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南荒逸闻

　　离开渡口镇，往西走大道行三日，即是西之荒最有名的城镇，倾仙城。

　　据说来大荒的中土人，无论修士照旧商贩游人，十之七八都要来倾仙城走上一遭，此地实乃西之荒最大销金窟，举凡赌馆、伶馆、烟馆应有尽有，且计划者多数是妖，自然更有中土所没有的别致魅惑。

　　令狐蓁蓁提了一包树皮纸从店肆里出来时，倾仙城内已是华灯初上，火光海洋一般。

　　这里天黑了比白昼更热闹，周围人山人海，嘈杂声此起彼伏，更有无数蒙了幂蓠薄纱的男女伶人们来回穿梭，定云城虽也富贵，却不是这种奢靡香艳法。

　　她一路走一路贪看，方在路口拐个弯，忽觉道旁有两个满身酒气的年轻男子朝自己凑近，一前一后将她堵住。

　　“女人莫非是某家伶馆的伶人？可否请教名号？”他们眼睛都被醉意熏红了，一会儿看她的脸，一会儿看她的腰，目光甚是放肆。

　　令狐蓁蓁摇头：“我不是。”

　　居然不是？二人难免意外，这里离着相思桥甚近，况且天也黑了，不是伶人如何在此处孤身闲逛？

　　不外都说大荒美人多，他们来了这些天，美“人”少见，美“妖”各处走，好容易遇到个不是妖的，见她虽穿着简朴的藕色衫裙，亦未曾晕染脂粉，却难掩丽色，忍不住便想多说几句话。

　　“女人是大荒人？就住在倾仙城？忘了自报身份，我们来自中土玄鸟峰……”

　　两人说到一半，便见劈面迤迤然行来两个修士。

　　现如今因一桩几十年难见的罕事，倾仙城内的修士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街上遇见修士再正常不外，可这两个十分不寻常。

　　一个面如敷粉，腰上佩了一枚红玉，另一位法式极轻缓，容姿隽秀，发辫上一枚润白的细小玉环随着法式轻轻摇晃。

　　同为修士，自然可以感受到两件玉器内磅礴的灵气——那是太上脉两件著名异宝，大赤玉、玉清环。

　　二人立即变了神色，敬重地拱手行礼：“想不到在这里能有幸遇见太上脉修士，盛名仰慕已久，有礼了。”

　　秦晞款款还礼，礼毕却拽了拽令狐蓁蓁的袖子，示意她避让去旁边。

　　这倾仙城已富贵到浪荡的田地，许多原本在中土还算风姿潇洒的修士来之后跟变了小我私家似的，连当街围堵女子的事都能做出，放在中土简直不行想象。

　　而且两个醉酒的玄鸟峰修士言语无味至极，稍稍外交几句，就眉飞色舞地谈起城内各大伶馆的风骚事，眼睛还不规则地往那些戴了幂蓠的伶人身上乱看，中土修士的脸面都快被他们丢完了。

　　秦晞正欲寻个借口走人，忽听那醉醺醺的玄鸟峰修士笑道：“两位太上脉仙友也是为了炎神之宴而来吧？听闻神迹之后，总有人会惑于幻象，再也找不回，二位可要看紧身后的女人，这样的美人莫要自制了什么山精野鬼。”

　　炎神之宴？神迹？大荒这被诸神厌弃的地方也有神迹？

　　秦晞本想问个详细，但见他二人神情猥琐，便应付地笑了笑。

　　两个玄鸟峰修士见太上脉修士似是与那美貌少女认识，便借着酒意斗胆开起他们的玩笑，谁想两人都不接话，多数是端着名门架势，他们索性尽力相邀两位名门修士一同去伶馆喝酒赏舞。

　　周璟拱手淡道：“多谢相邀，但师门有教诲，不得流连风月之地。二位自便，告辞了。”

　　倾仙城当伶人的似乎多数是妖，伶馆要么只招待男客，要么只招待女客，可想而知干的什么运动。

　　师尊说过，酒可以尝，但不行烂醉；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万物万事，须得有度。太上脉修士不光有修为，也修心性，似这两个修士，来大荒便放纵到荒唐，醉生梦死，贪欢作乐，实在不成样子。

　　没走几步，忽闻街角传来一阵响亮的咣咣敲锣鼓声，有个嘹亮声音道：“今日便来说这一桩离奇旧事，究竟何时，何人，那边，俱已不行考，然其事又确凿无疑，实乃一大奇闻。诸位听过，若觉有趣，还请小小打赏一番！”

　　锣鼓又敲了一阵，那嘹亮的声音便道：“却说上古时有个空空国，空空国有个南王……”

　　这种胡扯八道的杜撰开头，一听便晓得是真人真事，这应当是二师姐说过的说书人，他们时常会在富贵城镇里给人讲故事，多数讲些上古逸闻，也有时新的，但因怕冒监犯，都要隐去真实姓名地方。

