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鹤发人送黑发人
“滋滋滋……”
壁炉之后，一台机械努力的吐出纸条。
其原理，跟超市自动付款出发票一样。
扫码，付账，开发票。
沈嘉一茫然的接过那份“死亡陈诉”，凭据体验馆的流程，她必须接受现在已经死亡的现实。
这很难受，就像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死亡宣判书。
每小我私家都一样。
方别可以理解她的感受，就像他不久之前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那份死亡陈诉。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倔强的少女居然笑了。
“嗯哼。”
沈嘉一努力的撑起嘴角两边，尽量使自己欢快些许。
貌似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
在方别疑惑的注视下，循着指向标走开启了往生门。
“咦。”方别本想偷瞄一眼那份死亡陈诉的内容，只是还没来得及偷看，沈嘉一已经离开了这一关。
能够从容面对死亡判决的主顾很少，几近于零。
死亡陈诉的结论来源于对主顾信息的录入与大数据的收集，再加上人工智能的盘算，很洪流平能够预测客人未来的死因。
例如一位恒久迷醉于酒精的人看到的死亡陈诉会是肝硬化、脑出血、甲醇中毒等重病缠身，久治不愈。
或者因为醉酒引发的意外。
而患有差异水平忧郁症人看到的可能是因压力过重，看不到未来，从而病症加重。
最好的结果就是被关在治疗中心郁郁而终，严重者将不堪重负自杀。
简而言之，死亡陈诉的结论往往是人们内心深处最畏惧却又最可能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将已知隐患无限放大，并提前宣布。
不是每小我私家都是蔡桓公。
来自于未知的恐怖能压倒一切。
往生门后，沈嘉一很是灵巧的躺在棺材上。
她期待着最后的审判。
在这座静得只能听见呼吸的空间里，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不畏惧吗？”看着沈嘉一平静的姿态，方别忍不住问道。
“畏惧，其实我怕得要死。”沈嘉一小声的张嘴：“但是怕有用吗？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在我仅剩的时间里，与其花时间去担惊受怕，为什么不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瞥见那个笑容依旧，身体微微发着抖的客人，方别耸肩：“你说得对。”
沈嘉一抬头盯着头顶那一片像星星一般的河灯，
它们在这片黑黑暗努力的闪闪发亮。
“哎，老板，话说你们这有人会化妆吗？要不你帮我化妆吧，我出门急没来得及弄。”
“哪怕你能早一天过来，都另有时机体验极致入殓服务。很不巧，你来晚了。”方别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而我本人，卖艺不卖身。”
正儿八经的入殓师哪是这么好找。
他敢赌钱，哪怕找遍整个静海都再难寻冷姐这种级此外传奇入殓师，而且大部门人只有死后才有资格体验入殓服务。
“倒也不完全是。”
说话之间，方别脑海中忽地跃出昨晚那位口戴面罩，神出鬼没的形象。
有一说一，那位的入殓技术堪称一绝，悄无声息让人洗面革心的能力，倒也挺适合干这行的。
如果……
这个危险的念头在发生的一瞬间，也几近熄灭。
开什么玩笑，不是谁都能经受“口罩警告”这种恶俗的玩笑。
这个无理要求被老板拒绝后，沈嘉一并没有痛恨，反倒是方老板的冷诙谐让她的身子哆嗦得不这么厉害。
沈嘉一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呼，能再等一会儿吗？我还没准备好。”
“可以理解。”
方别颔首示意，
随手按下棺材盒按钮。
快速下降的途中，沈嘉一呆滞的目光中只剩体验馆老板那张不近人情的面孔。
……
死亡，开始。
棺材盖徐徐合上后，沈嘉一再也看不见半分灼烁。
她双手合十不知乞求着什么。
处在这样的情况里，难免会妙想天开，回忆起这短暂的一生，经历过的那些人，那些事，不知已往了多久，棺内的人一动不动，就似乎……真的已经死了。
据说人在死前经历过的一生能像老式黑白影戏在脑袋里过一遍。
