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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山花无数开

二十五

陌上山花无数开 三点余禾 4269 2020-12-04 11:38:48

  第二天一大早吃罢饭,颜龙一会儿拉拽着王家奶奶的手,一会儿抱着大腿喧华着要回家。不管大人怎么吓唬连带着好言好语相劝,颜龙愣是软硬不吃,把脸埋在王家奶奶腿裆里,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道:“我不!我奏是想回咱们。这哒欠好耍。奶奶,走!回啥。”边说着两股眼泪顺着脸颊簇蔟地滑落了下来。王家奶奶一把抱起颜龙放在腿上,用手掌抹着眼泪笑着说:“不领你吧,人家走地里没小我私家经管你。把你领上唧唧嗯嗯得我颇烦。你看咱们两个咋回去呢,你表叔没有在家,咱们到半坡里再碰上疯子瘸放狗咬咱们咋弄呢!”颜龙听到“疯子瘸”三个字立马消停了下来,抹了一把眼睛,擦完鼻涕顺手摸在衣襟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炕垴里的那其中风了的大舅奶奶。自从中风后,大舅奶奶的脸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扁平狭长的额头,蜡黄的肤色,脸颊两侧的颧骨高高得凸起,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一眨眼就会挤出泪水,鼻子和嘴巴快要扭曲到一侧的耳朵跟前,一说话只看着两个大门牙上下咯噔。她说话时整个身体似乎都在使劲,而且咬字不清,只有弯腰驼背的大舅爷能听得懂她的话。

  王家奶奶和大舅爷聊着娘家庄里的家长里短。大舅奶奶虽然说话倒霉索,但是她耳朵灵光,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颜龙依偎在王家奶奶身边跬步不离,也不去院子里玩。平时在家他可不这样缠着王家奶奶。王家奶奶笑着说他是“窝里佬”,平时在家里像个土匪一样,换个地方还岔生。颜龙一个劲儿地嘟囔着要走王家奶奶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便带着颜龙去了庄头她最小的兄弟家串门子。

  碎舅爷家的条件明显比大舅爷家情况好,一院子的窑洞修得对称齐整,正窑里既亮堂又宽敞。家里另有电视可以看,窑里也没有一股冲鼻的尿骚气味儿。另有个和颜龙差不多年纪的碎舅爷家的孙女叫琪琪,她抱着一只刚出生几天的小猫,一见到颜龙就招呼着和他一起看小猫。有了玩伴,颜龙也不再缠着王家奶奶了。她和琪琪一起轮流抱着小猫捋它的毛发。看着小猫顺从地任他们摆布,两个小孩子也是欢喜异常。

  碎舅爷家门口有一条河。河水清浅,下面尽是巨细纷歧的石子。河面宽阔的地方,有几个小孩光着脚丫子在河岸边上捡石头吊水漂。他们侧着身子拱着腰杆,石子从水面飘荡而过,一圈圈的水波纹溅起的水花从四周散开,反照在水面上的树影瞬间被水纹搅乱。此时正值槐花盛开的时节,满山遍野的槐花像一团团白色的云朵散落在山坳里,稀落的庄户院落都被掩上了一层白色的屏障,随处都是蜜蜂采蜜的嗡嗡声。种种鸟雀躲在树林间争相鸣叫,却只见麻雀相互追逐的身影。一阵轻风拂来,一股淡淡的花香甚是沁人心脾。这个时节的山野乡村到哪里都是这一番光景。可是王家奶奶却是在浪娘家时才发现这个季节是如此的撩人心弦。她和岁舅奶奶相伴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王家奶奶不停地感伤说:“照旧咱们河流里好。”碎舅奶奶笑着说:“好啥着呢好,河流里组啥都不方便。而更的女子都挑剔的,都没人往河流里走,王老五骗子汉多的说个媳妇都难。”

  王家奶奶出门一趟不容易,原本计划多在娘家浪几天。可是还没浪到第三天,她又情不自禁地费心起家里来,加上颜龙天天闹腾着要回家,她越发得急不行耐了。趁着存娃在家,把他们奶奶孙子护送过了疯子瘸家,王家奶奶就领着颜龙自己走回了家。