　　令狐蓁蓁探头去看，果真见街角有个白须老者，面上戴了张栩栩如生的美人面具，正拿腔拿调模仿故事中宠妃的腔调。

　　他讲的是上古时一位叫南王的帝王，原本甚贤明，却有个祸水宠妃，成日招蜂引蝶，不愿循分，但南王很爱她，对她千般包容呵护。某一日，一位从远方而来的能人令羽投奔南王，这位令羽在自己的家乡干了无数罪恶滔天之事，被追杀至此，恳求南王收留，仁慈的南王珍惜他的才气，收留了他，待他如亲兄弟一般。

　　令狐蓁蓁头一回听说书，正听得入神，便觉秦晞问道：“真有这么个南王？”

　　她随口道：“适才不是说了是离奇旧事，确凿无疑。”

　　他奇道：“不通啊，这南王莫非是个傻子？”

　　他倒是听得很投入，奈何听书时空话太多，她四处找周璟，希望他能把空话吐给他师兄，谁知周璟嫌故事狗血无趣，早一小我私家走了。

　　她只好离他远一些。

　　“谁曾想，那一日，令羽擅闯汤池，竟撞见了正在沐浴的宠妃！呀呀呀！这正是天雷勾动了地火，枯原恰逢了烈焰！莫看这令羽杀人如麻，阴狠狡诈，偏生被那宠妃的美色折服，日日私会，夜夜求欢，却不想时间一久，终有败事时。”

　　这位令羽因贪图宠妃的美色，竟萌生出一个犯上作乱的想法，试图带宠妃私奔，宠妃虽舍不下荣华富贵千般娇宠的日子，奈何腹中胎儿越长越大，终于，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深夜，他们私奔了。

　　秦晞又奇道：“照旧不通，不是阴险狡诈的枭雄吗？怎么酿成好色如命了？还私奔？”

　　这人好烦，以后绝不能和他一起听书。

　　令狐蓁蓁道：“你就当是瞎编的吧。”

　　“编故事也该有个条理，于理不合如何能算好故事。”他倒是要求颇高。

　　她又朝前走两步，离他更远些。

　　却说那南王得知二人私奔后，自然异常震怒，心爱的女人与信任的兄弟同时叛逆了自己，他倾尽所有军力去追捕，终于在一处荒山中捉住两个亏心者，亲自手刃了他们，自此郁郁寡欢，再不能重展欢颜。

　　故事至此戛然而止，连令狐蓁蓁也有点不满，这什么烂尾的故事？

　　秦晞反而莫名感伤：“如此狗屁不通超乎常理，我反倒要相信是真的了。”

　　为什么？这回终于轮到她惊奇。

　　周围正有人高声谈论刚刚的说书，语调不屑：“南荒帝那点破事也不知给编排了几多版本，就这个最烂，我看多数是南荒帝找人写的，想把自己写得漂亮贤明些，却适得其反弄成了蠢货。”

　　此处是西之荒，民风颇粗放斗胆，提起南荒帝那点事自然绝不客气，立即便有人接口：“照旧前日听的那个版本好！令那个什么羽与宠妃有前世姻缘，南荒帝夺爱不成，因爱生恨，好大一锅狗血！”

　　令狐蓁蓁总算弄明白了，事情横竖确实有那么个事情，南王就是南荒帝，宠妃真是他的宠妃，也确实有“令羽”这么小我私家，拐了南荒帝的宠妃私奔——怪不得南荒帝不管事，这气头怕是难消。

　　不防又有人笑道：“人家叫令狐羽！”

　　令狐羽三个字灌入耳中，她不由愣了一下——有点耳熟，是不是有谁提过？而且和她一个姓，很少见的姓。

　　约莫因着这故事并不精彩，给钱的人很少，说书老者摘了面具，连连叹气，方取了水囊喝水，忽见一只白而细长的手递来几文钱轻轻放进锣鼓里，他急遽起身作谢，便听一个轻柔而淡定的声音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者见是个美貌少女，便笑道：“不外是几十年前发生的旧事，口口相传，除了本人，谁又知真相？此事被改了不知几多版本，各人不外听个乐呵，女人切勿较真。”

　　令狐蓁蓁想了想，又问：“你见过令狐羽吗？他是什么人？”

　　老者摇手：“老朽不外一介说书人，哪里有眼缘得见这么厉害的中土修士，倒是听人说过，令狐羽容姿绝艳，女人想，他若长得欠悦目，能勾通到宠妃吗？就是人品多数欠好，听说在中土干了无数恶事，才躲来大荒的。”

　　和她同姓，居然是中土修士，居然照旧大恶人，有意思。

　　她摸出十文钱递已往，老者不由迷惘：“这是？”

　　“问询费。”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