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塞上曲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祸事传千里。这两天的沈阳中卫坊间，人们都在酒肆茶坊中暗地里传着一则丑事，本城第一春楼汴梁春的龟公和一个外乡的婆子死在了自家的马车中，车子停在城西的树林里，被人发现时二人是坦身赤体一片春色满车棚。

　　官家披露的死因是：婆子被强暴致死，男子是精尽而亡，确信二人都用了催情的迷药。

　　紫风听说此事时，正是他刚进三官庙门，千户许飞拉住他悄悄说给他的。面对许飞看着自己有点儿玩味的笑容，紫风的嘴角牵了一牵，轻轻点了一下头：“那个就是杀手刘媒婆，俩人都活该。”

　　许飞眼神一竣，心领神会的一挑大拇指：“妙手段，在下佩服之至。”

　　“那三个杀手都转送给卻（xi）大人了？”紫风话里指的是那天夜里捕捉的更夫和脚夫外加馄饨赵。

　　“嘿嘿，送是送了，你猜发生了什么？”许飞讳莫如深的问道。

　　紫风略一沉吟，哂道：“卻大人虽是武将，但有文臣的心机，很会做官做人的。肯定是监犯妄想窜逃被途中击杀了，给方方面面都有了交接，自己也甩掉了肩负，对否？”

　　许飞早已不再惊异于紫风的谋断之能，听他说出来的话就似乎这就是他部署人干的一样，不禁唏嘘，“世子大人听说后，只说了三个字。”许飞一顿，和紫风异口同声的说：“智慧人！”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紫风今天过来是准备与沈王世子道个此外，因为他要护送周珂馨主仆三人归乡葬父，预计世子这几日也将启程回山西潞州沈王府或者得诏去京师，这里的危险隐患已经基本剔除了。

　　紫风盘算了一下行程，先去山东取周教谕的骸骨，然后回江西后再北上京城，快了也要两个月左右，所以事不宜迟需抓紧动身了。

　　他也将上次世子准备为周教谕伸冤一事见告了周女人，珂馨听后激动不已，再次拜谢紫风并计划在走之前去世子那里谢恩，紫风允许她会一并部署。

　　紫风听许飞说世子大人有客人，便直接走向后边琴澜的厢房，两天来只忙活那边的事，不知她和玲珑的琴曲《如梦令》练的怎样了，这么想着到了房门口，没听见有任何声音，便迟疑了一下扣了扣门，无人回应，神识一扫屋内空无一人。

　　正疑惑间许飞快步走了过来，说道：“适才忘了和你说了，郡主和清溪真人一行出门了，说是到街上走走买几样用度，我也未便问于是让李辰带四个弟兄护卫，家伙事儿都带全了，料无甚大碍。”紫风一想心下也是了然，女人吗，总是要买一些自用的工具，前几日刺客的事闹的没敢出去，现在已是灰尘落定，预计不会有什么事。即如此，紫风便走向自己住的西厢房，看看有什么自己的工具落下没有，收拾一下。

　　进了屋看了一圈，都挺洁净利落的，回到外间堂屋，桌肮亓�谋恃夂椭蕉脊橹玫恼�齐有序，突然发现有一张素笺折迭压在那一叠纸笺之下，忙抽了出来展开一看，古雅浑朴圆润遒劲的钟繇体楷书跃然纸上，是一首平起仄收的七绝：

　　池中碧玉挥画笔，月色无边洒潋波，

　　寥寂寒山谁是客？飘零柳絮任为廓。

　　紫风知是琴澜所留，希望自己和一首，字里行间透出大气洒脱的心意，差异于一般女子的怀春之作，便微微一笑，一忖，提笔在下边写出了另一首：

　　青山有意邀明月，瀚海无垠醉晓霞，

　　万里江川皆入画，千秋雪雨满天涯。

　　写好后重读了两遍，觉得应该是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就又重新折起来放回了原处，出房门向世子的厢房走去。

　　京城仁寿宫，内监马英入内通禀张太后，建昌侯张延龄求见。太后一听马上笑脸舒心，付托快请进来。

　　纷歧会儿，张延龄快步流星走了进来，见了自家姐姐赶忙见礼，太后嘴里说着“而已而已，坐下来说话”，这时身边的宫女已经将一个锦墩放到了张延龄的身后，看弟弟在自己身侧坐下，便埋怨道：“你这些时日都在忙些什么，鹤龄去迎护新君，你也面都不露一回，只有我自己守着这么大的烂摊子，身边连个诉苦的体几人都没有。”

　　建昌侯马上笑脸相迎道：“姐姐辛苦了！这些时日我也是忙于部署人手配合首辅杨大人除弊革新，这不刚消停了就来给您请安了。”

