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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卷

第四十五章(竹篇) 乔妆、篝火

长青卷 杨江梅 4027 2024-03-21 22:31:57

  程五弃了船,逃回家中。

  关紧门,摸黑点上烛火,心里直呼好险。得亏跑得快,如若否则被那姓松的撵上,免不了吃一顿苦头。他刚一转身,险些和身旁的“妇人”撞上。

  “五哥,到底是你鬼点子多,让我扮成妇人,蒙混过关。”楚方脱去衣裙,取下发钗,罩上一件男衣。他从小好妇人之饰,且生得一副白皙相,乔妆后,乍一看像极一位妇人。

  “莫兴奋太早!那几人恐怕起疑了!”程五搓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早知姓时的是个麻烦,当初就不劫他了。”

  楚方将换下的女装裹进衣包。与程五相比,他显得淡定不少,道:“五哥是不是多虑了?且不说他们当中没人知晓时不羽的下落,即便知晓,也不见得认为是咱俩干的。”

  “难说,凡事没有万无一失。”

  “可是,他死了……”

  “坏就坏在他死了!”

  程五担忧东窗事发,盘算离家躲几日,速速付托楚方收拾工具。他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吹去蒙在上面的灰尘,打开翻到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掂了掂,里头的细软是他这些年积攒的。

  他将木箱推回床底时,见旁边有个肩负和一根手杖,马上脸色大变,喝道:“我不是让你把这工具扔了嘛,怎么还留着?”

  “我寻思留着它另有用处。”

  “让你扔了就扔了,哪来这般空话。”

  楚方心底埋怨程五未免太过谨慎,几近惊弓之鸟。可他欠好说什么,唯有照程五的话办,捡起那肩负和手杖,趁着天黑拿出去扔了。刚一开门,门口赫然站了一人,他吓了一跳,手中的手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五……五哥!”

  程五听见楚方的喊声,扭头看去,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竹涣,心里禁不住一慌。本以为已经挣脱竹涣,怎料他竟有此一着,偷偷跟到了这。

  竹涣两眼一扫,楚方嘴唇上余留些朱红色唇脂,立马识破道:“刚刚那妇人是你乔妆的?”

  程五一看情势不妙,眼珠一转,将竹涣迎进屋来,赔笑道:“我这兄弟从小好妇人之饰,偶会妆扮成妇人模样,刚刚不是故意欺瞒。”

  他一手从桌上抓过茶壶,一手取来一旧茶盏,瞧见盏边有污渍,便用衣角蹭了蹭,才往茶盏里倒茶水。他将茶递已往,见竹涣迟迟不接,尴尬一笑,只好放桌上。

  竹涣早料到程五在乱石滩所言,并非实话。进屋前,他曾到灶房看过,里面连根柴火都没有,灶台上也落了厚厚一层灰。所谓家中有八十岁高堂和嗷嗷待哺小儿,不外是程五为脱身胡诌的。这屋里看来只住了他们二人。

  竹涣审察四周,逐渐留意到地上的手杖,眼熟之余,不由得想起白昼那个跛子。

  见竹涣盯着那根手杖看,程五心里七上八下,有意打发道:“令郎说过放我们走的,不会是想出尔反尔吧?”

  他边说着,边绕到竹涣身后,趁其不备,偷偷伸手到神龛桌底下,猛地抽失事先藏好的刀,扬起劈向竹涣。霎时,手中的刀不知怎的,竟不听使唤,拐了个弯,直朝旁侧的楚方而去。

  程五愕然,慌忙松手。不意那刀竟未落地,折回飞来。他仓皇躲避,退至墙角。刀从他脸侧咆哮而过,直直嵌入墙壁,吓得他差些昏厥已往。

  程五满身瘫软,坐在地上有些六神无主,冷汗早已湿了背上的衣裳。楚方已往推了推他的胳膊,才徐徐缓过神来。

  他深知竹涣的身手远在他二人之上,不敢再鲁莽造次,扶墙而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存忌惮道:“只要令郎不杀我兄弟二人,你要我怎么做,我照办就是。”

  “我只要你一句实话,时不羽在那边?”

