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仰光刚刚走进店里就看见林抒词正吃力的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工具往展台顶端上放,她个子矮,那工具看起来也有些重,她努力把脚垫起来也没能完成这个行动。
他不由得可笑一声,走已往单臂拿起那个工具,轻而易举的放了上去,顺口问:“是什么?”
“占卜罗盘。”
“哦?”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致,“做什么用的?”
她很耐心的解释:“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夜观天象,替人占卜算卦的。”
“你还会这个?”纪仰光挑眉,深感不信。
“从前在联盟的时候略有涉及,但理解的不是很通透,也没怎么深入研究过。”林抒词很快换了个话题,“今天回来这么晚,被哪个小女人揪着讲明了啊?”
因为是结业晚会,他今天难得脱下了校服,换了洁净清爽的白色上衣和牛仔长裤,少年感十足的穿搭越发衬得他身形清瘦修长,连平日里立体的五官线条似乎也变得柔和不少。
她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咂咂嘴,喃喃的说:“果真那人说的没错,男朋友就该从小养着。”
是一中门口那家奶茶店的老板娘说的话,林抒词一直记着呢。
纪仰光被她这副心情逗笑了:“说什么呢?”
她发现自从两人在一起以后,他似乎越来越爱笑了,以前那副阴森冷然的样子也只是对外人才有,他现在已经可以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来面对她了。
这样很好,她把她的仰光,变得越发阳光开朗了。
“没什么,”她笑得合不拢嘴,眸子里溢出的笑意都快掩盖不住,“很晚了,先关门吧。”
“好。”
等到关了店门,两人并肩走出巷子口,路灯通明的大街上,有穿着校服的小情侣正依偎在一起,边走路边窃窃私语,有三五成群抱着啤酒瓶胡言乱语的流气少年,也有人站在不远处的街道劈面,隔着一条马路在声嘶力竭的唱“厥后,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厥后,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声音清响,带着青春期少年变音时的沙哑浑朴,却能隐隐听出哭腔。
在这个如此平凡却又不平凡的夜晚,不知道有几多人,带着遗憾与惋惜结束了自己的青春时代。那些或厦悦,或疼痛,或忧伤的岁月,都将随着这个夜晚的逝去以及即将到来的高考,成为所有结业少年们在未来某个时分,只要稍微追念起来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的美好回忆。
“仰光,今天你结业了。”林抒词轻轻的这样说着,突然伸手,牵住了纪仰光微凉的手指。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映过来,越发用力的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现在,满天星星都似乎被刻在他眼里,闪亮耀眼的让人忍不住心悸:“是啊,小词,今天我结业了。”
她微微侧头:“我们去喝酒吧?为了庆祝你结业。”
“小词,女孩子去外面喝酒不太好,你要是想喝,可以买鸡尾酒回家去喝。”他下意识皱眉,也侧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险些快要溺死在他深邃不行见底的眸子里:“就这一次,今天我兴奋,好欠好?”
林抒词揽住他的手臂,撒娇一样的轻轻摇晃了几下,纪仰光心念一动,于是轻点颔首。
最后照旧他找的地方,在一中背后的那条美食街上,一家不大不小看起来情况不错的烤鱼店,因为正是岑岭期,所有的包间都已经有人了,他们只能坐在大堂里,要了一尾四斤的鱼,一斤麻小,四只炸螃蟹和两打啤酒。
她还在兴致勃勃的翻看着菜单,他却叹口气问:“吃的完吗?”
“没事,吃不完我打包回去明天吃。”她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又嘱咐一句,“麻烦,先上酒,谢谢。”
纪仰光照旧有些担忧:“你真的能喝酒吗?”
