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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女的守则

22 教授

皇女的守则 羽千落 4088 2020-08-29 15:58:18

  “……”苍夜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发不出。

  为明年受封皇太女锻炼一番——以防万一。

  从父亲的话语中,她读出了没说出口的四个字。

  于是,不安、忧虑、拒斥、迷茫……以及对未来隐隐的恐惧,全部被她压进了心底。回覆父亲的,仅是良久缄默沉静后,一次轻而郑重的颔首。

  神晓又低下头,从右手取下一直在抚摸的银戒指,苍夜见状,顿是一惊。

  “原本没有这个计划,但你既然知道了实情,几多照旧需要一些精神上的倚仗。戒指,就由你保管到我回来为止,只是记得不要让其他人看见了。”

  光影变换,银戒指躺在了天子的手心,形制简朴如长蛇衔尾,映着太阳也不反光,色泽幽沉而璀璨。那份璀璨由强大的魔力铸就,微微刺痛了苍夜的眼睛。

  精神上的倚仗。

  是啊,纵然是这枚戒指,对她来说,也仅仅只能充当“精神上”的支撑,再无他用。

  因为,作为皇嗣的她,只是残次品。

  “……不行。”她垂下眼,语气变得坚硬,“戒指由帝国天子世代相传,我不要说天子,甚至还不是皇太女。而且,我的——”她一顿,豁出了觉悟地抬头,“我的精神系魔法,至今没有恢复的迹象,戒指对我毫无用处,照旧由您保管越发合适。您与母亲出巡在外,究竟不比在帝都,万一泛起什么紧急事态,戒指可保您万全——”

  “对你毫无用处,对我又如何有用了?”天子哼了一声,“我一旦躺进永寂山的魔土,戒指再有十个也只是废铜烂铁。你不要小看我的侍卫,更不要小看你妈妈。无论何种事态,魔法帝国的皇后总能掩护她的丈夫。”

  语落,银戒指再一次递到了苍夜面前,她不禁退却:“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帝国立国三百年,从来没有这种先例——”

  “你管他什么先例!”

  一声厉喝,令她一个激灵,止了话头。只见天子从椅子里徐徐坐起,一度甚至显得慈祥的双眸恢复了平日的严峻:“是先例要紧,照旧眼前的人要紧?你知道为何你的精神魔法一直止步不前?”

  苍夜心尖抽跳,仿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你还没有看到自己。”神晓站起身,遮住了窗外的光线。那份气势迫得苍夜连眼都难眨一下,双目所见,双耳所闻,只是帝国天子的沉声峻色——

  “至今为止,你都做得不错,是一个优等生,每次考试都能拿满分,凭着一腔责任感,也想当个好天子。但你也不外就是个优等生,对真正重要的工具一无所知。想要什么,追求什么,什么可以放弃,什么死也不行,为了什么而必须守护国家和子民,你又想从中获得什么……这些事,你统统不知道,所以你的内心无法给你力量,你再怎么问它要,它也只肯陪你玩些小花招。”

  一字一句,敲在苍夜心头,尖锐而极重。天子停顿几秒,放缓了语气。

  “不外,这不全是你的错。生在皇家,要看清自己,本就比一般人更难。神家历史上,多的是三四十岁、甚至终身没能领悟精神系魔法的人,虽然你的状况又越发特殊……”

  天子没有继续,可苍夜仍不自禁垂下视线,面孔微微发麻,指枢纽紧握到泛鹤发青。

  必须说点什么。

  其实是,想要反驳些什么。

  她才没有父亲说的那么不堪,每一天都为了成为及格的皇嗣而拼命磨练自己。魔法、知识、言谈、礼仪、责任感,乃至笼络人心的技术……每一件,每一桩,都尽力做到最好,未曾懈怠过一丝……

  接二连三的自我辩护拥到嘴边,简直马上要脱口而出,最终,却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察觉到了,这每一句话,都只是在进一步证明父亲的断言而已。

  证明她是个优等生。

  证明——她只不外是个优等生。

  这份醒悟切断了她心里某一根永远紧绷的弦。一下子,很奇怪地,她完全放松了,近乎虚脱,自从进了御书房就一直很给面子地乖乖缩着的鼻涕也流了下来。总不能挂着鼻涕和帝国天子说话——她一本正经地寻思,趁父亲转身望向窗外的当口,抽脱手帕,用力一擤。

