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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无数开

九十三

陌上山花无数开 三点余禾 5483 2022-03-30 10:31:47

  太阳又躲进了稀薄的云层里,从斜劈面的楼房阴沉了下去。燕燕凭据王家奶奶的措施估摸时间,应该是到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她已经随着存生两弟兄在市场里来回转悠了有七八圈了。存生买了几个酥馍,她边走边吃,视线在零散的人群里快速地穿梭。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自信地以为,要是那个贼娃子真的敢再次泛起在街道上,她绝对第一眼就能认出来。转了几圈后她也看花眼了,只要是胖墩墩个头、圆头圆脑的男人她都觉得像个贼,尤其当牢固摊位前的男人向他们三个投来异样的眼光时,她更觉得那人因为做贼心虚才那样子瞅着他们,反倒瞅得她欠美意思,赶忙转移注意力不敢再盯着一小我私家狠劲地审察。

  存柱一脸凝重手背搭在脊背后头,佝偻着腰在前面探寻。他们走遍了好几个深巷子。存柱看到有半掩着的大门,还会驻足在门缝里探头望望,听听里面有没有因自得外之财而喜不自禁的声音。存生跟在后面推着自行车,一边嘟囔着骂种种狗贼之类的脏话,一边不停地分析他们两个其时的失误,他忏悔的肠子都快青了。看着时间不早了,他语气委婉地劝存柱,“高,我看没指望咧。咱们还不是小我私家家改掺着呢。贼娃子肯定藏家里不敢出来咧,恁都精的跟啥似的。你说走胜利那哒看两个娃呢,末咧咱们上去转一圈子咧回,照旧咋弄呢?”看着存柱没有反映,存生又宽慰说,“钱财世上转着呢,这头子亏咧说不定从旁处凑来咧。这人该倒霉时,喝凉水都渗牙叉骨呢。把恁狗日的!”存柱使劲地吸了几口剩下的旱烟,丢在水泥地上踩得稀碎。清了清嗓子吐了一口唾沫说:“走求子,钱没咧它还要人命价。心口子上砸一锤,权当破财消灾呢。直接回对咧,去咧让娃娃们知道咧还随着费心,权当打麻将压宝输光咧。你们回去也不要给胜利他妈说咧,女人家知道咧哭哭啼啼的,人听着颇烦。”燕燕知趣所在了颔首。存柱随即手背后头迈开大步流星往回走了。存生也没支声,他心犯着嘀咕,“这还用我说嘛!你两个夹子上颠个头回去,你婆娘能看不出来个啥眉眼,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怪呢!恁个婆娘我又不是没领教过,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把你脚缠碎才怪呢!唉——”

  存生跟在存柱后面,想起胜利他妈早年间泼妇骂街的那架势,头皮瞬间发麻,看着存柱的背影他心里五味杂陈。原本早上下来时计划卖完肉给家里买点调货和几样零碎,现在他也无心去转了。索性三小我私家原路走回了家。

  正如存生所料,胜利他妈一看见自行车不见了,存柱一小我私家回来,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个劲地追问下,存柱索性硬着头皮把经过都一吐为快。胜利他妈“咦——妈妈呀”一声拍着大腿面子,连号带哭喊叫了起来,“两个大男人叫人家连人带车抢走咧,咋有脸面回来的?你们两个大男人是吃屎的吗?没长手照旧没长脚,叫人家能当猴着耍咧。我说我右眼皮跳咧一天,你咋木把你没撂到恁天地里,咋有脸回来咧?咦——呜呜!我日他妈的,喂咧一年的猪,猪食盆盆出来进去端得我胳膊都疼。恁又不是一块两块钱丢咧凑丢咧啥,咱们权当你冒咧烟咧。把恁狗怂日的,黑哈的血汗钱他捂不热!”

  存柱低着头一声不坑地坐在靠背椅子上,不停地挠着头皮,旱烟卷在嘴里吸得滋啦啦作响。茶盘子里的面饭早已没有了热气,谁另有心思用饭?

