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的语气不似以往随意,带了些严厉的意味,风子译也有片刻失神,适才一瞬间他觉得就像是老师坐在了自己身后。
他正要听话坐下时,那个他极为不喜甚至是厌恶的人竟走到桌旁,低声唤了声“师父”。
风子译不满道,“你乱说八道什么,她叫晚杨。”
“晚……杨?”
这两个字从江言嘴中徐徐说出,带着怀疑和不解。
是他认错人了?
下一秒他就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他不行能会认错,这世间的人谁他都可能认错,独独师父不会。
他抿了抿唇,一如小时候润亮的黑眸始终看着她,语气轻微带着小心翼翼的疑问,“师父为什么不愿意认我?”
舒云那几口云吞是怎么都咽不下去了,悄悄心惊,江言怎么就一眼认定她就是“舒云”了?
她开口道:“我叫晚杨,你师父的友人,不是你师父。”
“师父的友人……”
江言黑眸沉沉,不再言语。
风子译瞥了瞥江言的侧脸,这厮背地里手段不少,为人也不规则,唯一的优点也就是真尊重老师,当年老师逝世后这人不宁愿宁可地四处视察寻找,他都放弃时江言还在继续。
可惜最后照旧没能找到师父的遗体,因着这一点风子译心里还对江言的品性留有一些余地。
半晌,江言突然问道,“既是师父的友人,为何泛起在风子译身边?”
这个问题好回覆。
“受你们老师之托,前来照料照料他。”
哪知江言不依不饶,语气淡漠,“那老师没有让你照料照料我吗?”
风子译出言讥笑,“你有什么可照顾的。”
舒云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快吃你的云吞。”
风子译不甘地坐下,晚杨帮着江言说话做什么。
见舒云缄默沉静,江言眼底笼罩的黑雾越来越浓,粘稠得化不开,声音微哑,“看来是没有了,也是,师父临终前的信也只给了我三个字,我不外是个她顺手养的孩子,情分哪能跟风家令郎比。”
风子译听见他的话这心里感受怪怪的,这江言今天抽什么风,照旧喝错药了,怎么说话带着点自怨自艾的意思,平时不是挺狂的吗。
舒云赶忙反驳,“乱说,你师父虽然也有让我照料你。”
“是吗……”
“虽然!”
“那言明日平街江园恭候。”
“好……嗯?”
江言弯了弯悦目的眉眼,嘴角似乎带了些笑意,梨涡若隐若现,“我就知道师父照旧在意我的。”
舒云无力张了张嘴,“你师父虽然在意你。”
江言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提步往店外走去,“希望您能如约而至。”
解决掉云吞的风子译,神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舒云很快调整美意情,接着享受她的云吞,“有什么不能去的?”
“那江言心机深沉,是个黑心肝的工具。”
舒云不以为然,“这世道不这样怎么活得下去。”
风子译对江言背地里的敛财手段不屑一顾,谁知道他还做了哪些亏心事,“我就不会用那样的手段。”
“那是因为你出生在优渥的家庭,背靠风家不愁吃穿无忧无虑地长大,江言从小生活的情况心思不深早就没命了。”而且你风子译背后还靠着你爹南普,拿这去和江言比,也不嫌怕羞。
“江言纵使腰缠万贯,可他的生意搜刮民膏民脂,手段不洁净实在是给老师面上抹黑。”
吃下最后一颗云吞,舒云多摸了点银钱给老板,把风子译撂在身后,独自走在前面。
风子译紧跟上来,“老师曾经说过‘君子坐而论道,吾等起而行之’,‘君子坦荡荡,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江言的品德与每一条都南辕北辙。”
舒云骤然停步,撩开帏帽,一双清凌凌的眼看向风子译,“那是你老师教你的内容,因人而异知道吗?舒云给江言起名时是只是希望他能在这乱世好好活下去,若是能如滔江滚河一般自然更好,若是不能至少也想他不必再奴颜媚骨。”
风子译仍然不认同,“可……”
舒云打断他,“知道舒云教授江言的都是什么吗?是《荣枯鉴》《心相篇》,教他如何辨明、利用人心。再者,我且问你,你所效忠的岚朝天子是什么君子吗?王家仗着王皇后的裙带关系,身为外戚日渐放肆,在此期间身为陛下的他依旧装疯卖傻,放任王家,为的就是让其登高跌重。”
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让他头晕目眩。
“如此说来,为捧杀王家,期间王家世家子害死的那些人命也不外是为他抹灭王家积累的证据,两相比力,江言搜刮民脂民膏比之岚朝天子可善良多了,更况且买卖买卖,但凡不是强取豪夺那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何来的黑心肝。”
看了一眼面色苍白,思绪混沌的风子译,她放下帏帽遮住面容,“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我不随你回去了,我去置办个宅子,会通知你地址。”
天阔云低,暮霭沉沉楚阔天。
也是这一天开始,执拗的风子译开始正视自己的问题,认真分析这个世道与人心,为他厥后位及宰相埋下铺垫。
久违的训斥,舒云体现说得很爽。
就是这宅子一时半会儿的欠好找,今天照旧先找个旅店迁就迁就吧。
她一出巷子,身前就停了一辆马车,江言撩开帘子一同年幼时分,用那双黑润的双瞳带着无辜和讨好凝视着她。
没等到明日,舒云现下就随着人去了江园。
只因江言那含着笑意的一句,“我家请了会做天南海北名菜的厨子。”
马车里熏了香,但味道却不浓烈,反而很清冽幽淡,里面空间很大,还铺了厚厚的锦缎软褥,坐上去直想让人变坐为躺,委实舒服。
心心念念的人近在身旁,可偏偏她却不愿认可,还编出个假身份。
可她骗得了风子译那个愚笨的,骗不了他。
他不知道因着什么原因导致她不愿与他相认,他只得小心谨慎着将人留在身边,唯恐她像被惊的雀儿再次展翅飞走,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宝马雕车香满路,舒云被自家门生拐进了江园,也是从这里开始,她被披着灵巧皮囊的江言慢慢利用,最后不得不无奈地自愿待在他的囚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