沈嘉一并不清楚自己状态，但是她真的看见了。
她这短暂的一生在快速翻页。
从小到大，飞速的流逝着。
突然
轰轰轰——
一阵轰响，棺材不知不觉动了起来。
“这是真的。”
“我能感受获得。”
“就这样结束了？”
沈嘉一拼命的睁大眼睛，企图去反抗，开始触碰这座活该的棺椁。
她能接受自己真的已经死去的事实，但是，她还没准备好，
至少，回一趟家吧！
棺材摇晃的频率很大，多数是有人抬了起来。
“呜呜嘟~”
“嘟嘟嘟滴~”
从棺外传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伤心。
有唢呐的此起彼伏。
有笙的婉转流连。
有喇叭的尖锐嘶叫。
有锣鼓对齐合并的喧响。
所有的乐器尽力演奏起了这首由她主演的《大悲曲》。
蜿蜒的乡间小道，一队穿着白色麻衣的人彷徨着前进。
人们随着乐器的旋律拍着手，祭祀着这位年纪轻轻的死者。
目光转向最前方一位中年人手上，他抱着的那张黑白相片赫然就是此行的主角，照片里的沈嘉一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微笑。
“爸、妈……”
她看见了。
全都看见了。
转瞬间她的视角切换成了第三人称，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沈嘉一的印象中，老家的丧事一贯比力隆重，不止亲朋挚友，通常这条街上的邻舍，都市在这一天自发的来资助。
哪怕两家之前有过再大的嫌隙，也一定会有尊长出头过来谈判。
一切以死者为大。
更别说沈嘉一这种凭借自己努力考上大学走出去，一己之力改善家里条件，尊长们口里那个有前程的别人家孩子。
时过境迁，影象中那片土地上的一切是那样熟悉又陌生。
这几年她一小我私家在外打拼，已经很少有时机再回去。
多数会的生活很难，但她必须坚持下去，支撑起这个家。
哪怕历经风雨，前行的门路再是坎坷，她也必须咬紧牙关走下去。
只是，她现在，再也撑不下住了。
看着走在最前方，紧紧抱着她相框的一对中年伉俪，沈嘉一死死咬住嘴唇。
“咚！”
摇晃猛然停止。
到地方了。
抬着棺材的四个年轻小伙小心翼翼将棺材放下。
“呜呜呜……”
那位全身穿着白色麻衣的妇女再也按捺不住，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几个同辈的姨、姑劝阻她不要太过伤心。
吹奏乐器的人憋红了脸努力演奏。
抬棺的小伙子们点起香烟吞云吐雾。
上了年纪的尊长感伤谈论起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好孩子。
年幼无知的孩子们追逐打闹，时不时发出铜铃般的笑声。
就在盖上棺盖的一霎那，沈嘉一的老父亲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然的抹了一下眼角，双眼一片通红。
棺盖落下，入土为安。
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女儿了。
咔！
沈嘉一的视野里定格在这个画面，她心里堵得慌。
在她的影象中，那个男人从不流泪。
擦泪痕的一瞬间，那座高峻伟岸的大山已然崩塌。
老爹头上长了好几根白头发，身材不再像以前这么高峻，有些佝偻，那个印象中无所不能的老爸失去了昔日的光线。
这一刻，他只是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趴在棺材角上痛哭的母亲，更显得苍老，频频想要抓住下葬的棺椁，模糊之间抓落了空，马上，失去了大片生机。
世上最痛莫过于鹤发人送黑发人。
沈嘉一喜欢笑。
因为……
她以前常说，哪怕遇到再大的事都要多笑笑。
现在，她似乎不爱笑了。
五彩斑斓的世界转瞬间趋向黑白，那影象中的画面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
沈嘉一紧咬着牙，悲从中来，她好想哭一场，只是不知什么死死压着她，连半个字都说不出。
“砰、砰、砰……”
混淆着杂草的泥土一把一把笼罩住棺材，沙沙的一死寂淹没乐器之声，哭喊的叫声。
徐徐的，四周能见的光被遮蔽，躺在棺里的沈嘉一再也听不到半分声响。
黑黑暗，她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有些累，
闭上眼睛后，
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