  “对不起,父亲大人。”她收起手帕,神色自若,“为伤风,也为我的无知。”

  神晓回以一道介于冷哼和叹气之间的声音。

  他的下一句话,却是神苍夜没有料到的。

  “苍夜,你和我很像。”窗外,秋空万里无云,阳灼烁而柔和,照亮天子柔软雪银的发,深邃的眼窝和眼睛周围的细纹,“好的,欠好的,都很像,尤其是一觉得软弱就开始逞强,这一点。”

  神苍夜瞳孔微缩,转瞬间又涨红了脸。

  “顺带一提,这属于‘好的’部门。”天子的嘴角微微上扬。苍夜惊异于那个微笑,以及其他的太多事情,甚至没有听见他在短暂停顿后的低声自语。

  “……所以我才希望你快点找到那小我私家啊——”

  蔚蓝天空下,无限宫的雪白尖塔闪闪发亮。

  “——那一个,在他面前不必逞强的人。”

  白雾缭绕,银戒指悬浮其中。

  戒指纤细而简朴,形如长蛇衔尾,置身于灯光与银白色的雾气中仍不改本色,幽沉无光,璀璨醒目。

  ……结果,照旧到了她手里。

  神苍夜望着悬浮白雾中的衔尾蛇戒指,叹了口气。

  本应由帝国天子保管到死亡一刻的戒指,现在却到了连皇太女都不是的她手中,这份异常犹如某种不祥的信号,令她打从心底不愿接受。她又何尝是真的在乎立国三百年的传统云云,只是不愿接受父亲不惜打破传统的行为背后,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四个字——以防万一。

  万一他无法从永寂山回来,戒指至少可以留在正确的人手上。

  换言之,在父亲心里,她还算是正确的人。

  ……但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一念及此,她险些又叹出一口气,可叹到中途就本能似的酿成了冷笑。一旦开始唉声叹气、自怨自艾——就算在这种只有她一小我私家坐在书房的时候——就即是是认输了,即是认可了父亲的断言,并被它降服。她绝不要被任何工具降服。

  衔尾的蛇不行降服。

  敲门声打断了神苍夜的思绪。她一拂衣子,抹去戒指与白雾,同时抬眼一瞥房门,门锁金光微烁,开启。

  进门的是启明宫总管大臣,称御医丽莲·罗森爵士来为殿下看诊。神苍夜示意有请,心中却掠过一抹疑惑:她一下午被种种状况攻击得晕头转向,早忘了要请医生的事……难道是丽莲爵士有所察觉,自行前来?

  不多时,御医来了,问礼事后,一边诊察,一边询问苍夜的症状、病程,她一一如实作答,并眼睁睁看着御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就有点慌——难道她其实病得很严重……或者更惨,真的中了“死神”的不治奇毒??

  她深呼吸,豁出觉悟,视死如归:“爵士,有话您就直说。”

  “是。”丽莲爵士神色凝重,沉声道,“殿下是伤风了。”

  有那么一两秒,神苍夜还疑心自己不理解伤风的意思。

  反映过来后,她长出一口气,忍不住地埋怨:“……不外就是伤风,您何须一脸严肃地吓我!”

  御医不知为何噎了一下,但马上正色道:“殿下不行因为是伤风就轻忽。小小伤风,一个不慎可能酿成严重结果。像殿下这次患的就不是寻常伤风,而是西南三郡每年都流行的季节性流感。有些南方人有了反抗力,就算熏染也未必泛起症状,可一旦熏染给外地人,严重时甚至可能致死,臣绝非危言耸听。”

  若在平时,这番话一定要听得神苍夜打哈欠了。

  可她才知晓了父亲的病情,深感人生无常,面对御医的恳切付托只觉谢谢,当下诚挚地允许:“您说得对,我以后要更小心才行。”

  御医嘴巴微张,被她的乖顺吓到。

  横竖都吓到了,神苍夜又道:“今天我本想请您来看诊,一时没顾上,没想到您闻讯自己来了,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您。”

  “……我没……不,臣是说,这是臣的本职事情,殿下不必如此。”

  丽莲爵士竟像真的有点乱了手脚。神苍夜头上徐徐冒出一个问号,心想这位大佬今晚还真不像她……于是,她也不再作声,静候丽莲爵士写处方,计划等她写完再细问父亲的病情。

  不想御医越写越慢,终于停下了笔,把羽毛笔一插,抬头高声道:“无功不受禄,这种事臣受不了!”