  晚间存生两口子赶过来,胜利他妈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了半天。秀荣劈面数落了存生一顿,一个劲儿地谩骂存生说着“脑袋叫驴踢咧,眼睛叫屎糊咧”等等的话。她有自己的原理,劈面把自己的男人骂一顿,省告捷利他妈背后地里再埋怨存生。出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情愿,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埋汰人,她要先把存生的责任撇过远。他们两口子一直坐到晚上快十点了才从存柱家出来。两小我私家缄默沉静了一路,快到洞门口时秀荣叹了一口气说:“唉,看你们两个大男人做哈的恁窝囊事,搁谁身上都难抑制。也怕是老各人活该着舍财价,平时一个比一个能怂的偏激咧。”存生眼仁一番狠狠地瞪了秀荣一眼。夜色深沉,秀荣丝毫没有察觉。

  俗话说,干冬湿年。北塬上的人整整一个冬天没有见雪,终于在年关将至时,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笼罩了整个塬面。山川地头、林木草丛都穿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衣。秀荣和存生也因这场大雪结束了一年的贩菜生意。早在昨晚开始落雪时,他们两小我私家就坐在炕头上,压着盘算机梳理了一年来的账算。

  乌黑蓬松的记账本子上,支出和收入的两列项目差不多一样多。支出有多有少,小到平日里买一碗炒面,给三个娃买的衣服,大到两个播种节气买化肥的开销都在上面纪录着。现在存生和秀荣的头脑也活泛了起来。春秋两季沟施化肥前,他们利用空集去城里摊本批发一三轮车化肥回来码放在门洞里。庄户邻舍打问价钱时他们尽量把价位降到比集市上卖得还低几毛,有时他们还卖力送货上门。这样一车化肥卖完再细算起帐,即是净赚了三四袋化肥钱,照旧比力划算的。这一两年家里用的煤炭等这些花销大的,他们两个宁可跑点远路去批发回来,也省惜了不少钱。

  秀荣两个指头在嘴唇上呸呸地蘸着唾沫,一遍又一各处数着一塌子一百元的红皮,每数到一千就用其中一张对折夹住做个记号。存生在记账本子上拿着盘算机核对数目,完了他心情严肃地说:“嗯哼,我看——抛过日常缴消,今年卖菜哈来总共能落个八千过一点,你看你手里有几多?”秀荣又数了一遍绑扎好的钱说:“咋木才恁点?我眼睛闭哈咋想都应该过万咧木。倒腾牛尝出来的钱算里头咧吗?”存生笑呵呵地说:“你看啥,这不是吗?咦呀!你还成个不得够咧还?这凑好的不能再好了么。活咧三四十年咧都没想到一年能挣恁么一塌子钱。”存生咧着嘴笑嘻嘻地继续说,“说实话呢,折子上几多有咧点积贮,粮食窑里麦子袋袋鼓囊囊的,我而更走路都觉得刚巴硬正咧。以前贾万善是个万元户,恁在咱们几架塬上踏得咚咚响呢!而更把万元户算个啥呢!”存生又叹着气思索了一下,“唉,说来说去,共产党照旧好!”秀荣鼻孔哼了一声笑嗔着说:“快再不得能咧,谁不知道共产党好。把钱压箱底里,走城时存到折子上存成定期,凑这点钱卖排啥着呢。万一湾底里人家都转动着上塬,你娃还能坐稳当?砖木、人为一年年地上涨,三个娃娃眼见着有一两年中学凑结业咧,万一考上学咧,头绊烂还不得花钱供,八头子都是用钱的地方。”存生深叹了一口气,说:“这他妈的,一辈子光折腾到烂怂地方上咧!叫他们都搬,咱们牢固住着。社会牢固的又没个土匪长毛子,把铁锨放门外头都没人拿,咱们独门独户坐湾里才美咧。”秀荣鼻孔里哼一声,“唉,你还不是金嘴驴牙屎沟子,等屎憋到沟门子上我看你娃才着急价。”存生手背到后脑勺一骨碌靠在枕头上,腿展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急啥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眼前头还能牢固几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它自然直。”秀荣“啧啧啧”地龇着牙咧嘴说道:“我等着!看车到山前路在哪哒呢。”

  地面上铺盖着一层亮光光的雪,灰青的云层似乎紧挨着山头。按节气推算,已经到了六九里头。“五九六九隔河看柳”,塬面上阵势高,杨柳仍然灰秃秃的没啥变化。向阳的沟道里,柳树新枝上的表皮已经开始泛绿了。在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霜洗礼后,这些草木最先从甜睡中苏醒,准备迎接崭新的春天。地气慢慢回暖,雪在刚扫洁净的院子里站不住脚,有的一粘着地面就化了,只有阴面的墙角处聚集了一层。

