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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将宁

第六章 布衣之徒

云起将宁 某星移 3198 2020-06-10 13:59:48

  连日的阴雪天气快要结束,暖意终于席卷了大地,黄昏落日的余晖在长矛利剑上闪闪发光。

  罗仑虹道:“禀统领,黎民已经有序从左侧大凉山行进,明天剩余的黎民可以离开良邑。”

  甘乐放下手里的舆图道:“很好!一定要注重保密。决不能让北列察觉。”

  在后路被切断之后,城中有一位老者来见告罗仑虹,因早年战乱频繁,他们秘密开凿了一条很小的地下水道,现已正是隆冬枯水时节,从通道可以直接通向横梁山的一个山谷瀑布内,再接着沿着山脊向西南行进,可直达涂州的一个小山。

  之前他们偷偷从这里逃走,怕知道的人太多,自己人就走不了了,现在骁毅营堵死了南城门,良邑另有近两千黎民没有撤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任他们被残杀。

  大队人马在山中难以行进,隆冬烈风,妇孺老弱太多,若是北列上山追杀,想要宁静抵达也一件难事。

  只是眼下已是这般情形,尚有一丝生机,也要险中求胜。

  甘乐对阿洁他们道:“全城戒备,无需再分军力资助黎民退却,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披甲上阵。明日北列肯定会举倾巢之力猛攻北门,同时一定要注意南门,一定要盖住骁毅营!不能被他们两面夹击!”

  阿洁喃喃道:“接下来,就是一场破釜沉舟的硬仗了。”

  这日凌晨,北列还未有攻势,刘津笑盈盈的给承平端来一碗面。

  半月来都是啃干粮,突然来了一碗铺着满满牛肉的面条,让甘乐极为震撼。

  她实在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另有心情做面条。

  她问道:“这是断头饭吗?”

  刘津道:“妇人们撤走前杀了最后的牛做的,横竖良邑的粮草最后也得一把火烧了,各人都吃好喝好,乐呵呵的上路。”

  甘乐问他:“黎民都撤走了吗?”

  刘津答道:“走得动的都走了,剩下一些不愿走的老人家说要和故土共生死。”

  “我们还得坚持。”甘乐继续说道:“得让他们再走远些,防止北列追杀。”

  甘乐突然想起来,她允许过刘津会和黎民一起撤离,他该不会在面里下药吧?

  她马上放下了碗,环臂看他。

  刘津看出来了她的怀疑,不屑地说:“我才不用下三滥的手段将你弄走,绝对没有迷药!我现在想清楚了,没有你守着,今天晚上良邑就会玩完,说好了十天,那就一天都不能少。”

  甘乐狐疑的尝了几口,便辣的嘴唇发麻,眼泪直流。

  面上是牛肉,用筷子搅了两下,险些每根面条都带着细碎的辣椒籽。

  看来不是断头饭,是送命饭。

  刘津忍不住笑了:“良邑吃辣椒祛湿,预计是库房里的辣椒干太多了,这厨子忒舍得。”

  良邑冷湿,让人们不停探索驱寒之法,在隆冬吃着鲜红的辣仔面,等着冬日的暖阳泛起,是一年中难得的清闲时光。现在,只能奔逃在大山深处。忧着前路漫漫生死未卜,愁着身后故土的尸骨无人来收。

  何日良人罢远征,荡平胡尘庆丰年。

  刘津原来就嗜辣如命,绝对是故意的,敦促她道:“不能停!停下来更辣,要一直吃,对,你看辣的工具吃起来多快!”

  甘乐连日来忧思太过,基础没心思吃工具,这一下把全身的毛孔都刺激醒了,那么大的一碗面,竟然见了底。

  刘津是在变着法儿照顾她的身体。

  “你居然阴我,现在胆儿肥了!”甘乐笑骂道。

  刘津嘿嘿的笑,过了一会儿正经说:“横竖咱也穷途末路了,我老家有一个打土匪的法子......”

  留下来的青壮年搬来了库房中积压的种种干辣椒以及为年关制作的炮仗。就用这招民间的“辣翻天”,来招待北列的蛮子们!

