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运抛给他的一个难题

　　“我刚回来没几天，”他在痛苦中思索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妻子是自杀这件事的？她叫王微安，二十一岁，在图书馆事情。很早就辍学了，却拥有特殊的智慧。是的，这个女人不简朴，我看出来了。当我第一眼注意到她时，我就看出来了。她满身都透出一种天才般的禀赋，智慧之光笼罩着她，让她超凡脱俗、与众差异。只是她的目光隐隐地含有一种伤心，气质又显得太忧郁。我为什么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她？”

　　他厌恶地皱起眉头，换了个坐姿，试图把她的形象从脑海里赶走，却无济于事。

　　他之所以不想想她，是因为他的理智提醒他他不应想她。

　　她已经揭开了他的伤疤，这一行为足够恶劣了，他不应该想她，想她就不行制止地想起那些令他痛苦的回忆，想起自己适才尴尬的处境，以及讲述自己那段可悲的婚姻时的那种伤心的心情和忧郁的音调。

　　但他就是做不到不去想她。

　　她像一个磁场，而他是一块磁铁，那个强大的磁场始终吸引着这块渺小的磁铁。

　　现在，李白甫正在心情纠结地体会这种被磁化的感受。

　　“活该！”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去想她？以前和故去的妻子谈恋爱时，我也没有这种感受。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为什么搅得我如此心神不宁？可是，我能感受到，在我的极端悲痛中，有一种兴奋激越的心情在萌生。它已经战胜了那种往事引起的心潮降低，我竟然感应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感。上帝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白甫猛然站起身，反剪双手，开始在办公室的地上踱步。

　　他刚走到门口，正要往回返，突然踩到什么工具，感受脚心被硌了一下，一种不舒服的感受使他不禁蹙了一下眉头。

　　他下意识地拿起脚，看见一枚别致的胸针躺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晃动。

　　他急遽小心翼翼地避开胸针把脚放下来，弯腰拿起这件漂亮的装饰品，仔细看了看。

　　这枚胸针材质坚硬，做工精巧，并没有被他踩坏。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这是谁的？”他低声问，“今天除了那个女人没人来过我的办公室。难道是她的？”

　　一想到这枚胸针很可能是那个女人的，说不出为什么，很久没有因为某件小事而开心过的李白甫竟然破天荒地笑了。

　　他原本就英俊，笑起来就更英俊了。

　　因为他的牙齿雪白密实，而且笑得时候右边脸颊会泛起一个浅浅的酒窝，使他看起来既文雅又美观。

　　李白甫之所以情不自禁地笑了，是因为他真切地意识到，他已经有了一个充实的理由去见那位被他冷冰冰地打发走的女人了。

　　虽然他并不愿意认可这一点。

　　现在，当他不由得要想起王微安的时候，他在内心里称她为女人。

　　他之所以在背地里也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是因为他不敢。

　　当他叫她女人的时候，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身份和年龄划分得一清二楚：他是一位三十五岁的老师，她是一位二十一岁的图书馆治理员。

　　但是，如果他毫无忌惮地称谓她王微安，那么一切就都模糊不清了。

　　在他眼里，她除了女人这一个身份外，再也不具有其他意义。

　　而他已对这个女人没有抗拒力了。

　　显然，再也不考虑子女情长的那一坚定决心，当他遇到先是激怒他，然后又让他怦然心动的王微安——这个冷酷、痴情又俏皮的女孩——时，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造化弄人，不外乎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是她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神情显得很是激动。“我想起来了，其时我就注意到她的胸口简直别着这么一枚胸针，在教室灯光的照耀下，这枚胸针熠熠发光，我还情不自禁地瞥了它一眼。”

　　他把胸针握在手心里，又开始踱步。

　　李白甫另有个习惯，那即是一旦有什么问题是他一时间想不清楚的，他就开始踱步。

　　他认为踱步有助于他理清思路。现在他就是这么做的。

　　现在困扰他的问题是：他该如何看待王微安这个某时美艳感人，某时又冷若冰霜的女孩？

　　王微安就像命运抛给他的一个难题似的，他想解却又不敢解。

　　毋庸置疑，她不经意间突入他的视线，他已经无法不去注意她了。

　　正因为他开始忍不住要去关注她，因此她的泛起对他来说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他更看重那种他渴望已久的内心的安宁与平静，他就必须今后以后不去干预干与她的生活，也不让她涉足自己的生活。

　　这一点很容易做到。

　　她不是学生，在发生了适才的不愉快之后，她很可能再不去听他的课，这就制止了经常晤面。

　　他偶尔也许会去图书馆，但究竟频率不高。

　　这次攀谈后，只要他近期不去图书馆，他就见不到她，那么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波涛就会逐渐平息，最后被相互完全忘记，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

　　然而，李白甫不行能不去见王微安。现在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了。

　　因为当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同情理解的目光望着他的时候，这个孤苦的男人的那扇孤寂的心门已经吱吱扭扭地自动打开了。

　　从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对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渴望她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他知道除了她没有人可以让他轻易打开心门，除了她也没人能完全理解他。要否则他不行能那么无所忌惮地把一切对她尽情宣露，把灵魂深处的忧伤与隐痛赤裸裸地泛起在她的面前，他知道她是个体贴入微的女人，知道她有一颗善良的心，知道她会给予他温存而缱绻缱绻的爱。

　　虽然就目前而言并没有证据证明他知道的都是真的，但对此他却坚定地深信不疑。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如糖似蜜般的爱恋的话，他认为他现在感受到的即是。

　　当她激动地紧握他手的那一瞬间，他从她的手心传来的体温明确了这一点。

　　这种如痴如醉的爱恋，李白甫以前是防微杜渐的，而现在却急切地想要拥有和给予。

　　他像换了小我私家似的，把以前清教徒式的生活完全弃之于掉臂了。

　　他眼里看到的是王微安，心里想到的是王微安，脑海里思索的也是王微安。

　　王微安仅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占据了他的整个生命。

　　他仅仅见了她一面，就为她痴狂。这种感受让李白甫心惊胆战。

　　为了缓解紧张不安的情绪，他又飞快地踱起步来。

　　他虽然很是畏惧喷涌而出的恋爱之火会摧毁他的整个探索真理的计划，会毁了他苦心经营的纯洁而高尚的生存之道，但奇怪的是他已经在考虑什么时候去见她了。

　　“我现在就去图书馆找她，”他对自己说，“不行，有点太操之过急了，这样她会发现我的心意的。晚上吧，晚上我去图书馆，去还这枚胸针。”

　　他把胸针举在眼前看了看，又把它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这个无意识的行动让李白甫大吃一惊。他马上停住不走了。

　　他惊骇地意识到，也许他所有的悲痛、不安、压抑和苦恼都是性压抑的结果。这种明晰的意识就像电流传遍全身一样，令他的每根汗毛都在哆嗦。

　　“如果，”他低声说，“如果我让恒久以来克制和压抑的性获得解放，会是什么结果？”

　　想到这一点，他畏惧得头发都倒竖了起来。

　　因为这一结果很可能会对他的前半生起到最好的讥笑效果。

　　李白甫情不自禁地露出无奈而凄苦的微笑。他的意志已经无力左右他刚刚燃起的激情之火的蔓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