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云水仙禅心（完）

　　　　走在前面的是个洁净利落、黑绸布长衫的中年人，紫风突然想起在钱宁旧宅寻找账册那晚，跟踪两小我私家回到一个宅院，堂屋里的那个主事人就是他。

　　看来有缘啊，他就该是郭勇了，风影门的北坛坛主。

　　走在后面的一僧一道正说着话，那个僧人紫风认得，老朋友了，正是白马寺的都监雪枯老僧人。前两年紫风闯荡江湖时，走访名山古刹，到过白马寺，和雪枯大师互参玄禅甚是投机。

　　在佛寺中，都监是禅堂中上辅住持下助监院的高职，一般不管日常事务，是修行高深禅心如海的高僧。

　　今日入观上香的人不算多，紫风站定身形等着他们走过来。

　　郭勇正在前面走着，看见远远一个年轻书生走来，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哪个贡生为明天的殿试来此烧香祈福，注意力就放在了后面的僧道身上，他这是来接雪枯大师去建昌侯府的。

　　等到紫风站定了，郭勇才注意到他，本能的多审察了几眼，就在觉得有些面熟之时，突然灵光一现：紫风！

　　郭勇心说：他怎么到这来了，而且是一个书生妆扮，看他站在那里，显然是等我们，看来应该是等飞云道长。这样想着，也就不介意的往前走，他以为紫风不认识自己，但心里也是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忐忑，便加速了脚步。

　　谁知堪堪走到紫风近前，只见紫风一抱拳说道：“郭坛主这是要去哪里呀？”

　　郭勇一下子便愣在那了，忙习惯的抱了抱拳，装傻道：“这位令郎是在和我说话吗？”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风影门的北坛坛主，难道不想认可自己的身份吗？”紫风挖苦道。

　　郭勇老脸一红，随即恼道：“是我又如何？你一个修行之人混迹红尘之中，随处多管闲事，你以为我会怕你不成。”

　　“哈哈，不愧是坛主，我们素未谋面但你能知道我是谁，看来是要好好叙一叙了。”紫风说完也就不再理他，看向走过来的僧道二人。

　　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枯雪大师和飞云道长停止了攀谈，都看了过来。飞云道长虽不认识紫风，但看见对方隐隐显露的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气质，心里大奇。

　　枯雪大师先是一愣，看了一眼郭勇，随后展颜笑了起来：“阿弥陀佛，真是缘份，紫风小友今日来白云观是处置俗事喽。”

　　紫风一稽首，笑起来：“大师智慧。”然后又看向旁边的飞云道长，“这位道兄，叨扰了，待我处置惩罚完此事再回来细诉赔礼。”

　　飞云道长早就听说了紫风的事情，这位在御前红得发紫的师弟，想不知道都难，尤其听枯雪大师直呼着名，马上明白了，于是也回礼道：“贫道飞云，师弟请便，我和大师在此等你一叙。”

　　枯雪老僧人念声佛号，双掌合十对郭勇说道：“烦请郭施主转告张施主，老衲今生与他的禅缘已尽，来生因果相应再证菩提。”

　　紫风心里动了一下，看老僧人低眉顺眼手捻胸前的佛珠，口中轻轻念念有词。

　　“郭坛主请吧，这里是修行净地，我们的俗事到山门外解决。你不用看僧人大师，他四大皆空只修来生，不管今生。”紫风说完就向观外走去。

　　张锐已经调来了十几个妙手，见紫风出来，立刻迎上前去。郭勇跟在后面出来，一看外面剑拔弩张的阵势，知道无法反抗，有紫风在旁，自己是逃不外这一劫了。

　　一刻钟后，紫风已经坐在飞云道长的静室中，品茗论道。

　　枯雪大师神目湛湛看着紫风：“小友自从和老衲别后，定有一番奇遇吧？”

　　“行走天下，奇遇机缘总有，老僧人你天天待在经阁禅室，自证伏心菩提参悟因果来生，哪知今生乐趣。”紫风微笑着挖苦道。

　　“阿弥陀佛，这人世间万物皆染贪嗔痴，小友上次和老衲论起清净无为，颇为嫌弃俗世污垢，现在入世盘桓于朝堂淤泥，可是要修鬼神之道？”

　　紫风喝口茶，沉声道：“小道偶有所得，老僧人说的没错，人间贪嗔痴无所不在，就是佛修来生、道求仙途也是利用了俗世的贪念，引信众趋之若鹜，只不外佛道皆以善为导，慰抚伧夫俗人之心性，所以称作慈悲为怀。”

　　“无量天尊，小师弟果真道行匪浅，然‘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致虚，极；守静，笃。道德之言乃我等修行必尊之圭臬，师弟如此为之岂非舍本逐末？”飞云道长问道。

　　“师兄之言甚妙，所谓人间事、不得了，了不得，到头来看不了了之。此为虚、静之于人的天性，但何谓得道？于我道门其境界为‘玄德’、于空门就是告竣寂空涅槃的终极秘诀。”

　　紫风看二人皆颔首赞同，接着道：“天地不仁也即圣人无为，是无私的支付，这最高之境界靠修行、靠求是无法获得的，需要自悟觉醒，所谓悟道，如佛家的明心见性，由心生律，而非以律制心。”

　　又喝了口茶，紫风站起身来，走到飞云道长的琴桌前，潇洒的一笑：“师兄，老僧人，你们不觉枯燥无味吗？小道来为你们操一曲仙禅之意如何？”