  隔日中午,良邑最后的弓箭也用完了,只剩下滚木和滚石。眼见北列士兵一个个的爬上城墙,绝望深深的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无数鲜红的辣椒粉从城墙上铺天盖地的洒下,紧接着是“生化武器”加上“火药”,北列可谓领教了流氓式的打法,横竖她是个女的,又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她下三滥。

  对此,景韬很有皇子风度的赐了甘乐两个字:“穷寇!”

  他是对的,良邑早已经穷途末路,战争拼的不是一城一将的输赢,拼的永远是背后的身家。

  第七日黄昏,左侧城墙损毁严重,北列军队抓住缺口鱼贯而入。甘乐亲率卫兵拦腰截住,外墙拼命反抗,城中瓮中捉鳖,城内所有士兵和青壮平民已不足两千人。

  第八日城门被攻破,南桓不得已烧毁了外围民居开始巷战。

  第九日清晨,全城沦陷,北列军队入驻良邑。

  景韬命令全军追杀甘乐。

  没有人会愿意打这样一场一定会输的仗。

  但是,总有些人,总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胜利。

  一年前,南桓襄城外郊。

  石墩见刘津在营房外对着野草一通乱砍,满目狼藉之后懊恼地一屁股坐地。

  “做啥呢你?石墩上前道:“什么心思跟哥说。”

  “他和甘乐切磋,好好地就去解她簪子。那玉簪子正摔在石头上,断了。甘乐发了好大的火,这狗娃子就这样了。”阿洁在一旁说道。

  刘津小声说:“女人就是小心眼。我赔她不就是了。在军营里带什么玉簪子,切。”

  刘津身世富贾家庭,不到二十的少年人,做事经常莽撞轻率。

  依据南桓的习俗,头上的簪子代表着阶级和身份,轻易不能谮越。玉簪子是念书士人常佩,铁簪子代表兵将捕头,金簪子只有贵族及官员可以使用,珠宝簪子则代表妇人,其余黎民多用铜簪银簪。

  甘乐在军营里不掩饰自己女子身份,偏不饰珠簪,也不戴铁簪,却一直用着玉簪。

  她很少说起自己以前的经历,但从日常行事来看,气质特殊但不是贵族小姐做派,却有一股江湖侠士之风,偶尔无端爱演戏捉弄人,但是剥开层层伪装,内里居然是个被四书五经荼毒至深的书呆子,经常开口缄口就是拿之乎者也训人。

  从书房到剑庄,从江湖到军营,按她的话来说,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满腹才气。

  可她从心底里,依然存着的是士人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吧。

  石敦一巴掌拍他脑门,骂他道:“什么破簪子,那是甘乐的恩师送给她的,要她不忘初衷!你这后生啥也不懂。”

  “再宝物,以她的性格也不行能发这么大脾气啊。”阿洁心道,他突然想起甘乐披头散发,气的要掉眼泪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再怎么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小女儿姿态照旧会不小心袒露啊。

  军营里也有女医师女护卫,但李承怿把甘乐分到骑兵营,照旧有些狠的。

  男人怎么逊就得怎么训练,和一群臭烘烘大汉挤在一个帐子里和衣而睡,不管是值班守夜,照旧千里奔袭全部一视同仁,李承怿也没心疼过,还说她是狼窝里养出来的,命大着。

  倒是搞得这些男人们,有个漂亮的女人在身边,个个变得讲卫生,懂礼貌,走的正,坐的直。

  自从甘乐参军,骑兵营的空气都好了许多啊。

  他们这些投军的要是稍微怜惜她一点,她就会骂他们看不起她,把人揍一顿,而且她武功极好,他们还真被打服。厥后太子或许是良心发现,就让她做治理军队后勤的长史,他们五个赴汤蹈火,就做了她的亲卫。

  “行啦,狗娃子,这事包在我这儿。”石敦摇摇头,说完就离开了。

  一天之后,石敦拿了个小盒子给刘津,里头放着一只刻着精巧云纹的檀木木簪。

  如果不是因为一直在打仗,石敦靠着这门手艺,应该能成为一个有名的匠人吧。

  他们五人走进营房,甘乐放下文案,疑惑地接过盒子。

  木簪从前为普通农户所配,但自从两位名士做官前以木簪为信物,立誓同生共死,共除奸邪,木簪即成为布衣之交的象征。

  甘乐轻笑着朝他们挥挥盒子:“多谢,我收下了。”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掉臂世。

  她或许永远也不知道那个笑容有多可怕,可怕到把忠诚二字,就这么轻易的刻进了他们五人心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她集结最后的百名士戎马上就要冲出南门,攻破北门的北列士兵已经与堵住南城门的骁毅营双面夹击,让他们无处可逃。

  “抓住甘乐,赏银千两!”