  自从燕燕和小燕上了学,秀荣搞卫生的时间也调整到了周末。逢着周末天气晴好的时候,秀荣还要把他们三小我私家丢进洗衣盆里洗一回澡。一大早,秀荣就吊了几桶水倒在洗衣盆里,放到太阳坡里晒。晒到中午的时候,秀荣再在锅底引一把柴火烧一桶热水掺进洗衣盆。燕燕、小燕和颜龙三个凭据从大到小的顺序轮流坐在洗衣盆洗澡。燕燕身上的痒痒多,只要一碰到脖子、胳肢窝和肚子,她就缩着脖子夹紧胳肢窝扭动着身子咯咯地笑个不停。秀荣搓不到身上的垢痂,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数落起来:“你好好着啥!哪来恁多的喽喽都长你身上咧。你看恁胳肢窝里垢痂起卷着呢,还不让人好好搓。你看这啥?”燕燕转头一看,胳膊上一连串尽是像毛毛虫一样的污垢卷,黑乎乎地粘在胳膊上,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浮沫。趁着燕燕放松警惕,秀荣拿起毛巾就在两边的胳肢窝里一顿擦拭,燕燕扭着身子发出一阵阵尖叫,打得盆里的水花四溅。颜龙随着小燕装腔作势地弯着腰故意作出一副恶心呕吐的架势。

  燕燕三个小时候压根儿不知原理发馆是干什么的。颜龙头发稍微长长点,王家奶奶生怕悟出火气,就拿剃刀给他剃个秃顶。燕燕和小燕打小头发又稀又黄,王家奶奶也爱老生常谈:“女子娃娃要多剃几转头,把发根掬壮头发奏长好咧。”为此,小燕和燕燕四岁之前不知道号啕大哭了几多回,因为挣扎头皮都也被割破了许多次。自从燕燕和小燕上了学,秀荣为了方便梳理,都给她们削剪成齐耳的“妹妹头”。

  秀荣剪头发不像其它女人只会用铰剪,存生刮胡子的刀片才是她的杀手锏。把刀片夹在梳子一侧,顺着头发慢慢往下梳理,一缕缕碎发便掉落下来。秀荣在旁边转来转去地审察,两边差池称了再拿铰剪剪齐整,直到她感受满意为止。小燕打小剃头剃怕了,每次都是急不行待地敦促:“完咧吗?完咧吗?我试着疼呢。”秀荣便拿起毛巾在脸盆里蘸点水,把头发打湿一边梳理一边骂:“你把头支规则再不喊叫咧。这又不是剃头呢手底哈轻重我没哈数,你妖精的还不行。”燕燕在一旁插话:“妈,我奏是掏耳朵的时候疼,削头发的时候不疼。我以后再不想掏耳朵咧,能行吗?”秀荣笑着说:“看你不说我都忘咧,都几个月没给你们掏耳朵咧,预计耳屎把耳朵眼都堵严实咧。我奏说呢,一天喊你们两三遍一个个耳朵像叫驴毛塞住咧一样。”燕燕跺着脚,忏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高高地撅着个嘴。颜龙赶忙给秀荣起诉,说燕燕又把嘴噘起来了。秀荣瞪了一眼燕燕斥责说:“说上又不听,这让噘起!长大咧噘成个猪嘴丑的看谁敢要。”燕燕噘着个嘴继续抠土,指甲漏洞里塞满了土。她最怕秀荣给她掏耳朵了,洋火棍或者小卡子在耳朵眼里戳来捣去,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有点痒痒的感受,偶尔戳到耳根全身就像触电一样疼。

  等到秀荣要给他们掏耳朵的时候,说什么燕燕都躲得远远的不掏。秀荣只能又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来。她抱颜龙侧着身子躺在腿上,耳朵眼正对着太阳,把掏出来的耳屎放在另一个大腿上,不时地念叨耳屎多的很。“不要动,又是一大片,等会儿我放腿上你看。”实际上,掏出来的只是一丁点儿。秀荣还嘱咐他们不能触碰耳屎,万一吃进了嘴里就会酿成哑巴。燕燕三个喜欢追问个所以然,秀荣每次的回覆都不尽相同,有时说吃了会酿成哑巴,有时又说会酿成傻子,被追问得不耐烦了她爽性老实交接:“横竖一辈辈传哈来都是这么个说的,你们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横竖谁不听话酿成个哑巴,我奏不要咧。”