　　“老衲上次听小友笛曲清妙，今日得缘聆听琴律当是福报一件，善哉善哉。”枯雪大师合掌言道。

　　飞云道长一捋长须：“尝闻师弟琴音绕梁，武艺精湛，愿洗耳恭听。此琴想必师弟应有耳闻。”

　　紫风一听，忙注目观琴，随即惊喜万分的问：“师兄，这是那张‘奔雷’？怎么在你这里？”

　　“奔雷”琴是一张仲尼式的南宋琴，通体黑漆，形制气势派头奇特，肩耸而狭、象牙轸、紫檀岳尾，是全真教主王重阳的私藏，后传与长春子丘处机，成历代掌教之物，所以紫风有此一问。

　　飞云道长呵呵一笑：“这是掌教师兄输给我的，详情回来和你细说，你快快来净手操琴。”

　　当飞云换了一炷新香，紫风已经将琴调好音，倾情演奏起来那首“云水仙禅心”，并随吟轻唱：

　　白云悠悠兮，轻飘裁仙衣，

　　青山绿水蕴仙气，玉京听仙语。

　　/

　　溪水潺潺兮，浣洗袈裟衣，

　　涤尽红尘梦与迷，慈悲佛心意。

　　/

　　花轻飞花落兮，云水仙禅栖，

　　唱一曲芭蕉雨，三生皆缘起。

　　/

　　风过山林兮，月照疏影移，

　　人间悟道天与地，殊途同携去。

　　/

　　我心随水间云，缥缈浴瑶池，

　　凡心若雪，何时是归期，

　　一袖云依依。

　　/

　　扁舟一叶天涯，娑婆风霜，

　　只有七弦入耳，入耳听天雨，

　　诉我永生愿许。

　　/

　　唱一曲芭蕉雨，三生皆缘起，

　　凡心若雪，何时是归期。

　　/

　　一曲唱完，枯雪大师和飞云道长先后长身而起，口宣佛号和道号，向紫风致敬。

　　飞云道长和老僧人对视一眼，对紫风说道：“听枯雪大师说，上次你们曾经手谈一局，他只赢你半子，说你棋蕴天机不行琢磨，是你故意让着他，师兄这里有一局棋，几百年了，无人可解，你想不想看看？”

　　紫风一听，来了兴趣，问道：“大师的棋力超凡，是他让着我，如果连他都解不了，师弟预计也无能为力，不外真想一睹为快。”

　　“好吧，随我来。”

　　飞云道长引领着紫风绕事后面的屏风，打开一扇实木红漆大门，一股幽冷的气流瞬间涌入，那气息感受是在山林间。

　　紫风正纳闷，一个天然的石洞显露眼前，洞口上方四个红漆小篆“烂柯洞府”，于是心中了然。

　　因为晋朝时烂柯山的传说，围棋也被称作“烂柯”，但让紫风有些惊奇的是，自洞中涌出的气流中，他感应到了一种灵力，如同当初自己识海吞噬景震法剑上的灵力一样，现在识海已经被叫醒一般，开始旋转了起来，随着丝丝缕缕的灵力浸入，那根魂针也发出了震颤。

　　飞云道长继续往里走，枯雪大师跟在紫风后面，拐过弯又向下顺着斜坡走不远，便进入了一件洁净的石室，在石壁上油灯的映衬下，石室犹如水滴形状，远处开阔处有一张石桌三面都有一个石墩，桌上摆有一张棋盘，上有黑白棋子。

　　道长和大师划分在两边坐了下来，紫风来到石桌旁，看着桌上的棋局。这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棋子都是由大理石磨制的，双方棋势已经进入中盘，犬牙交织扭杀在一起。

　　紫风专注的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是一盘需要解的棋局。因为现在岂论是哪方先行，都可以围死对方的一部门棋筋而赢棋，可是没人知道该轮到谁来走了。

　　紫风看向飞云和枯雪，那二人都是轻轻的颔首，意思是你想的对。紫风沉思着坐了下来，这时室内的灵气暴涨，识海中已经翻起了海浪，他急遽敛息收纳。看向那二人时，见他们都面露惊喜之色，顾不得再说话，都立刻运功专注的炼化这充盈的灵气。

　　重新看向桌上的棋局，努力在脑中构想，当初双方是如何一番龙争虎斗将棋下成如此，紫风深深的陶醉其中。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已往了，紫风脑中灵光乍现，欢喜的伸个懒腰，看向洞顶，然而紫风突然心中一凛，奇怪的发现洞顶和周围的石壁上开始生长出很是细微的苔藓，要不是他目力超绝，基础就不会发现。

　　他急遽散出魂识去搜索，但发现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反馈，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站了起来，向来时的入口偏向走去。

　　就在他离开石墩没几步，室内的灵气蓦地开始稀少起来，正奇怪间，他已经走到洞口所在，不外早已经长满了种种植物，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其中另有一颗桃树挂满了未熟的青桃。这时紫风倒是没有忙乱，而是走已往，将手探向藤蔓植物的后面，果真如他所想，那后面有一层弹性十足的隔膜，换句话说，那洞口就是被那工具封住了。

　　脑中突然弹出一个词，“结界”。

　　这是来自段钢魂识中的知识，紫风赶忙往回走，来到棋桌旁，果不其然，枯雪大师和飞云道长皆已闭目坐化，只是面容都如生前一般栩栩。轻轻的坐回石墩上，感受到室内的灵气又开始充盈起来，紫风苦笑叹道：造化弄人啊！这个可是千年后的烂柯结界，将我陷于此，难道是天意吗？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