　　“唉，我的命也是苦啊，皇儿这一走，吾这未亡人天天以泪洗面，独守着冷清清的后宫，如行尸走肉一般，何时才是个头啊。”说着话，张太后也是悲从中来，一串儿清泪扑簌簌滚落腮边，没有脂粉的苍白脸上更显得满面哀容。

　　“姐姐要节哀顺变呀。等新君登位之后，会好起来的。”建昌侯宽慰道。

　　“哼，你真这么以为？”张太后用手帕沾了沾脸上的泪水，问道。

　　“皇明祖训，兄终弟及，您照旧堂堂正正的皇太后，放心吧，没人能欺负的了您。您看，要不是您贤良圣淑，要害时候授皇权于内阁，说不得江彬等人早已造反了，如果那样的话结果不堪想象呀！”几句话一捧，张太后立刻像变了一小我私家，眼中抑制不住的兴奋，一丝血色泛上了双颊。

　　“这么说，我也是会青史留名喽。”

　　“那虽然。”

　　“这敢情好，只要有我享尊一日，便可保你兄弟二人和我们张家安于无忧。你和鹤龄也是要收敛着些，參你们的折子天天都有，新皇登位后不要让人家难做，去年山西官庄一事还没有了结吗？”

　　“姐姐放心，已经着人在处置此事，近期将有个了断。今日我带了琵琶来，知您心念孝宗和正德悽悽，想着为您奏一曲抒怀，您看如何？”

　　“好好好，正是日日忧闷，听一曲《昭君怨》吧。”

　　要说作为一个女人，张太后也是一个可怜人，孝宗在世时独宠她一个，未娶其他嫔妃，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三个一生只有一个老婆的帝王。而这个张太后虽然享受了这个莫大的荣宠，但人生三大不幸被她遇到了两个：中年丧偶和老年丧子。所以说，人生各有其时，富贵不能尽欺，天理循环，因而复始者也。言归正传：

　　马英急遽将那张紫檀木五弦琵琶捧了进来，交到建昌侯的手上。张延龄调了一下琴弦，静了片刻，起手弹了起来。

　　在琵琶名曲中，那个《十面埋伏》是武曲，有杀伐之气。而此曲《昭君怨》，属于琵琶曲中的文曲，体现王昭君对祖国的忖量，哀怨惆怅，凄楚缱绻，具有很强的艺术熏染力。

　　为了使乐曲听起来柔肠百结，委婉动听，强调左手技法的推、拉、吟、揉及擞音、带起等技法娴熟的体现。

　　张延龄绝对是琵琶演奏的大方之家，他将古曲《泣颜回》《昭君怨》和《思春》连在一起演奏，创出《昭君思国》大套文曲，清朝时后人在此曲里又加入了《傍妆台》、《诉怨》，重新取名《塞上曲》。

　　一曲下来，听的张太后泪如泉涌，从哽咽哭泣到放声大哭，一发而不行收，慌的宫女们和太监忙不迭的抹胸捋背，可又不敢言语劝慰，张延龄只当不见完全陶醉在演奏中，过了一会儿，随着曲音清亮舒缓，张太后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贤弟的操琴之技认真入迷入化，只一曲下来，几日来我的胸闷头昏之症尽销，灵台转复清明。”张太后喜出望外的说道。

　　“姐姐因伤心太过，心脉郁气难解，又因朝中之事操劳太过，无法静心调养，心忧伤肺，臣弟以曲音诱引姐姐放声悲哭，振引郁结之气外放疏解，故隐病消去。然此时妄不行再生气忧伤多言多虑，需静养两日则一切恢复正常。臣弟告退，三日后再来看望您。”张延龄亦是宽慰的说道。

　　“好好好，多谢贤弟了，我这就歇息。马英，送侯爷出宫。”

　　“是。”马英应了，将琵琶接了过来递给一个手下的内侍，让其先走送到等在宫外的张府门人手上。

　　二人从仁寿宫出来，拐过了廊角，张延龄一看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了马英的手里，“多谢公公竭心照护太后，张某谢谢不尽。”

　　“唉，侯爷说的哪里话来，伺候太后那是咱家的天职，奴才乐不得的差事呢。”马英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儿，颔首哈腰客气着，看了一下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两日听说，谷大用重新启用了西厂的驿传，人心躁动了。”

　　张延龄眼神一凛，脚下放慢，脸上不动声色的问道：“内阁知道了吗？”

　　“估摸着今儿个消息已经已往了。”马英一副“你懂的”神态看着张延龄。

　　“公公留步，张某他日再来。”说完，张延龄大步流星的走了。

　　张延龄进了书房，刚坐下喝了一口茶，管家便领着一个精壮的男人来到门外，禀道：“老爷，东城鹤寿堂的郭掌柜求见。”

