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鹤柴

　　因为是雨天，屋内的光线昏暗昏沉，如同浪费尽年华的迟暮老人，在寂寂中期待死亡的审判。

　　沈三离开了。

　　小阿奚垂着眼怔了会儿，然后撑着虚乏的身子鸠拙地坐起来，穿鞋，下榻，披衣，之后头重脚轻的扶着案台向外面走去。

　　他昏厥了一个多月，纵使一直被好生照料着灌下了数不尽的灵丹妙药，也难免会有些轻微的后遗症，好比肌肉无力，好比神思模糊。

　　但是无所谓。

　　小阿奚披着外袍冒雨走到鹤柴门口。

　　那火红的袍衣纹路精致却松散宽大，挂在他身上显的空空荡荡的，险些兜了半数的风进来。

　　明明，半年前穿着照旧合身的啊。

　　小阿奚扣了扣阁门。

　　阁内寂静无声，无人相应。

　　“鹤柴”原是相府养鹤的地方，十几年前长公主嫁过来时又重新修筑了一遍——那飞檐走兽修的气派的不行。

　　沈四沈五瞅着眼红，又理直气壮的觉得五楼的小阁子用来给鸟儿住简直暴殄天物，爽性拉拢了沈六沈九……等人，心情委婉的去自家主子面前晃悠了。

　　晃悠了几天之后自是心满意足的搬进来了。

　　至于原来的鹤去哪儿了？

　　咳，锅里碗里灶里煲里……总归物尽其用一口也没浪费就是了。

　　小阿奚似乎又有些模糊了，慢慢抬起头望着阁上的牌匾。

　　他瞳孔深处隐隐有些泛红，指尖冰凉的搭在门上，维持着欲推开又似收回的行动。僵了许久。

　　雨丝落进眼睛，盈满，再顺着苍白的面容淌过下颌，砸到地面上，溅起水花。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眨了下眼，勉强聚回来一些神志，推门进去。

　　五层楼，许多个房间，阿奚扶着楼梯的扶手上上下下，一声不吭不厌其烦的把房间门一个一个推开。

　　从第一个，推到最后一个。

　　从呼吸平稳到急促，再到险些呛的喘不外气来。

　　他站在五楼的天窗前，被酷寒的雨丝浇的满身湿透，不知是骇的照旧冻的满身发抖，可面上明白没有显露丝毫心情，像被拔去翅膀的蝴蝶，觉得茫然觉得难受，但怎么也回不了头怎么也看不见自己伤的有多重。

　　他好生在世。

　　可是，只有他好生在世了。

　　“就这里吧。”

　　“小令郎，这里阵势很好，我留下来布个阵再走，您随着十四，他会把您送回家的。”

　　“嘘，当心隔墙有耳。在沈家再见就是了，小令郎，来日方长。”

　　“小令郎，别怕，会没事的。”

　　“小令郎啊，我们给您杀一条路。”

　　“小令郎，不必愧疚，我们在世，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有价值的死去。你要好好活下去。”

　　“小令郎珍重。”

　　“……”

　　小阿奚低下头望望左右，又抬头望望天空。随后松开紧紧握着栏杆的手，退却了两步，转身，又一间一间把打开的房门仔细关好，木然的步下楼梯，把鹤柴的阁门也关上。

　　他想开口，喊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名字。就如同从前无数次弯着眼睛唤时那样。

　　但却始终没措施作声。

　　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呢？

　　人内心的魔怔遗恨如喉咙处卡住的鱼刺，咽不下去拔不出来，那么到底应该怎样……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