  燕燕三个为了能在大年三十那天穿上新缝制的衣裳,昨晚上就闹腾着换上了厚毛衣毛裤,一下子感受整小我私家重新到脚都舒散了起来。这几年流行西服领的上衣,下面搭配花布的立领棉衣实在是别扭。秀荣觉得一年四季辛辛苦苦就是为了过个年,而年就过了个娃娃年。燕燕三个心热的天天压指头数还剩几天过年。打了春节气就徐徐回暖了,再冷也冷不到啥田地,加上她给三个织的毛裤虽然都是拆洗的旧毛线,但是她都是用的双股线织得密实。腿上一旦穿暖和,整个身上都热乎。西峰玉兰拿回来一件马海毛套头毛衣,她把袖子重新改织了一下,又称了些线织成了两件一模一样的。燕燕和小燕穿上新毛衣,扎着同样的马尾。从身后看,小燕的个头还要比燕燕冒出个头尖儿,身板也要比燕燕圆乎一些,不知情的人肯定还以为她们两个是双胞胎呢。逢年过节领到熊渠浪亲戚,或者赶集时燕燕和小燕站在一起,经常有人把小燕当成老大。为此,小燕满心不情愿,她才不喜欢当老大。尤其讨厌被别人指指点点,取笑说她长得又圆咕隆咚又气势。她总是低着头扑闪着大眼睛狠狠地瞪着地面。

  王家奶奶不赞成让燕燕三个这么早就脱了棉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还在九里头呢凑烧料子地换毛货着呢,恁毛货再厚实到底漏风着呢,风一吹冷气从骨头缝里头进去,未来以后把胳膊腿瘆咧咋弄呢。”王家奶奶孤掌难鸣,谁也不爱听她喋喋不休的唠叨,气得王家奶奶趁着秀荣转身背已往时,一个劲儿地咋吧着眼睛瞪秀荣。存生泯着嘴支棱下巴示意秀荣让她注意看王家奶奶的心情。秀荣翻了一眼小声嘀咕,“人都说老来小老来小,恁真真的!他奶奶越老越像个娃娃咧,恁把我憎恶的眼仁子都快瞪出来咧。”

  大清早,一群麻雀追逐鸣叫着在院子里彷徨。有的在堆放垃圾的墙角刨食,有的在牛圈旁边的木桩上追逐,叽叽喳喳地叫声打破了院子的清冷和宁静。一下雪,鸟雀没地方觅食,都盘旋在各家的院落周围啾鸣,像是一群饥饿难捱的乞讨者,敞开了嗓门诉说着它们的愁肠,渴望在有人住的院落里觅食果腹。它们随时保持警惕,见有人出来,哗一声瞬间飞到墙头木桩上,又开始张望期待着时机。也有胆子大的麻雀,等到人离得很近时,才像离弦的箭一样噌一下飞起来。

  颜龙听见门外叽叽喳喳的叫声,出来“噢——哦”吼了几嗓子,把一群鸟都赶到了木桩上。王家奶奶趴在窗台上探头骂颜龙,“你到底闲求子的很,雀儿连人一样没啥吃恓惶地随处乱窜,刨墙角里的垃圾着呢。这个娃娃闲的没事干咧凑知道追雀逗猫。”颜龙突发奇想兴奋地给燕燕和小燕说:“我有个好措施,咱们拿筛子出来套雀耍呢,等着!我现在凑去粮食窑里取筛筛去,”颜龙跨出门槛去找了筛子。燕燕和小燕抿着嘴笑着看王家奶奶的反映,她嘟囔着骂起来,“到底闲求子的很!又给猫惹贱,把你大大吃馋咧,白面馍馍都吃不下去咧。”

  燕燕从洞门里拿来一盘尼龙绳子,打了个活结一端绑在灰耙顶端的木桩上,拉着另一头进了门。颜龙立起灰耙头,把筛子翻已往筛底朝上支撑稳当,然后起身示意小燕把手里的一把麦子撒在筛子下面。三小我私家便躲在门槛后面把尼龙绳子拉平铺展,只等着木桩上的麻雀飞下来啄食筛子里的麦粒。看着有鸟儿钻进去,迅速把绳子一拽,麻雀就会被扣在筛子里面。

  燕燕三个抑制不住兴奋,嘴巴里念叨着,希望麻雀三五成群地飞到筛子下面啄食麦粒。有几个胆子大的麻雀首先俯冲到地上,先是灵动地探头张望,只在筛子外面啄食地上的麦粒。颜龙前倾着脑袋着急地喊道:“进里头去!里头麦子颗颗多着呢,快!快啥。”小燕拍拍颜龙肩膀笑着说:“你再不念经咧,嗡嗡嗡的,恁雀儿长脑子着呢,比你精灵。不像你,长咧个大脑门完全是个部署,看着肥头大耳的,其实是个大草包。”颜龙朝着小燕呸呸呸地轻唾了几下,完全没有唾沫星子。他不屑地说:“咦,我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你娃一马。咱们两个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看把我惹毛咧,我抓个雀儿从你脖啷里放进去给你抓痒痒去呢。”小燕吐着舌头、伸出小拇指说:“你就是这个,怕还没恁怂本事呢。”