  到最后燕燕照旧都没能逃脱得了,秀荣紧紧地夹着她的双腿时刻提她不要乱动,否则就戳成聋子了。燕燕每掏一回耳朵都感受像是上了一回刀上,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只到秀荣说一声“好咧”才有一种虎口脱险、如负释重的感受。

  秀荣正在给燕燕掏耳朵的时候,大门外一阵狗叫声传来。接着王家奶奶和效林、熊家老汉一起进了洞门。看见娘家人来了,秀荣便放过了燕燕,连忙收拾院子里的烂滩子。王家奶奶一进门就开始催秀荣:“你快把手里活儿放哈,先给你大收拾点啥茶饭。你大一早上吃得早,一路上过来恁怕都饿咧。”只要家里来亲戚,屁股还没坐稳当,王家奶奶就习惯性地指使秀荣收拾茶饭。今儿个来的是秀荣娘家人,秀荣倒是满心欢喜。她招呼了几句就进了厨房,准备烙熊家老汉最爱吃的烫面饼子。

  燕燕三个一见秀荣要烙烫面饼,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烫面饼子费面费油还费柴火,家里平日里难得吃一回。于是,三小我私家激动地围在秀荣旁边,提醒她多和点面。秀荣用开水烫面,案板上倒油把面揉匀分成一个个小面团,再擀开撒上盐和葱花。锅里倒油烧热,等着油上的浮沫消散,才把面饼放进锅里烙。燕燕坐在灶火里不停地往锅底填麦草。秀荣提起面饼迅速翻转,打得锅底啪啪作响,这样六翻七转烙出来的烫面饼子吃起来酥软松弹,再配点咸韭菜砸辣子,那简直是绝了。

  秀荣再三嘱咐燕燕三个,要先等亲戚吃饱了他们才气吃,这是最基本的教养。说着她又转头问燕燕:“你还记得你碎着挨的打吗?亲戚还没送出去,你把礼当拆开我咋收拾你来?”燕燕泯着嘴光笑不说话。小燕抢着说:“拿刀准备把燕燕手剁咧呢。”秀荣取出锅里的饼放在茶盘子里说:“都记哈噢!从小奏要有教养呢,不能乱拿别人的工具,不能亲戚还没用饭你们奏爬上桌先吃。”燕燕三个眼巴巴站在地上看着熊家老汉和效林吧唧着嘴吃得津津有味。不管他们如何递让,燕燕三个硬是摇着头往退却步,听着秀荣嘴里违心地说着“恁不吃!恁不吃!”直到亲戚吃完把茶盘端回去,燕燕三个才围着锅台争先恐后地吃起来。

  效林专程从白银回来是为了王家奶奶给他说的一门亲事。对方女人说起来照旧王家奶奶远在寨河的侄孙女儿。熊家老汉上一回浪门子时,王家奶奶想起这么小我私家随口提了一头,熊家老汉也就当了真,硬是发电报把效林叫了回来。两个年轻人见了一面,效林心里另有点盘算,弹嫌对方女人脸黑,额头上另有麻子痘痘。熊家老汉听不下去了,把烟锅在炕沿边上敲得叭叭作响,瞪了效林一眼说:“你也不尿一泡尿把自己照噶。只要人家不弹嫌咱们奏好的很咧!你看你穿得像个社会上的混混一样,头上摸得恁啥工具?油乎乎的像叫牛舔过一样。要叉口里有钱呢么,光把皮鞋擦得亮顶啥用呢。装狼不像野狐子,啥求势!”

  效林靠在写字台边,转身对着镜子捋了几下头发,拉了拉烟灰色的西服外套,拧着屁股把裤子提了提,故意跺了跺脚,看着他那油光锃亮的黑皮鞋吐口而出:“难道叫我天天穿补丁衣裳你看着才受殷。”熊家老汉不停地翻眼窝瞪着效林,效林视而不见,对着镜子拿手把发型整理了一下又说:“唉!这说起来,有钱照旧好。不用低三下四伸手跟人要钱,想买啥奏买啥都由自己。我们在白银,有一天运气来咧收拾点废铜烂铁一卖,恁比上几个月夜班效益都好。晚上出来羊肉串一吃倒底解馋么!”效林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脚上下摆弄着。秀荣看不下去了,直接了当地说:“你快再不胡吹冒料咧,挣咧几个钱奏开始吹牛皮。咱们奏说你能看上人家吗?能成奏给你张罗商量彩礼文定的事,不行给个痛快话撂过。”

  效进这才沉思了片刻,说:“你们看哈的肯定没啥麻哒。要害是,这样一来辈份叫乱咧么。恁以前把我姐夫叫的是表叔,结咧婚跟上我叫姐夫照旧咋叫呢?”