　　张延龄一听，知道失事了，一般情况下各坛坛主不会亲自登门求见，这个郭掌柜的是北坛坛主郭勇。

　　他示意管家领进来，郭勇进来后单腿点地行膜拜礼，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双手送上。

　　张延龄一看折子上画有三根儿红色的翎毛，心中一惊，劈手夺了过来，展开一看，倒抽一口凉气，重复看了三遍，阴沉的脸上杀气腾腾，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传令苗斧敏捷进京，禁囚在北坛，任何人不得接近他，保证他的宁静。传令判官放下手里的一切，马上回返风影门。”

　　镜头再次转回沈阳的三官庙。

　　沈王世子的客人，是从辽阳前卫指挥使张斌帐下派来的。前文书已经交待过，护送世子一行的许飞等人都来自指挥使张斌的亲兵勇毅营。张斌与沈王府有很深的渊源，这要从第一代沈简王朱模说起。

　　朱模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第二十一子，他娶的王妃张氏是太祖帐下勇将张杰之女。张杰的宗子长孙一系世袭了他的潼关卫指挥使，嘉靖朝名将张山河是他的七世孙，现在只有十岁。而张杰的次孙被太宗朱棣授定辽中卫指挥使世袭，到张斌这代是第六世。

　　听手下报知世子遇袭，张斌也是忐忑不安，幸亏没有受到伤害。由于军令不行擅离职守，张斌也未便前去探望，于是派自己的家将赵子明带上书信和一个小旗的人马前来慰问。书信中除了关切的问候，而且特意明确派来的人和原来护卫的军兵将一直护送世子宁静返抵山西潞州。

　　世子大人读罢书信，欣慰的冲赵子明笑着说：“将军一路辛苦，且下去休息，我也计划这两日便启程，以后路途遥远要有劳将军了。”

　　许飞进来会同赵子明下去休息叙旧，同时禀告紫风来了，世子连忙从座位上迎了下来。赵子明和许飞正往外走，看世子的架势心里一怔，心说这是谁呀能让世子大人离座相迎？狐疑间就看到一个年轻竣健的羽士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许飞看出了赵子明的心里疑问，便轻轻一拽赵的衣袖，示意让到旁边。紫风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赵子明，猜到是世子的客人，便礼貌友善的一笑拱了拱手，赵子明也连忙叉手还礼，目送紫风走了进去。

　　紫风见了礼，世子大人宽慰的笑着，拍了拍紫风的肩膀，朗声道：“年少有为，奇才也！这一堆恍如乱麻的腌臢事，被你快刀斩乱麻的摆布了，妙手段。你今天是不是来向我告此外？”

　　紫风见世子开门见山的提出话头，便也直奔主题：“大人，看目前情形困局已解，此地绝非久留之地，趁对方没有反映过来，敏捷奔归沈国乃当务之急。另外，行踪一定保密为要，以防途中设陷。我计划两日内启程护送周家主仆归乡，起行之前，周女人计划面谢大人为周教谕鸣冤一事，您看........”

　　“大可不必如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乃我辈之崇，当今虽有王阳明的‘心学’萌出，我仍独倡张子厚的‘关学’，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圣人之心，虽千万人吾往矣！”世子说完之后，老实的看定紫风有如深邃星空的双眸，让紫风感受到了一股大智大勇的气势。是啊，只有站在正义一边的人，才是道义上的强者。紫风感佩于怀，深深一躬到底。

　　二人到了此时，都觉得碰上了知己，都不再介意双方的身份，坐下来品茗述怀侃侃而谈。预计都感应就此一别，下次相逢不知何年何时，便交心交谊甚欢，俗话说，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盏茶。突然，紫风笑着站起身来，世子一愣：“这便要走吗？”

　　“非也，大人有贵客上门了，恐怕你不能回潞州沈国了，我未便久留矣。”紫风笑道。

　　这时许飞从外面急遽走了进来，对世子一叉手，禀道：“大人，镇守于喜公公来了。”

　　世子连忙站了起来，佩服的看了紫风一眼，向门外走去。老远就听见于喜笑呵呵的尖嗓音，“咱家不请自来，世子大人还好吧？”到的近前拱手和世子见礼，一看紫风也在旁边，忙冲紫风也一拱手，紫风不卑不亢的抬手回礼。

　　旁边的许飞看在眼里心里一突，心说：怎么情况，这于公公向来眼高于顶，如今折节下交了，差池呀，事出反常必有妖。

　　世子和于喜相携往里走，紫风和许飞留在后边，看二人进去便计划转身离开，这时就见于喜扭过头来说道：“紫风高道烦请留步，这里的事少不了你。”世子狐疑的看了于喜一眼，于公公冲着世子饶有深意的点了颔首，对方心下明白便付托许飞道：“烦请许将军看顾一些，没有我的允许不得任何人打扰。”

　　许飞肃然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