  “我真不知!”见竹涣不信,程五更觉紧张,“如若知晓,我二人早拿他相要挟,何至于灰头土脸逃回家中。”

  竹涣从袖口抽出一封信件,递给他,问:“这信是不是你写的?”

  “这……”程五虽然认得此信,犹豫了一会儿,方始认可,“是我写的,也是我假扮成跛子去风回竹苑送的信。之所以这样做,是想诈一诈那几个松氏门生,好从他们身上捞些利益。”

  “这么说,你知道时不羽失踪一事。”

  “……我不知……是我误打误撞……”

  竹涣一声不响,将地上的刀鞘踢到程五面前。看着嵌在墙上的刀,程五心里直颤栗。

  “我想起来了!”他立马改口,“本月初我二人在西郊见过时不羽!他其时赶路来宛城,说是要去风回竹苑。他不认得路,照旧我指的路。”

  竹涣追念,尤长安简直是本月初到的风回竹苑,这一点不假。只不外,程五不像他自己口中那等天职之人。

  “只是指路,没干点此外?”

  “没……”

  “嗯?”

  程五面有余悸,道:“原来没这计划,偏生他身上背的那肩负太扎眼,若不干点什么,总觉得对不住我这行当。没想到那小子看着病怏怏的,却有两下子,死命拽着肩负不放,还擂了我几拳。我一怒之下就抄起地上的石块将他敲昏了。”

  程五边说着,边伸手摸了摸头侧的发缝,里面有块疮痂,是和时不羽打架时留下的。

  “我和方弟将他捆起来,想着再讹他一笔。哪知半夜他趁我二人睡着跑了,还顺走了肩负。里面可是有我兄弟俩好些家当啊!你说我能放过他么?我二人追他到一个山崖,他一着急,失足摔下去了。”

  此事发生在月初,而尤长安失踪是前几天的事。难道他二人真与尤长安的失踪无关?

  程五见竹涣一言不发,以为他不信自己所说的,忙对天立誓道:“真是他不小心摔下去的!我兄弟俩的小命都在你手里,又怎敢再有半点不老实。我程五只求财,不要人命。他这一死,我二人钱物没追回,反倒背了条人命。这里头的冤屈,找谁说去!”

  竹涣大拍桌子,瞪着他怒道:“你冤?摔下山崖的时不羽就不冤?”

  程五大气不敢喘,僵直站着。屋里静了半晌,他挺了挺胸膛,硬着头皮道:“杀人偿命,我程五懂这个理。但眼下我还不能死,欠他时不羽的,大不了下辈子双倍璧还。”

  竹涣不为所动,朝外走,道:“这话你找时不羽说!”

  程五一惊,和楚方面面相觑,在门口拦住竹涣,问:“难道,他没死?”

  ***

  竹成章掌灯到洮院,只有院角的书房亮着烛火。

  他刚到门边,便即听见里头传出鼾息。进去一看,竹涣没在,几案上趴着一人,是容景,像睡着了,案边地上落了些书册画卷。

  竹成章放下灯,俯身一一拾起,放置案上。他随手取了最上面那幅画卷看,画的是竹子和鲤鱼石。石上置了两坛酒,其中一坛倾倒……他皱了皱眉,这不像涣儿的画风。

  容景睡得正香,听到有消息,睁眼淡淡扫了一下,见是竹成章,一时困意全无,弹起身敬重称了声:“宗主!”

  竹成章收起画卷,放回案上,道:“刚刚我见你太累,便没叫醒你。涣儿呢?”

  “少主他下山了。”

  “我听说他已从跃马岭回来。”

  “是回来了,不外……”容景将白昼跛子来送信一事告诉了竹成章,“少主担忧其中有诈,便跟去了。”

  “涣儿的担忧不无原理。”竹成章略停了停,“这个叫时不羽的,可是前不久聚众酗酒,被罚去后山的松氏门生?”

  “正是他!”

  “他才来风回竹苑没几日,倒是惹出了不少麻烦事。”竹成章摇着头,一副难以管制的头痛状。竹氏众门生中,找不出一人像他这般放纵任性,不知松全孝当初为何收他为徒。

  片刻,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石桥旁有株树无缘无故断了,且断得离奇。竹成章已往一看,满地枯叶,整株树的枝干从里被掏空,只剩薄薄一层树皮。

  一种不祥之感突然袭来。竹成章心里一跳,欠好,涣儿有危险!