  猫被王家奶奶拴着细绳子绑在她枕的砖头上。听见麻雀的叫声,拉紧绳子“喵喵”地在炕头上叫唤,爪子不停地抓着油布。王家奶奶一把抓起猫头扔已往,拿起炕头上的苕帚疙瘩在空中挥舞吓唬起来,“你随着凑啥热闹呢!奸馋食的不行咧哈?”颜龙蹲在门槛后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感受腿脚都木讷起来,而麻雀像早有预感一样,只是在筛子周围探长脖子吃洒出去的麦粒。偶尔有一两个钻进去,还没等人拉绳子立马又跳了出来。

  燕燕目不转睛地盯着筛子,看见有个麻雀跳了进去,她来不及提醒颜龙,逮着绳子使劲一拽,筛子啪啦一下扣了下去,惊得旁边的麻雀哗一声扑棱着翅膀四散逃窜。“快快!这哈扣住咧!”颜龙顾不得麻木的腿脚,一溜烟儿地跑到筛子跟前。只见里面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在筛子里扑腾,惊恐地鸣叫起来,嘶鸣的声音明显是在求救。

  王家奶奶提醒颜龙三个不要着急取开筛子,要来回摇晃筛子先把下面的雀儿转晕了,再揭开一点漏洞揪住翅膀一把逮住。燕燕和小燕蹲在筛子旁边兴奋地喊叫着,看颜龙转动着筛子抓麻雀。木桩上的麻雀叫声不停于耳,悠长猛烈的鸣叫声,似乎都在团体示威抗议。另有两只麻雀在他们头顶嘶叫着彷徨。燕燕三个所有的心思都在筛子底下,哪里管得了其他!

  一番折腾后,筛子下的麻雀被顺利地捉了出来。颜龙拿一根细线绳捆绑住雀儿的一条腿,另一端缠绕在手指上。精疲力尽的麻雀声音都叫沙哑了,却也不放过任何一丝逃生的时机,嘶鸣扑棱着翅膀随时准备起飞。颜龙逮着绳子一会儿放在地上,一会儿提拽到半空中,站在炕棱边上挑逗猫。猫的挑战意识被引发出来,撅起后背匍匐着趴在炕上,蹬圆了眼睛,嘴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全然忘记了它脖子上套的“项圈”,猛得一蹬脚反扑过来,又被绳子猛得拉拽了回去,砖头都被拽到了炕头上。猫实验了好频频都无济于事,只能硬拉着绳子在炕上“喵喵”地叫唤。王家奶奶一边挥舞着苕帚吓唬猫,一边愤愤地骂颜龙,“唉呀,我把他这个碎大大!气得我真想朝头上拡几苕帚呢。你把你猫大大惹逗着,把雀儿惊得雀毛随处都是的,地上踢腾咧一层浮土,最后都落到桌子上还要我收拾呢。猫叫雀叫把人还颇烦死价。你凑抡起在空中甩,费事得等不到天黑就把你雀大大的命要咧。”颜龙嬉皮笑脸地陶醉在玩鸟中,把王家奶奶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他玩得不耐烦了便把绳子拴到门扣子上或是窗户外面的铁栏杆上,故意让麻雀时刻泛起在猫的视线规模内,惹逗得猫一会儿跳窗台上隔着玻璃发威,一会儿趴在炕头上,嘴里不停地呼噜着,一副威武霸气的形象,吓得麻雀没命地扑棱着翅膀鸣叫。燕燕和小燕随着嬉闹了一阵便没有了兴致,只剩颜龙乐此不疲地玩弄个不停。王家奶奶管不了颜龙,一边无奈地冷眼旁观,一边唉声叹气地骂叨着。

  夜幕降临时分,麻雀已经被摆弄得奄奄一息,翅膀摊开铺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时而发出一声凄惨的悲鸣。颜龙终于听从了王家奶奶的建议,让许久不见荤腥的猫解了馋。绳子被解开的那一刻,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已往,叼着麻雀一溜烟藏进了棺材底下的阴暗处,一边呼哧呼哧地护食,一边享用着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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