  存生挠着头笑着说:“唉,叫我说,叫个啥都无嫌!只要你们两个日子过得好,她爱叫啥叫啥,这都是闲事情。”

  熊家老汉又装了一锅烟吧嗒吧嗒地抽着,手不停地捋着胡子,拉着一边的髯毛慢腾腾地说:“实话这都无嫌。能行咧三锤两棒子一定称,看人家彩礼得几多,另有啥条件,按咱们塬上的行情,差不多定哈来对咧。卖粮食借钱欠账也给你先把媳妇娶咧,至于账算你结咧婚慢慢还去。结咧婚你想领白银打工也能成,放家里也能成,啥都随你们。我连你妈还顶当着呢,家里恁几亩地我们还能应付得过来。”熊家老汉说罢转头笑着对王家奶奶说:“这还要麻哒你们给咱们从中间牵线搭桥呢。”王家奶奶笑着应承:“只要人家年轻人都愿意,咱们奏是个跑腿的事儿。叫存生哪天抽时间给你们打问去。”

  随后,秀荣开始详细地询问起效林在白银的情况。效林一五一十地把他们怎么卸煤,怎么鼓捣铜疙瘩和贩卖铁货的运动都说了出来。秀荣一听效林情况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个三四百块钱,心里也有了出去打工的念头。晚上睡觉前,秀荣便在存生耳畔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存生惊得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秀荣说:“愣怂!林咋么小我私家你不知道?听恁个片三给你吹得唾沫星子乱溅呢,恁十句话当中有八句奏是白话。再说,你一走家里咋弄呢?我又要上工,庄稼咋耕作呢?”

  秀荣早就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说道:“奏恁几亩地有几多活呢组不外来呢?你不会连老各人合上种。三个娃娃又不要人经管咧,趁妈顶当着能给咱们经管家里,我出去几多挣点总比坐家里种庄稼强么。眼见颜龙也上学价,家里开销越来越大,光靠你苦哈的恁点钱,一直是拆咧西墙补东墙。听林说活又不重,我也跟上收拾点废铜烂铁,咋么都比坐家里强吧。”

  存生被秀荣一顿说教反倒找不出理由辩解,挠着头深呼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他是打心底里不希望秀荣跑去那么远务工,又觉得秀荣说得也在理。存生左思右想,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凭空冒出许多可能。秀荣见存生埋着头不发话,心里有了八成的希望。她继续说道:“你再不妙想天开咧快睡觉。等我明儿个再去熊渠一趟。打问一哈他大舅,看龙龙在白银情况咋么个。情况好的话,叫林上去先给我三大通个气,如果能把我安插进去,提前给我说我再收拾走。你说呢?”

  存生呆呆望着窑顶,半天了才说道:“睡觉!而更说啥都白着呢,等打问好咧再说后头的事。”整整一个晚上,存生和秀荣两小我私家其实都没睡着,两小我私家都在心里纠结盘算。秀荣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心里有点亢亢奋,有点热激。她想象着卸煤的种种情景,想着挣了钱把钱存放在身边呢,照旧赶忙汇抵家里存放。要是给三个娃买点衣服零碎又要咋捎回来。存生心里千般惆怅、犹豫不决。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虽然清贫却也牢固的日子,一想到秀荣如果外出打工,里里外外的一大滩子事都要他费心,他心头不由得蒙上了一层乌云。

  效林的亲事很快就有了眉目。因为沾亲带故的缘故,原本说好两千块钱的彩礼也降到了一千六百块。结婚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八。订完婚的第二天,效林就领着媳妇走了白银。没几天,秀荣就收到效林叫她去白银的电报。秀荣一边收拾行李衣裳,一边不停地给燕燕三个安置:“妈走白银给咱们打工挣钱去,你们三个在家要听你奶奶的话,不要动不动奏像老回回见咧猪一样,一个见不得一个。燕燕,你究竟大些,吃得盐走得路都比小燕连颜龙多,有啥话要给两个碎的好好说,再不叫我在外头牵心你们咧。”秀荣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声音沙哑起来,就打发燕燕领上到外面玩去了。

