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三 箭手
袁林见此，惊出一身冷汗。
所幸，百合接下对方的飞矢，否则，现在他就如那些被打散的云，已流转到奈何桥畔去了。
他永生都不会忘记云际的空洞，刚刚本不外是个很随意的决定，差点就接下冥界的传票，将生死拱手让他人操控。
从三点寒星由刀柄射出，到三束光柱突破云汉，不外是眨眼间的事。可就在弹指一挥间，他就已在生死界限上游走一遭。
他从来不惧死亡，自认是个不怕天不怕地，尤其不怕死的男子汉大丈夫。
可就在刚刚，他发现一个难以启齿的真相。
原来他也会像那些被人鄙夷的武林莠民一样，临近死亡便如耗子遇到猫一样默默“数钱”。
他想到“数钱”二字，忽地想到，那年在绍兴城外遇到的一个女孩。
确切来说不是遇到，而是听到。他基础就没有看到女孩的连，甚至连女孩都身影都没看到，只是听到女孩如雨打芭蕉般珠圆玉润的嗓音。
那是一个鹰飞狐走的日子，他和师父又一次成为一众武林豪强眼中的狐兔。
他们在一起击杀数名敌人后，带着一身伤痕，满心仇怨，于几十人的围攻中，红着眼杀出一条血路，逃到绍兴城边一家农户的柴房里藏身。
那时，夜已深，天上飘着乌云，星月隐匿无踪。
他听到农户小屋里，传出一阵少女的低唱声，似乎在唱一支当地的山歌。
他不懂吴侬软语，听不懂对方在唱什么，只是觉得很好听，突然间就觉得心里很烦，不是平素的那些烦闷，是莫名奇妙的急躁。
这股不知由来的急躁感，让心跳得很快，耳朵里甚至能听到心鼓传来的“咚咚”声。那声音又急又重，就像是有一只兔子在鼓上跳来跳去。
最可怪的是，随着这阵鼓声，他的手脚开始发凉，嘴唇也变干，很快就像久旱的土地一样泛起龟裂。
他觉得，心似乎比他更急切地想见歌声的主人，正在急不行待地跳跃着，一不留心就会从嗓子里跳出来，滚落到地上。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要是心真会跳出来，就把它当晤面礼送给那个未蒙面的女人。
孙师父也听到这歌声，似乎不厌烦这歌声，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闭目斜依在墙上，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他现在追念起来，如果不是师父就在身边，他一定会趴在门上，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瞅瞅那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现在，他的心比那年那时跳动得还厉害，手指也更冰凉，连指甲尖都是冷的，甚至喉咙里还生出干涩感。
他不禁自问：这就是面对死亡的感受吗？
此前，他临阵对敌无数，从来都是无所畏惧，今日才知哪里有人真的不怕死，只不外是当日离死亡尚远而已。
死是什么？
他于今日之前从没想过。
他自家破人亡后，被孙大侠仗义脱手救走。
十几年来，他一直跟在这位不计生死，心怀大义的师父身边。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位严父般的师父看不起软懦的人。
他那时不到十岁，就已然明白，除了待在孙大侠身边，天下虽大再无他处可容身，便视师父的话为天王老子的金科玉律。
师父说：“男子汉不行怕死。”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就在年纪还很小时，他遇到前来追杀他的杀手，就算心里怕得要命，仍会挺直腰杆，告诉师父：“我不怕！”
他学有所成后，十余年旦夕相处间，被孙大侠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与人交手还真就没有怕过，也从没想过胜败、生死、荣辱、得失这些事情。
可就在刚刚，他的小腿肚子在发抖，或许别人谁都没注意到，但他清楚地感受到腿筋在微微抽搐。
他不禁觉得可笑，或许这十几年来，他不是不怕死，只不外是怕被师父抛弃，胜过怕死而已。
此时，恰有一律微风拂过，他第一次发现冷汗竟可凉如寒冰，让人禁不住打起寒颤，不自觉地紧了紧领口，吐出一口气道：“真险。”
百合颔首道：“真险。”
袁林低声道：“用独角锤？”
百合摇头道：“不行。箭头是木头的。”
青摩罗大笑道：“你们可知好猎手肯定耳聪目明？独角锤在你们手里可真是明珠暗投！”
百合知道，好箭手能百发百中，不光是凭借有鹰眼一样锐利的目光，更要靠一双泰山崩于前而丝绝不抖的手。
一个乐成的射手就和成名的暗器大师一样，一双手必须在任何时刻都很稳，只有如此才气保证发出的箭可正中目标，一击毙命。
青摩罗无疑是位好射手，他明明是在纵声大笑，可哪怕全身肌肉都如裹着一只发抖的小耗子，那双持弓拿箭的手依旧稳如磐石，就似乎这双手是长在旁人身上一般。
这样一双手射出的每一箭一定是致命的。真正要命的不是这双手射出过几支夺命利箭，而是还能射出几多支可追魂夺魄的星矢。
百合看着这双手，心开始下沉。她实在没掌握打败劈面这个妖怪。
她看着自得洋洋的妖摩罗，猛然间想到：任何人一旦情绪泛起大的颠簸，都无法保持稳如泰山的状态。
唐门有一条特此外门规：绝对不要和对手攀谈。据说，这规则来自第一代唐门宗主。他从一次凄惨的亲身经历里得出这条门规。
那年，他与一位武林妙手交锋，因受对方言语刺激，心情激怒之下，暗器无一命中，反被敌人戳瞎一只眼睛。
百合想到这故事，就试图意激怒对方，以便趁其箭法露出破绽，能猝然脱手一击杀敌，便说道：“难得你认得此锤。可惜，你的教友们没告诉过你，这锤就在我手里。否则，你刚刚也不会平白折损一个元神。”
青摩罗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不知道什么是魔教吗？魔教中人本就是以利相结缘，利有则聚，利尽则散。我们没仙道那许多虚伪的客套。好工具自是得留给自己。现在这锤是我的了！”
说罢，他如轻舞般移动身形，同时手臂配合身法，不停拉满弓，再释放箭，共计七次，发出七七四十九枚拖着尾巴的箭矢。