她很认真的看着他,颔首:“相信我。”
鲜啤酒很快被服务员抬过来,罐装的,林抒词绝不犹豫的撕开包装,大大咧咧打开易拉罐,替他跟自己都倒上满满的一杯,然后举起杯子,对着他笑眯眯的说:“仰光,结业快乐。”
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入口是辛辣的味道,刺激得她的喉咙都火辣辣的生疼,她从前很少会喝酒,这下又喝的急,很快就被呛出了眼泪,捂着嘴巴又是喘息又是咳嗽。
纪仰光又好气又可笑,但照旧伸脱手不停的拍打她的背替她顺气,挖苦道:“不能喝就别逞强了,等会儿多吃些工具。”
“你会喝酒吗吗?”她这时情况好了一些,抬起因为剧烈咳嗽而微红的脸。
他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才说:“会的,从前在酒吧上班的时候,因为事情需要,会喝一些,所以那时候胃很不舒服。”
她突然拿过他面前的那杯酒,这回喝的慢了些,喝完又说:“那你别喝了,都给我吧。”
两杯酒下肚,她除了脸色红润了一些,看起来眼神清明,丝毫没有醉意,酒量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背她回家的准备。
“以前我总是想不起来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刚刚有一瞬间,我突然就想起来了。”林抒词捏着酒杯,眼睛看着虚空,话却明白是对着他说的。
“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是木孑死去的那个晚上。”
“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瞳孔是浅灰色的,留着一头墨蓝色的长发,在联盟培训班的时候,就坐在我身后。”
“她和我纷歧样,她有疼她爱她的父亲母亲,另有一个从小参军的弟弟,她是异能治愈者当中最有天赋的一个,曾经被我的指挥官寄予厚望。”
“我记得她曾经跟我说过,等到战争结束,她一定要跟向淮远表达心意——这个女孩子全心全意都是向淮远。”
“可是她死了,你知道吗?她死的很惨,满身血肉都被硬生生拍碎,脑浆甚至还溅到了我的脸上。她甚至连治愈自己能量石的时机都没有,那双正义浅色的眼睛就已经永远闭上了。”
“那天晚上,我跟向淮远坐在临时搭建的军营里,就着两个破碗喝了无数杯酒,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些全部都是掺杂了眼泪的酒。”
“我始终都想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进步了,照旧退步了?为什么明明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低等智能,也会在未来成为差点让我们灭亡的罪魁罪魁?”
他们座位正前面不远处就是烤鱼店拥挤狭小的厨房,此时不停从里面传来店家的召唤吆喝声,四周都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耳边另有楼上客人时不时传下来的攀谈声,夹杂着阵阵哄笑喧华。林抒词的声音不大,却似乎能够穿透这嘈杂的一切,清晰的进入他的耳朵。
他突然有些心疼她,眼里心里都充斥着丝丝惆怅。
来自心脏深处,就像有人用刀子剖开了他的胸腹,生生割走了里面的一块肉,然后替他缝好伤口,涂上消炎药水,裹上绷带。
外表的创伤已经愈合,可割掉一块肉的那个地方却生了蛆虫,密密麻麻的繁衍生息,直到填满了他整个心房,由内而外,一点一点,慢慢的把他侵蚀、占据、掏空。
纪仰光坐在那儿,看着她无力瘫软的脑袋靠在座椅上,两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霞红,樱红的嘴唇时不时翕动着,眼角处却明白有大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脸庞流淌下来,然后划过脖颈,最后流进柔软的衣服布料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是他喜欢的人,是在他人生中最昏暗的那一刻泛起将他拽回人间的人,是在他对未来摇摆不定的时候勇敢的坐在他面前说“我是个喜欢走捷径的人,如果我们注定要在一起,那我决定提前告诉你”的人,是善良到会为了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而痛哭流涕的人。
她曾经所经历的一切他通通没有经历过,他无法体会她字里行间的深深绝望,也不敢想象,那样近乎末日的世界里,她究竟要怎么生存下去?