  苍夜一愣。不等她开口,御医先问:“殿下,陛下的情况,您已经知道了吧?”

  “……详细的情况,我正要问您——”

  “那就没有隐瞒的须要了。”御医双目灼灼,“不瞒您说,今天上午和臣在一起的年轻人是永寂姬家的继续人,他是奉陛下之命进宫诊察的。”一顿,“告诉臣殿下染疾的人,也是他。”

  神苍夜一下睁大眼睛。

  “臣其实早就听闻殿下有恙,但……说来内疚,臣近来因陛下的病情每天焦头烂额,想着您不外就是伤风,又年轻体健,不用几天也就自己痊愈了,便没有特意关顾。不想今天上午,殿下刚走远,姬少影就告诉臣,殿下熏染的不是寻常伤风,而是西南三郡正肆虐的流感,照旧及早治疗为好。

  “臣起先还心里存疑,可适才为殿下诊察,认真就是他说的那样,这才——”

  信服。这两个字,自尊心极高的老御医究竟还说不出口,在她心里,恐怕几多还存着疑问,光是天子要去永寂山治病一事就足够让她对姬家心存芥蒂了,现在又加了这一桩。

  神苍夜更是惊奇无比,千般寻思,终于忍不住问:“就算是姬家的继续人,仅仅打个照面,一半时间还在抛媚咳咳咳……怎会连我得的是哪一种伤风都知道?”

  丽莲爵士面露难色。紧接着,专业意识战胜了宫廷礼仪,她挺起背,毅然道:“‘因为闻到了那种气味’——姬少影是这么说的。”

  神苍夜手一抖,整杯撞翻了桌上的茶。

  御医离开后,神苍夜一小我私家坐在书房,抬抬左臂,又扭扭右臂,左闻闻右嗅嗅,到底是闻不到任何异样的气味,放松之余,又油然一阵不行思议。

  气味……?

  有些动物能闻出人罹患的重疾,她倒是听说过,但……伤风?由人类?

  虽然可以用“神医家门,技高一筹”来解释,可鼓荡在心头的异样感却在向她诉说,不仅如此。

  姬家的宗子,无论外表如何,与他敦敏纯善的妹妹并不相似。

  神苍夜在心中把“姬少影”三个字以红笔圈出,批上“要留意”三字。还好父亲的主治医生将会是姬家现任家主,也就是姬少影和姬小意的爷爷,名满天下、妙手仁心的神医老爷子。从常理推测,姬少影最多就是从旁辅助,这让她放心不少。

  但是,他还会留在帝都,直到“舞会”结束。究竟,这个时节,要把姬家的继续人请来帝都又不引人怀疑,发给他一张“舞会”的请柬是最简朴的。神苍夜理解父亲的做法,心底一丝不安却总是挥之不去。

  ——“舞会”……吗?

  她不禁望向窗外。浓黑夜幕下,无限宫尖塔林立,影影绰绰,更远处的夜空被帝都灯火照得微微发亮。想要她命的刺客、真身不明的委托人、满心恼恨的教徒、居心叵测的协助者……这些人恐怕就潜身在那片灯火中,鬼祟或坦荡。

  绚烂豪华的“舞会”结束后,她便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再没有人为她撑起半片天空……或整座金锥宫。

  不知不觉,她握紧了拳头。

  良久,她垂下眼,重新摊手。白雾缭绕,衔尾蛇戒指再次泛起在她掌心。她与它坚持片刻,谨慎而郑重地,将它套上右手的中指。

  尽管不愿认可,可它确实给了她精神的倚仗。

  她,神苍夜,是魔法帝国未来的天子。

  衔尾的蛇不行降服。

  白雾再次飘起,从她指间隐去戒指,她则从书桌后站起身,整整裙子,迎向紧锁整夜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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