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时,万鼠妖君一路追风逐电,从空荡荡的长钜谷赶到了重阴山昌元妖君的地宫。
这昌元老儿,先前气势汹汹满地界追杀中土修士,不惜掏空家底往外面部署妖兵,日夜巡逻不停。得知对方是太上脉的,他态度马上就变了,竟认真撤走所有妖兵,还没脸没皮地给人家致歉赔礼,何其恬不知耻!
“昌元!你什么意思?!叫老子替你当前锋!你倒好!临阵脱逃?!给那两个修士讨好卖乖?!”
万鼠妖君冲进巨大山洞,吼得震天响。
昌元妖君倒悬于洞顶,身上宽大的酱紫长袍似一团乌云悬浮。他是蝙蝠成妖,做了妖君也改不了倒挂于壁的天性,连地宫也要建在洞中。
听见怒吼,他便呵呵笑起来:“此事确然是小弟思虑不周,早知他二位是太上脉修士,我自然也要避忌些,事已至此,是小弟欠了鼠兄大人情,日后南之荒即是鼠兄的家了,千万不要与小弟客气。”
万鼠妖君如何能宁愿宁可,被飞剑钉入的伤处痛彻骨髓,风雷术每时每刻都在激摧血肉,令伤口不能痊愈。这也而已,最叫他痛心疾首的,是若木被毁,到了这种田地,就算那小子是太上脉主,他也势须要将他撕成碎片。
激怒之下,他化作阴风咆哮而去,厉声道:“昌元老儿!他日我必找你好好算这笔账!”
昌元妖君眉头一皱,方欲抚慰,却见两头竖睛妖马拉着巨车疾驰而来,瘦削的妖君三令郎很快便下了车,拱手道:“父亲,万鼠妖君,那令狐后人留在俊坛行宫的工具,我已带来。”
万鼠妖君一听“令狐后人”四字,阴风立即消散,转头目光灼灼盯着他,厉声道:“原来如此!合着你父子两个是要来抢我劳绩!你们别忘了,令狐后人是我先觉察的!”
三令郎笑了笑:“妖君息怒,这桩奇功虽然属于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他掌心向上抬高,掌中托着一枚深色的木雕镯子,其上用银墨密密麻麻画出许多纹饰,一看即是工艺精湛的宝具。
“一切缘由也太巧,我不外想捉些美人,想不到竟捉了令狐后人,可惜我未见过令狐羽,竟又叫她跑了,幸亏她留的工具甚有趣……”
“说什么屁话!”万鼠妖君怒意犹炽。
三令郎抚慰地摇了摇手,手腕忽又一转,另有一只尺余长的青铜传信鸟落在了地上,鸟腹大开,里面的信已被他捏在手中。
“这两样即是我说的有趣工具了。这只可不得了,是稀有的青铜传信鸟,我前几天凑巧截下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令狐后人给师门写的信,想不到她拜了手艺人为师。另有那木雕镯,也确然出自大荒手艺人之手。妖君细想,我们一面捉拿令狐后人,一面细细寻访她的师门,双管齐下,还怕她飞去天上不成?”
万鼠妖君冷笑起来:“人都被你老子放到西之荒了!捉个屁?!”
昌元妖君见他怒意始终不用,难免不耐烦:“万鼠,我劝你消消火气,看看你伤的那样。法子多得是,何须非要此时与太上脉修士硬碰硬?等到把令狐后人献给南荒帝,恢复你的妖君封号,大荒还不是任你驰骋,想杀什么修士就杀什么修士。还杀不够,再去中土杀,四位荒帝都不会阻拦。”
老奸巨猾的昌元老儿,说来说去照旧想跟他抢令狐后人的劳绩。
可他终究是被说动了些许,当下只把铜铃般的巨眼一翻:“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你放他们去了西之荒,还怎么抓!”
西荒帝一向爱管闲事,昌元妖君在南之荒再怎么放肆,爪子也伸不进西之荒。
昌元妖君淡道:“何须在西荒帝眼皮子底下找晦气,你就是总直来直去地莽撞,才丢了封号。也罢,你弄成这样终究是我之过,此事我替你筹谋即是。”
*
长钜谷的石屋还在老地方,几多年下来,它照旧老样子。
万鼠妖君看了半晌,突然扬爪狠狠砸在上面——手掌巨痛无比,石屋分毫未损,只有其上笼罩的冰雪扑簌簌地滚落。
三令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令狐羽四处逃亡时,用仙术凝的石屋吧?”
他款款行近,有意无意往万鼠妖君残缺的左边利爪上瞥了一眼,听说那正是被令狐羽所伤,且伤得十分不色泽,因这位妖君其时是偷袭并挑衅,令狐羽甚至都没看他一下。
“石屋是死物,妖君何须拿它们出气。”
三令郎话语里颇有揶揄之意,多数是悄悄挖苦他不光打不外真人,连凝出的石屋也破坏不了。
万鼠妖君却没发怒,声音冷淡:“他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死了,他的后人还不是要被赶尽杀绝?”
三令郎犹在笑:“妖君难道没想过,南荒帝或许舍不得赶尽杀绝?”
“放屁!”万鼠妖君嗤之以鼻。
“究竟被令狐羽拐跑的是他最心爱的妃子,即即是生了孽种,南荒帝若见着令狐后人有一丝半丝长得像宠妃,难保不起怜爱之心。若是我,总归要留着温存几日再杀。”
……真是个下作的工具。
万鼠妖君的扭曲劲泰半用在吃人上,对三令郎如此扭曲的好色十分不以为然,不想他还在说:“其实我也颇敬服那令狐后人的美色,万鼠妖君,这趟我们去西之荒捉得了她,可否稍缓几日带回?”
万鼠妖君冷笑起来:“那也要先捉到!你老子不是说已有筹谋?你倒给我说说是怎么个筹谋?白白往西之荒一趟,在西荒帝眼皮子底下抓人?”
“妖君,不必焦虑。”三令郎返身往巨车走,“此次有我同行,你还不信父亲的诚意?西之荒不能喊打喊杀,自然要隐蔽些,所幸西之荒有一位父亲昔年旧识,颇有些手段,妖君与我静候佳音便好。”
说罢,他忽又笑起来:“对了,你不是一直恨那个会风雷飞剑的修士吗?此次捉住了带回南之荒,随你打杀。”
万鼠妖君顿觉这对父子半点可靠的地方都没有,南之荒养了一堆精锐妖兵他们不转动,西之荒规则甚多,西荒帝还爱找事,他们却要朝修士下手,疯了?
况且与修士有仇的是他,不是昌元,知道人家是太上脉,竟还把主意打到西之荒去,一点也不像昌元的作风,总觉十分可疑。
三令郎极擅察言观色,当下又道:“妖君与那修士结下滔天巨仇,究其基础,照旧父亲的缘故,父亲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替妖君消解此恨。只是搪塞太上脉,硬来可不行。如今我们做出退让姿态,且有了合适手段,更有合适时机,两个修士即便失事,也不会有谁疑心到我们南之荒,岂不是更稳妥?”
“什么合适手段合适时机?!”万鼠妖君极厌恶昌元一家子的故弄玄虚,“你讲清楚!”
三令郎笑而不答,只开了车门:“佳肴一口口吃才气细细体会美味;美人一点点享用才有趣味。走吧妖君,西之荒如今也富贵起来了,正好享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