没能等到吃的端上来,纪仰光已经带着半醉半迷糊的林抒词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虽然逼仄狭小,但幸亏他总是将屋子收拾得干洁净净。
他给她接了杯水,原来也没有醉的太厉害的她也彻底清醒了。
两人一起坐在小小破旧的沙发上。
他突然轻轻将她的脑袋按到怀里,她微微蹭了几下,没再行动。
“小词,你知道吗?我母亲死了很久了,可是她很温柔的。”
“她去世之前,酷寒的嘴唇紧贴在我的耳朵根上,她说: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好勤学习,未来要回报社会。”
“我父亲对她很欠好,可是她从来没有怨过他。依旧勤勤恳恳的为那个即将支离破碎的家庭努力做着孝敬。”
“影象里,我父亲喜欢喝酒,他每次喝醉酒回家都市狠狠把母亲从床上拖起来,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拽到客厅里。我很想去帮她,可是母亲总是跟我说,父亲要是回家了,让我在房间里把门好好反锁掉,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去。”
“有一次我听见母亲哭的很厉害,尖叫声险些盖住了哭喊声,她的嘶吼甚至破了音。”
“我再也忍不住,拉开门冲出去护在母亲身上,父亲使劲把我扯开,我哭喊着让他放过母亲,可他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戾气,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依旧扯着母亲的头重重砸在墙上。”
“你知道吗?她那么温柔的一小我私家,经常会给路边流浪的孩子送吃送喝,也总是把面包碎屑扔在家里的窗台上让那些小鸟来啄,可是她死的时候,除了我,没有一小我私家为她流泪。”
“母亲去世后没多久,父亲也因为肝癌晚期走了。”
他身体几不行闻的哆嗦了两下,越发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声音越发哽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你讲这小我私家,我明明恨透了他,那个时候甚至每晚做梦都能梦到自己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可是当我知道他肝癌晚期的那一瞬间,我又突然不敢恨他了。”
“他是我的父亲,不管我如何不愿意认可,我们的身体里都流着相同的血液。”
“我没了双亲之后,很快就沦落到街上做了乞儿,有一次我饿得半死,跑进了一家包子店偷了两个包子吃,可是被发现了。我以为那次一定会被打死的,可是我遇到了我的姐姐。”
“她把脏的像条狗一样的我带回家洗洁净,让我吃饱饭,让我第一次穿上了崭新的衣服。”
“她我给取了一个温暖的名字,教会我走出黑暗,是她让我知道,原来站在阳光下的感受,是这么好。”
纪仰光缄默沉静了几秒,再开口时鼻腔里似乎带上了哭音:“可是这样好的一小我私家,却为了我的年少无知,为了我的激动任性而支付了生命。”
“她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可以回到已往,把自己杀了。这样,她就遇不到我这个祸殃了,也就不会发生厥后的事了。”
林抒词鼻子一酸,听到这话眼睛里突然涌上了什么工具,她咬住嘴唇,努力压下情绪不让那些工具落下来。
她的心脏像被绞肉机狠狠绞在了一起,每一个神经和细胞都充斥着剧痛与难受,从心口开始蔓延上喉头的,是深入骨髓的心疼。
她何等心疼他。
他又接着说话,声音轻轻的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可是我太贪心了,我一点都不想死,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会遇见小词,会遇见这样一个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坐在客厅里发呆,沐浴露和洗发水喜欢用果香的,头发长度保持在三十厘米,不爱化妆不爱用护肤品,笑起来嘴角边的梨涡甜甜的,开着一家叫为光的小店,来自三百年后的女人。”
纪仰光这时微微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小词,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因为人不能总是活在已往,纵然那些难忘的岁月再怎么艰难困苦,也终究都是已往了。现在,你在我身边,我在你眼前,这才是最重要的。”没等林抒词回覆,他先这样说。
“另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小我私家是你。”
我天性冷淡,心事故事从不与人攀谈,能够如此剖心剖肺将这些淹没在岁月长河里的事迹心无旁骛的见告与你,都只是因为,你是你,你是我中意的你。
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