀秀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你在长乐坊赌一个时辰败掉的钱，我忙一个月都填不上。”
“诶，你又错了，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必胜的秘诀，不光已经把欠的债都还清了，而且以后一文钱都不会找你要。”林双全说着，脸上露出自得之色。
“林叔叔……”张三见林秀秀哭得伤心，忍不住也想劝两句。
谁知她刚一开口便被林双全打断：“别‘输输’‘输输’地乱叫，不祥瑞的！”一听到“输”这个晦气的字眼，林双全的语气即是前所未有的不悦。
“林伯伯，”张三连忙改口，“秀秀姐每天出摊虽然挣得不多，可都是凭双手挣来的，心里踏实。至于赌，都是碰运气，赢了还好，万一输……”她想起林双全的隐讳，又改口，“万一没赢，确实也像秀秀姐说的，几个月的活都白干了。”
“你这黄毛丫头懂个屁！”林双全没好气地说，“我只玩掷骰子猜巨细，每次我如果输……啊呸呸呸……我如果这盘没赢，下盘就翻倍下注。只要我赢了一盘，就赚够本啦！”
见张三眼里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他又从怀中掏出几贯铜钱，抖得叮看成响：“瞧瞧，这都是我刚赢的。你猜猜，我赢这么多钱，花了几多资本？”
张三没有接腔，林双全伸出左手，比了个“五”的手势，自顾自说道：“我只花了五十文！一小会功夫就赚了这么多！你们靠摆个破摊子，猴年马月才气赚到这么多钱呐？”
他本期待众人会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谁料秀秀哭得更伤心了，张三掰起指头开始算数，脸上疑惑之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现显。
“在下有一事不明，望前辈指点一二。”开口的却是庞仪，“您说只用五十文便赚来这许多钱，可按您下注的法子，只要有一盘输了，哪另有钱下注呢？”他的说话颇为客气，却并未顾及林双全的隐讳。
“你这话一听就是外行！”有时机卖弄自己的“见识”，林双全也顾不得那么多隐讳了，“五十文虽然一下子就花完了，可谁说下注就一定要花我自己的钱啊？你知不知道长乐坊是谁开的啊？丁大善人！他是什么人？他可是跟仙师们都有友爱的！真正有修为的那种仙师哦！可不像有些算命骗钱的神棍哦！人家的工业可不止是赌坊！钱花完了，长乐坊地下就是钱庄，人家借钱可爽快了，不像有的人，要一点钱都抠抠搜搜的。”说到此处，他白了林秀秀一眼。
“丁大善人？”听了他的话，张三不禁脱口而出。
“你在沐遥岛上这么久了，不行能连丁大善人都不知道吧？”林双全瞪大眼睛，像遇到了什么不行思议的事一样，“我跟你们说……”
“滚！”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林秀秀赤红着双眼，像盯对头一般瞪着他，“你滚！娘已经被你害死了！家也没了！我就当没你这个爹，你也不要再来我面前丢人现眼了！以后你欠了那个什么丁大善人的赌债，被人砍了手脚，烂死在阴沟里，也不要指望我给你收尸！”
她此时已不在乎路上行人侧目，将脸埋入掌中，哭得不能自制。
林双全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甚觉败兴，嘴里嘟囔着“不孝”“白眼狼”“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言语，悻悻离去。
“对了前辈，你印堂发黑，禄宫倾陷，有穷苦破败之相，最近可得悠着点，别再赌了！”庞仪朝他的背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