  燕燕三个一听秀荣要去白银挣钱给他们买好吃的好穿的,恨不得让各处的花花卉草都知道。逢人就开始卖排:“我妈要去白银给我们挣钱去呢。”语气里说不尽的骄傲和自豪。在他们三个认为,秀荣出去挣钱就跟出去耕一墒地一样,地耕作完也就回来了。

  徐徐地,过了几个星期,又过了几个月,燕燕三个照旧等不见秀荣回来,他们三个开始整天念叨起来。一直追问王家奶奶,秀荣给他们挣钱买好吃的啥时候才气回来。王家奶奶原来就不情愿秀荣出去打工凑热闹,老是在燕燕三个跟前埋怨说:“想你们恁个猴精妈组啥呢,看把你们撇哈还跟人跑咧呢,还没穷到要饭吃的田地呢,一个女人家出门打的啥工。沟子一拍人走咧,家里一大滩子都给我撂哈咧。”燕燕三个听到王家奶奶如此说秀荣,一个个撕扯着王家奶奶的衣襟,硬是不让奶奶诋毁秀荣。

  有一回,燕燕三个在院子放高声喊着“妈”,王家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还以为秀荣回来了,急遽从厨房走出来,撩起护裙一边擦手一边问:“燕燕,你妈回来咧?”当她弄明白是燕燕三个想秀荣了在院子里胡喊时,王家奶奶又生气又觉得三个娃可怜兮兮,回到厨房又开始骂骂咧咧:“把他这三个碎先人,人没有回来么喊魂着呢嘛。恁吾心也狠,把娃娃能撂得哈。安牢固稳的日子不外,出去打的啥工。钱没挣哈看把人还逛哒得不成个样子咧呢。恁个存生也是,耳根软的没一点点前程,叫人家一天牵着鼻子走着呢。”

  每逢周末,王家奶奶便担起了给燕燕三个搞卫生洗衣裳的担子。她拿着搓板在大洗衣盆里搓洗第一遍,燕燕坐在王家奶奶旁边淘洗第二遍。小燕和颜龙蹲在洗衣盆两侧一边搓洗一边玩水。颜龙趁着王家奶奶不注意,偷偷捏一嘬洗衣粉抹在衣服上,赶忙压进水里揉搓,等得手里掬起的都是洗衣粉泡沫时便放在嘴边吹泡泡。一连串的洗衣粉泡泡在太阳光的折射下五颜六色很是漂亮。小燕和颜龙满院子追赶着泡泡,王家奶奶气得唉叹一声又吆喝起来:“小燕,你到底大咧么,跟上颜龙胡整啥着呢。太阳都晒到院子中间咧,你快来给燕燕资助晾衣裳来嘛。颜龙,奏剩半缸子洗衣粉咧,你几哈糟蹋完你奏跟你爸要钱买去。闲求得没啥耍头咧糟蹋洗衣粉着呢。这哈你再来耍水看我不捶你才怪。你大给你专门置办咧个铁环着呢,不会滚得耍去嘛。”

  燕燕吃力地从水中捞起一大件存生的上衣,喊着小燕赶忙来拧衣服。两小我私家猫着腰每人一头朝相反的偏向拧,灰玄色的水哗啦啦地洒到了盆子里和地上,也溅到了她们裤腿和鞋上。燕燕学着秀荣的样子,把衣服在空中前后甩几下就准备搭到绷绳上去晾晒。看着盆子里的水,燕燕心存侥幸。如果换上秀荣洗衣服,淘洗到最后盆子里的水必须是清澈的。王家奶奶没有那么多考究,一来她的胳膊上没劲,二来她觉得不管啥衣服,穿到整天和黄土打交道的人身上基础就穿不洁净。

  颜龙滚着铁环满院子来回绕着湿处走。铁环上的小铁片相互碰撞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王家奶奶生怕颜龙专拣湿处滚把院皮挑烂,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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