  从程五家出来,正值夜深人静,竹涣独自走在巷中。虽说程楚二人说的话不行全信,但有一点却是真的,他们简直不知尤长安的下落。

  眼下线索断了,无从找起。正感懊恼,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院内烛光从门缝泻出,一妇人探头朝巷子张望。

  “竹少主,是你?”

  原来是裴氏!来时,竹涣只顾跟踪程五,没想起裴氏也住在这一片。

  “裴嫂,这么晚还没歇息?”说话间,竹涣嗅到小院里飘出一股汤药味,朝里望去,架在小泥炉上的药煲冒着烟气。

  “我在灶房煎药,听见这外头有响声,便出来瞧瞧。”

  “谁生病了?”

  “是我儿。他染了风寒,我找医生抓了几剂药。连喝了几日,今日总算看着精神些,也勉强吃得下工具了。”

  裴氏打着哈欠,眼皮耷拉,像是几夜没合眼。她看了看竹涣左右,问:“怎么不见时令郎跟你一起?前两日,我一远房表妹来家里,带了坛好酒,你也知晓,我一介妇人哪会喝酒,用来做菜又糟践了,想着不如送了时令郎喝。”

  竹涣斟酌要不要将尤长安失踪一事告诉她。此时,屋内传来小儿的咳嗽声。裴氏听了心里一紧,忙辞了竹涣,进屋照料去了。

  出了巷子,街市冷清。

  经过一家酒肆时,无意间瞥见那门前趴着一只大犬,皮毛呈棕,且长而密。竹涣立时认出,这是典家庄园那只大犬。它明明被关在犬舍里,怎会在此?周围又不见典家主仆,莫不是它挣脱栅栏,自己跑出来的。

  那犬冲竹涣吠了两声,起身走了。典家庄园在东城门外,可那犬偏朝西城门去,显然不是回典庄。竹涣心生好奇,追随其后。

  那犬出了西城门,穿过一片蓬蒿丛,窜进了旁边一个林子。四周黑森森的,没有一丝人迹,只听得夜鹰的叫声在林中回荡。待竹涣觉察到异样,那犬却没了踪影。

  瞬时,烟雾四起,异香扑鼻,一片迷蒙。竹涣忙掩住口鼻,环视周围,一侧隐约有亮光从枝叶间照过来。另外,他还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似乎也从那边传来。

  他循光走去,拨开草木,见一石壁前燃着篝火,一位少年立于壁边,手握斧凿,在壁上凿刻,只见后背,不见脸面。

  依稀可见,那少年握住斧凿的手多处干裂,稍一用力血就从中淌出。少年却浑似不觉,一凿一刻中像是藏尽无穷心事。

  竹涣看得入神,蓦地见一条黑蛇正朝那少年吐着长舌。他捡起一小石子扔去,黑蛇被击中,迅疾钻入草丛,爬走了。

  此时,少年已停下斧凿,转过身来。竹涣与他对视,猛然怔住,少年竟与年少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竹涣刚要张口,弹指间,那少年却消失不见。站在石壁前,他竟有种若有所失之感,再看壁上,原来那少年凿刻的是个“己”字。他伸手触摸石刻,倏忽之间,鬓发全白。

  怅惘之际,身侧草木响动,竹涣以为是那少年,不意一个黑影猛地朝他飞扑过来。两人就势一倒,滚了几下,重重跌进一个漆黑窟窿中。

  竹涣只觉背上趴了一小我私家,接着全然昏了已往。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中听见烧柴火的噼啪声。醒来时,火光晃眼,满身酸疼。他躺在用青草秆铺着的地上,旁边燃着一个火堆,一人坐在边上往里添柴火。从装束看,是个男子。

  竹涣仍记得刚刚的篝火、少年和石壁。他扯下一根头发细看,恍然明白那是个幻梦。

  待火烧旺后,坐在边上的人拍尽手的灰,起身朝这边走来。竹涣忙闭上眼。那人在他身旁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竹涣迅速腾起身,将那人掀到地上,以防他偷袭,紧紧扼住他的手腕和脖颈。

  借着火光,细看之下,竹涣这才看清眼前人,不是别人,竟是尤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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