  甘乐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劈过来的长刀,借马背将自己向上一提,在空中一个飞踢将对方从马上撂下。

  紧接着又有人从正前偏向她提倡冲锋,她咬紧牙关执剑迎上,在一寸长一寸强的战场上,她使剑术是十分亏损的。那名士军力大无比,一招便震得她握剑的手生疼。

  “小娘们,认输吧!我留你一条性命,捉你去献给上将军!”

  甘乐哼笑一声,那把银剑巧妙的转了一个角度,接着有一股强大的内力灌至剑尖,银剑便如同缠丝一般将对方的长枪旋了出去,再完美的割破对方的喉咙。

  沾染新鲜血液的艳丽容颜,在战场上美得近乎凄厉。冷峻苍白的脸庞毫无波涛,使得那一双发红的眼睛,像是深渊里凝视着你的野兽。

  但是北列的士兵依然一个接一个的杀过来,能留在战场上的皆是虎豹虎豹,谁先退却一步谁先见阎王。

  她连续上阵两天,又遇上北列的精兵追杀,纵使武功再高,也已经体力透支,握着剑的手臂因为脱力而不住的哆嗦。

  两个武功高强的士兵突然一前一后泛起,甘乐还没来得及出招,马脚和后背皆被砍了一刀。

  身下的黑马痛苦的嘶鸣,被砍断的前蹄飞了出去,马身向下倒去。

  雪融了之后的泥土十分湿润,甘乐从马上跌落,身上都溅满了泥。

  她背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有疼痛感,只是血湿哒哒的黏在里衣里,有些凉。

  面前的大刀落下,她本能的闭上眼睛。

  她早就明了,世事转头成空,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也没有什么遗恨。她毕生所求,不外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死得窝囊,白走一遭。

  本以为死前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但是脑海中浮现的,唯有一朵血色莲花绽放。

  一声惨叫将她惊醒,再睁眼时是洒满血的天空。

  “快站起来,快跑啊!”黑狗冲她大叫。

  见她仍愣住,黑狗推她到他的马前。甘乐抓住黑狗的手臂道:“一起走!”

  她刚上马,又冲过来一个北列士兵。

  “从那个水道走!”黑狗将她手一甩,冲上去与对方缠斗。

  甘乐正欲调转马头支援黑狗,刘津从侧面闪现,不由分说的给了马一鞭子,马头朝着相反的偏向疾驰。

  她转头望着最后的战斗中最后十余名将士,泪水夺眶而出。

  罗仑虹已经负伤跪地,有些奶气的声音拼命大叫。

  “甘乐!你允许我们,一定要活下来!”

  马上的人紧紧抓住缰绳,泣不成声。

  再过百米之后,传来一声“驾!”,众将士才宽心地笑了。

  “弟兄们,给他们看看咱的能耐!”石墩大吼。

  甘乐,我回不去了,一定记得把那个小木剑给俺家女人,真希望能看着她出嫁啊。

  统领,下辈子你做个男儿,我们做兄弟。

  长史,打退了北蛮子,给我烧个纸。

  甘乐,你的簪子我是赔不了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战场上的每一个年轻人都要学会,哪怕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被杀死,也要一小我私家提着刀,喃喃自语之后,冷酷无情地继续向前冲,或者,仓皇逃命。

  活下来,活下来,回涂州。替我们活下来,替所有良邑的士兵活下来。

  甘乐,你会成为南桓的希望。你比我们所有人都重要。允许我们,掉臂一切的活下去。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知道我会死,可我不知道你们要替我去死。

  她只得大叫一声,把这些影象甩出脑海,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

  要怎么办?要怎么才气甩掉追击的士兵?

某星移

总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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